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睡得正酣, 可池知秋想不到睡到一半她居然会被热醒,五月的京城气温已经开始变热了,她睡前分明是将被子随意搭在了肚子上, 不想醒来后发现自己竟然从头到脚被裹得严严实实的。
这么裹着, 不被热醒才怪!但她睡前分明不是这样盖着被子的啊?实在是想不通, 将被子一踢,翻了个身她又接着睡去。
一夜酣眠, 直到第二日日头高升, 窗外鸟雀啾啾鸣叫不停, 池知秋才幽幽醒来。
打了个哈欠伸了个懒腰,她踮着脚起身下了床,一边穿衣时,忽然发现桌面上放着什么东西,走进一看,发现是一个小瓷瓶, 桌面上还躺着一张字条, 是傅鸣蘅的字。
——药可祛疤, 一日三次, 记得擦。
很简短的一句话,但她看着看着,竟是甜滋滋的笑了出来。
笑完后方才想起,自己半夜里被热醒,怕是傅鸣蘅给她盖的被,一时有些恼, 继而仍是恼,却是羞恼,他怎么能不声不响就进她的屋子?!
撇着嘴梳洗罢,她给自己擦了傅鸣蘅拿来了药,药带清香,全无平常的一股难闻之味,看在他帮她寻药的份上,就不计较他偷偷入她屋子,给她蒙被子将她热醒的事了!
哼着小调将药瓶收入妆匣,池知秋跛着步子走出了房门。
不想一出门便看见了傅鸣蘅,他一身学子装扮,腰间束腰黑色腰带,长身玉立背着手站在廊下,不知在门口站了多久,见她出来,抬眸看向她,目光幽幽。
只过了一个晚上,池知秋感觉他看着自己的目光更加不对劲了,深邃的眸子里仿佛藏着装满欲望的深渊,一头凶兽就蛰伏于深渊之中,盯着飞过深渊的猎物,伺机而动,只等猎物不慎,便猛的扑出,将猎物吞吃入腹中。
青涩的少女意图要闯入她人生的人似乎有一种天然的警惕,见他如此模样,池知秋瑟瑟往后退了半步,小心疑惑问道:“阿,阿蘅,你怎么在这儿?”
廊下少年倏而一笑,右颊浮现深深的酒窝,似一坛醉人美酒,并与此间风华无双的容颜,瞬时迷得她晕晕乎乎,警惕心抵挡不住美色的诱惑,当即被抛之了脑后。
“你腿脚不见,我帮你提了早膳来。”说到腿脚二字时,傅鸣蘅声音似乎有些嘶哑低沉,二字在唇齿间回味,带着无数旖旎的余韵。
正肚子饿得慌呢,池知秋不再他想,立马伸手招呼着傅鸣蘅进屋:“快进来快进来,我快要被饿死了。”
傅鸣蘅依言进屋,将食盒中的早膳一一摆在桌上,坐在桌前时她才反应过来,懊恼的锤头,刚才还想着他怎么能随意进自己屋子呢,结果现在自己就把人请进来了。
“吃吧。”
“啊?”她眨眨眼,对上她摄人的目光,连忙垂下眼帘来,伸手捧起了碗。
池知秋在吃上面一向专注,吃东西的时候从不会考虑其他事情,专心致志在吃上。
傅鸣蘅坐在一旁,就这么看着她认真的侧颜不语,心中万般情绪,早已是百转千回了。
梦遗之事,他先前不是没有过,这个年纪的少年,身体的任何变化都是正常的,东山书院的东苑住的都是男学子,圣贤书读多了,也常会在半夜的时候讨论起一些不那么圣贤的事来,窸窸窣窣聚在一团开着各种荤话玩笑,他耳朵又避不上,难免会听到个七七八八,更何况受那几本书的洗礼,他懂的不懂的,都已经懂了。
只是他竟想不到,此次,竟会在梦中梦到此事,竟会在这样的梦中,梦到,她?
这并不是对她的刻意亵渎与侮辱,梦醒之后,他对着自己的满片狼藉出神了许久,终于明白过来,他原本刻意想留有的那层薄膜,原本想用来压制自己情意的那层薄膜,破了。
傅鸣蘅自幼聪慧,流放的磨砺更坚韧了他的心性,亦让他老成地不似于同龄人,从刚开始感觉自己对池知秋的情绪不对,到之后的恍然明白过来自己对她是生了情意,他只思索了一夜,便选择了接受,只是他本以为自己对她只是这样单纯的喜欢,想不到今时今日,他对她已成了男女之爱。
欲望一但释放,便再也压制不住,他对她的男女之爱,随欲而生,随欲而明。
只是她却还什么都不知道,看着大大咧咧无所顾忌用饭的池知秋,他于心里叹了一声。
不急,不急,他可以慢慢来。
饱餐之后,池知秋捧着圆滚滚的肚子,打了一个响亮的嗝,傅鸣蘅眉头一挑,不禁露出一个十分嫌弃又无奈的表情来,池知秋本还有捂着嘴掩一掩,见状给他翻了白眼:“臭小子什么表情!”
傅鸣蘅懒得理她,弯身在她身上蹲了下来,伸手就牵过她的右腿搭在膝头,撩起裤腿想要查看她的伤口。
池知秋吓了一跳,忙将腿抽回,藏在了裙下:“你做什么?!”
“看看你的伤。”
她忙不迭道:“我已经擦过药了,就是你放在桌上的药!不用看了,真的!”他怎么,这里理所当然的动手动脚了啊!
傅鸣蘅抬眸看了她一眼,这才收回了手。池知秋被他那一眼看得心肝直颤,感觉他看自己就像是在看砧板上的鱼,下一秒就要被剖腹刮鳞,下油锅煎熟。
“我真的擦过药了。”她小声嘟囔。
“中午晚上我也帮你带饭食过来。”
她落马受了惊,夫子们允她休息两日,但他来送饭,岂不是要一直被他用这种吃人的目光盯着?她连忙摇头:“不用不用,我又不是瘸了。”
“你好好休息。”傅鸣蘅不容她置喙,收拾了碗筷,便要离开。
这臭小子真是越长大越霸道了,她睡了那么久,还休息什么?才不想待在屋里,她踮着步子跟随在他身后,二人一齐出了门。
“饭后要消食,不然会变胖的,我才不休息。”
那是谁平日里吃完倒头就睡?傅鸣蘅暗诽。
出了房门,二人一前一后在廊下慢走,却见薛映容扶着林岚从拐角处走了出来。
林岚一副虚弱的模样,脸上衣衫上都沾满了尘土,鬓发间甚至还有杂草,鞋上也都是黄泥,平日里明艳四射的娇好容颜,此时带着几分苍白,整个人好似蔫了一般。
池知秋一惊,不顾自己伤腿跑了过来:“林岚?!你这是怎么了?”
林岚看她,露出一丝苦笑,摇了摇头道:“我无事。”
言罢,她推开薛映容,道了声谢,随后闷头钻进了自己房中,“嘭”得一声,门被关上,似乎将所有悲伤都关在了心中。
池知秋一脸迷茫,转头问向薛映容:“薛姐姐,林岚这是怎么了?”
“你昨日惊马,看来是还不知晓。”薛映容叹了一声:“昨日林姑娘一人骑马跑上跑马道,直到快入夜了还不曾见她回来的身影,我心中担忧,连忙告知林府,去喊了人找,直到今晨才在离跑马道不远林子里找到了正倚靠在树旁熟睡的她。”
“这……是怎么回事?”
“林姑娘说她绕着马场跑了两圈后便想下马走动,只是牵着马不甚在林中越走越深直至迷路,一人在林子里转了许久,而后便渐渐累得睡着了,直到第二日醒来就看见了我们。”
闻言池知秋倒是舒了一口气,还好只是迷路,没出事便好。
薛映容说完,自己心下也是一松,跑马场建在城外,围着的就是一片茂密山林,虽然有人活动,可山林中也藏着不少野物,先前就听说跑马场夜里有豺狼出没,跑到马棚里,还惊跑了两匹马,林岚孤身一人在山林里过了一夜,没遇见这些豺狼野兽,也实在是幸运。
屋内的林岚依着紧闭的门,只感觉全身无力。
这几年,她为了能更好的配上表哥,改了以往娇纵的性子,跟着母亲学习持家,在书院里亦是努力读书,为的就是能给本就不得宠的表哥更多的帮助,可原来,她从始至终都是一厢情愿。
表哥从不曾许诺过她什么,二人年少时的亲密欢喜,两小无猜,说到底也只是兄妹情谊罢了。可她一直心有不甘,饶是在他与自己明说之后,她也不甘表哥难道真的是对她一丝男女之情都无,她躲避在书院里,躲避在国子监里,只为了心中的那么一点小小希冀,但昨夜孤身一人在山林中待了一夜,她心中的希冀终于在冷冷夜风之中被吹得散尽。
入夜的山林静谧得可怕,静得仿佛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夜鸮在枝头幽声哀叫,不知名的鸟雀扑腾着翅膀从头顶飞过,身旁的灌木从中,好似正匍匐着一头野兽,不知会从哪随时跃出,撕咬她的血肉。
惶恐不安的她连跑动的勇气都没有,攥着藏在脖颈处的玉哨,哭得哽咽。
那是幼时表哥赠与她的,那是她初初进宫的第一二回,她迷失在宫里的御花园中,吓得直哭,直到表哥找来,她还是哭个不停,明明也是个小小孩童的表哥哄着她,哄了许久才将她哄后,后来再进宫时,他便赠了这枚玉哨给她,说以后若是再走丢了,便吹响这枚玉哨,无论是他,或是他身边的宫人,听到这枚哨声都会去找到她。
她还假装走丢过试了几回,果然回回表哥都能找到她。
可是这一会,饶是她吹哑了嗓子,也没见任何人出现。那一刻她终于明白过来,自己是该死心了。
她握着小小的玉哨,双手颤动良久,却仍是,舍不得取下。
林家人派来的马车早已等在了国子监外,林母亲自来到了门外,担忧道:“岚儿,可将你想要的东西收拾好了?”
林岚一把抹去眼角的泪,最后的一次逃避终于被她推开,她转身,拉开了房门。
“娘,我想回家休息。”
林岚随林母回了林府,车轮转动碾压过地面,发出“吱嘎”的声响,池知秋收回挥动的手,心底无限惆怅,转头,却发现身边的傅鸣蘅不见了踪影。
屋檐之上,傅鸣蘅脚下一蹬,便稳稳落在了满身尘土的容舍身边,无人知道或许应该待在宫里的容舍此时却出现在这里,还跟狼狈的林岚一样,不仅衣衫上都是尘灰,鞋底更是沾满了黄泥。
林岚不知道的是,她在林中吹了多久玉哨,他便躲在不远处守了她多久,直守到她困倦睡着,他才敢上前,心疼地将人拥进怀里,将她抱去了离跑马道不远的地方安置,而后一直等到她醒来,一直等到她被人找到。
见他眼底的青黑,傅鸣蘅难得八卦:“你,当真不后悔?”
昨日他让人传信,可是很明白容舍听闻消息时焦急成了什么样,现在却不声不息站在这里。
容舍将目光从越来越远的马车上收了回来,落在身侧的双手攥紧成拳,说不出话来。
他知道她终于放弃了,他该当欣慰才是,可内心却仿佛缺失一处,荒芜的可怕。
母妃也说要他不要后悔,他,是否真的不后悔?
他,答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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