是夜, 东山书院最近因为闹鬼一事,夜里都鲜少有学子敢出门了。书院山长并不相信有鬼之言,斥责了一顿学子们满口的荒唐言论, 命岳监院夜里组织了人巡逻, 若是碰上那扮鬼之人, 就直接当场抓了。
一道黑影鬼鬼祟祟地躬着身子快速在院中行走,小心避开巡逻的人群, 他走到一处月亮洞门前, 又小心回头看了看, 见没人跟着,这才钻了进去,拐弯后消失不见。
再随后他出现在了一处破旧的角门前,蹑手蹑脚地打开门栓,门框上落着的灰尘与枯枝落叶簌簌掉落,一拉开门, 便见门外站了一道人影。
“我说大举人, 你这动作也太慢了吧!”门外站着的人影如地痞模样倚墙站着, 高高大大的身影被月光拉长, 将那开门之人的身形全部罩住。
“书院现在组织了人在夜里巡逻,我要避开他们过来,当然要废一番功夫!”他咬牙道,而后从怀里取出了一个布袋来,丢给了地痞:“这些银子你拿了就赶紧走!”
地痞龇着牙,掂量掂量了布袋分量, 打开一看,咂舌摇着头道:“这可对不上我报的数啊!”
“我身上就只有这么多了!”
“不对啊,那昭县的富商看上了你想让你做他女婿,你怎么可能没钱呢?
举子愤愤道:“够了!我已经给你三次钱了!你还不知足!”
地痞呵了一声:“我说大举人,我帮你保守那么大一个秘密,这么点钱怎么能够封住我的嘴啊?万一哪天我嘴巴露了风不甚说出点什么?大举人你也不好过不是?”
“你以为你做的事又好到哪去?惹急了我,我干脆都捅出去,你若是被官府抓到就是鞭笞五十的下场!看你到时候还有没有命活!”举子看着他的目光带着浓浓的怨愤与恼恨。
地痞闻言,面有怏怏,眼中闪过畏惧,十分不甘道:“这次就先放过你!”
他一抛布袋而后抓住,龇牙冷笑道:“大举人,你说你们书院闹的那个无头鬼,是不是就是你家那可怜的燕娘啊?”
“住嘴!你休要再提一句那不知廉耻的贱妇!”
地痞耸了耸肩,咂着舌摇头离去:“可惜了,可惜了,多甜美的妇人啊!”
举子看着他的背影,神情阴鸷,眼底泛着浓烈的恨不得噬血拆骨的恨意。
一只在树梢栖息的老鸹发出声声尖锐沙哑的叫喊,将举子喊回了神,乌云密布的夜空不见一丝夜光,幽凉的夜风吹过回廊,发出“呜呜”的低呼声,好似不甘的冤魂在嘶吼,陡然他打了个激灵。
“燕娘啊燕娘,这一切都是你自作孽,我不信你变成厉鬼了还有颜面敢来见我……”他连忙转身,小心将角门关上,蹑手蹑脚地往回走。
前方的拐角处突然走来一队提着灯笼的巡逻的学子,几人一边走着一边幽幽抱怨。
“山长也真是的,书院闹鬼咱们躲还来不及,他还非让人夜里出来巡逻,这不是要把我们直接往无头鬼嘴里送吗?”
“行了行了,少说两句,小心被岳监院听见你在背后说山长,他平时看起来笑嘻嘻的好脾气,罚起人来可一点也不手软,到时候你被他罚,可别说我没提醒你!”
“怕什么,这大半夜的,除了我们还有谁在!”
第三人笑道:“还有无头鬼啊!”
“去你的!哪壶不开提哪壶!”
众人哄笑,多少缓解了心中恐惧之意。
“好了,咱们这么多人,人多势众,量那无头女鬼来了也只会被我们吓跑!”
举子缩在灌木之下,屏息等着那一队巡逻之人渐渐走远。
待他们不见了踪影,这才小心钻了出来,舒了一口气,正打算快步离去,忽得被人冷不丁背后一拍肩头。
“谁谁!别!别!你别来找我!”
“汪兄,你怎么在此处啊?”
被人喊了姓名,汪礼眼底骤然泛起冷光,待回头一看,发现是韦安和,他身后还站着几个年纪不大的学子,其中两个他认识,一个是前阵子在书院引起风波,连考上县试府试案首的傅鸣蘅,另一个则是本次乡试第二十四名的聂桑文,他瞬时歇下心思来。
韦安和关怀的又问了一遍,汪礼瞬时面上浮现了哀色,黯然地垂下眸,声音悲苦:“夜里有些睡不着,所以出来走走,不想在这儿遇见了韦兄。”
韦安和闻言,哀叹了一声,劝慰道:“斯人已逝,汪兄还是不要太难过了,万事需得朝前看才好,你静心准备明年的春闱,考中个进士,嫂夫人泉下有知,定当也是欣慰的。”
汪礼朝他扯着嘴角笑了笑,心里一片冷嘲:为何只说考个进士?是了是了,他韦安和乡试考了个十九名,定然是觉得他才考了一百二十三名,到时候会试定然不如他,呵,他偏偏要考出个状元来!
所有看不起他的!那贱妇也好,这假意惺惺安慰之人也好,他将来都要踩在脚底!
韦安和又道:“夜里风凉,汪兄你才刚病愈,又心中哀痛,还是早些回屋歇息吧,莫要着凉了。”
“谢韦兄关怀,我这便走。”
汪礼正愁还要怎么跟他斡旋,闻言当即随意向他一行礼,转身快步离去。
此处靠近书院饭堂,今日饭堂倒是仍灯火通明,汪礼刚走出没几步,远远的便听见饭堂里有人在喊:“雁娘!你手伤了就别动,我来我来!这些糕点我来做!”
而后一道脆亮女声响起:“没事安伯,我还可以,我想快些同你们一起将糕点做好,别叫他们巡夜的人等久了肚子发饿啊!”
“哎,雁娘!你既然执意,那就帮我倒水和面吧。”
“燕娘……”汪礼轰然被震在原地,双腿僵滞在原地,挪不动半分,明明是被微凉的夜风吹过,他的背却满是冷汗。
“汪兄,那不是燕娘。”韦安和当即走了过来,拍着他的肩头安慰道:“书院饭堂前几日新来了个厨娘,名唤雁娘,却是鸿雁的雁,而非燕子的燕,你前几日病着,没去饭堂,故而不知她。”
“是,是吗?”汪礼僵着面孔,不安地握紧了拳,可为什么,这个雁娘说话的声音跟燕娘的那么相似?几乎,一模一样。
“汪兄,节哀啊!”
汪礼一动,甩开了他的手,踉踉跄跄大步离去。
一直沉默围观的傅鸣蘅走上前来,瞅见韦安和难过的模样,又回想起那举止怪异的汪礼,语气好奇的问。
“不知那位汪学长家中出了什么事?他好像听见雁娘的名字就十分激动,韦学长可能告诉一二?”
“唉!”韦安和叹气,悲伤道:“说来实在是一桩令人唏嘘之人。”
在韦安和唏嘘不已的娓娓道来中,汪礼悲惨又可怜的故事若是林岚或者池知秋在,估计会听完后忍不住落下泪来。
汪礼与其妻子燕娘多年前因故相识,至于何故却是不知。那时还是秀才的汪礼认识了燕娘,那时的汪礼家中虽算不上多有富裕,却也小有薄产,秀才汪礼在一次外出中遇见了为奴为婢的燕娘,对她一见钟情,而随后不久燕娘也爱上了他,二人情深似海郎情妾意,为了娶燕娘,汪礼散尽了家财,这才帮她恢复了自由身。
夫妻俩一切从无开始,但好在燕娘温柔贤惠,勤劳能干,将小家打理得十分的好,能叫汪礼用心地准备乡试,只不过那次乡试汪礼并未考中,但夫妻二人未曾气馁,携手准备三年后的乡试,也就是这次。
二人夫妻恩爱,一时在他们村中传为了雅谈,谁叫了不都称赞一句。
可奈何这次汪礼终于考中了举人,燕娘却在进山采取蘑菇想为回来的汪礼做一顿美宴之时,不甚失足跌落山崖,跌进了深渊之中,待众人找到她时,早已是摔得粉身碎骨,身首分离了。
可怜汪礼赶到现场,见到妻子摔烂的尸首顿时痛声大哭,甚至还晕了过去,就此病倒。
后头的傅温枢听完,吸了吸鼻子。眼睛有些泛红:“造化弄人,实在是造化弄人啊!”
这书呆子。
傅鸣蘅很是无奈地瞥了他一眼,抓住了整篇故事的重点:“燕娘跌落山崖,摔得尸首分离?”
韦安和用袖子擦拭着眼角:“是,我虽未在现场见到,但那里见过的人都说摔得是惨不忍睹,可怜燕娘,汪兄终于考上了举子,夫妻二人终于苦尽甘来了,她却与汪兄自此天人永隔……”
傅温枢呜呜道:“太可怜了,实在是太可怜了……”
傅鸣蘅暗暗咬了咬后槽牙,一股疑惑从心底涌起。
哭诉负心人的无头女鬼,摔得身首分离的燕娘,被容舍捏断了手臂的女鬼,被热汤烫到了同样地方的雁娘。
燕娘,雁娘……
不,二人应该不是同一个人。韦安和应该见过燕娘,但他对雁娘却是丝毫不认识。
这背后好似有一股十分密切的联系,傅鸣蘅垂眸思索着,韦安和早已经往前走去,聂桑文走上前来,温儒含笑道:“傅小兄弟,我听闻你们想要查找出无头女鬼的真相?”
岳监院组织了书院男学子们夜里巡逻,好巧不巧,聂桑文偏偏跟他们安排到了一起。
傅鸣蘅“唔”了一声,并不理他,聂桑文也并没有被冷落的尴尬,继而笑道:“我素日喜爱看一些奇案,也得幸翻看过卷宗,不知可能有帮到你们的地方?”
傅鸣蘅还未反应,傅温枢却是欣喜,当即点起头来:“可以啊,你既看过卷宗,应当知道一些探案的步骤,比我们毫无思绪地乱找好多了!”
傅鸣蘅终于忍不住,给了他一个怒目:“闭嘴吧你!”
*
天凉夜静,雁娘终于忙活完了饭堂中的事情,撑着疲酸的双腿的与腰肢,缓缓走回了歇息之处。
左臂在强行动作之后愈发得疼痛起来,她艰难得用右手单手打开房门的锁,推开房门入内。
方走进两步,便察觉到了不对劲,她登时立住,低声呵问:“谁在那?”
昏暗的房间里响起了男子粗哑的笑声:“雁娘,你可真是比你姐姐无趣多了。”
雁娘点了灯,房间瞬时被照亮,屏风上映现出了男人高大的身影。
一个男子从屏风后走了出来,若是汪礼在场定会认识此人就是方才找他讨要钱财的地痞。
雁娘见了他,满脸嫌恶与愤恨,冷声道:“老四,你在这里做什么?”
被喊做老四的地痞抛了抛手中的钱袋,发出清脆的银两撞击的声音。
雁娘的面色更加难看:“你又去找他要钱了?”
“我可不是傻子,现有的钱为什么不赚?”
“我不是给了你一笔钱,叫你有多远走多远了?”
“你那些钱哪里够啊,我睡几天姑娘就没了!”地痞嗤了一声:“这京城的姑娘可比咱们那破地方的可人多了,我可舍不得走!”
说着,老四张开双臂对着雁娘扑了过来:“不过雁娘,那些姑娘再美也不及你,好几日没见你,想死哥哥我了,快让我抱抱啊!”
雁娘灵活地躲开他,反脚踹了过去:“滚!”
老四被踹到也不恼,趴在地上揉了揉肚子,笑得猥琐:“雁娘,你要是脱了鞋袜,露出你的玉足,哥哥更乐意让你再踹一脚!”
雁娘恼恨不已,在老四刚爬起来时,将他猝不及防推出了门外。
“你快给我滚!”她“哐”的一声摔了门,将门栓落下:“我再跟你说一遍,滚的远远的,不要再出现在他面前,不然他发狠起来不管不顾,那时候你那么五十鞭子下去,小心你小命难保!”
“你这没良心的,是谁千里迢迢跑去告诉你消息的!雁娘,你这可是过河拆桥啊!”
“要是没有你,她又怎么会死!!”雁娘狠狠踹了两脚门。
“你要是再不走,我就喊人了,现在书院有巡夜的人,到时候让他们把你当做贼子给打出去!”
“算了算了,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雁娘,睡姑娘的时候我会想你的!”老四哈哈笑着离去。
雁娘只觉一阵恶心想吐。
作者有话要说:Q:请问聂为啥想帮男主呢?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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