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一路驶入深林之中, 行进的方向迷茫却好似又有一个十分坚定的去处。
池知秋从最初的激动过后渐渐缓下了情绪来,树林静谧,只有被惊飞的鸟儿振翅挥动的声音, 马车车轮碾过枯枝落叶, 发出“喀吱喀吱”声, 明明耳旁声响不停,但她还是感觉到了自己愈发沉重的呼吸声。
傅鸣蘅的手紧紧攥着缰绳, 指节凸起泛白, 沉默地驱赶着马车, 脊背挺直,带着不肯回头的决绝,良久之后,池知秋幽幽地叹了一声。
“阿蘅。”她低声,语气惆怅迷茫:“走得掉吗?”
傅鸣蘅的脊背僵得更加厉害,攥着缰绳的手竟开始颤抖起来。
二人同时沉默, 心中仿佛都有了一个无法言说的答案。
他们所有的一切都来自于定国公, 换句话说, 他们仍是一无所有, 一无所有的他们想要选择逃跑,想想都觉得有些荒唐。
又是许久,但又仿佛只过了须臾,她才听见他沙哑着声音道:“前面不远处有一处小院落,那里位置偏僻,我托容舍帮我寻的, 除了我跟他的人,无人知晓,院子里我备了银钱,路引与户籍我也寻人做了假的,等会儿我送你到那里之后便离开,你拿好东西,在那里躲两天之后便回黔州,也不要再回平乐县,去首府,我,之后回去寻你!”
池知秋深吸了一口气,抬眸看他,却是不语。
傅鸣蘅转过头来,却是目光骤然发狠,眉头紧皱,死死地盯着她:“你一定要在黔州等我来寻你!不许乱走!”
他的声音坚毅决绝,他的话仿佛带着向往美好,她在那一瞬,甚至想到了自己在黔州会是有什么样生活的场景,她弯唇,倏而一笑,眉眼弯弯,眸光潋滟。
“好,我等你来。”
很快马车便行驶到了傅鸣蘅说的小院子,确实是一个很偏僻的院子,被掩在层层树木之中,若非到近前,连池知秋也看不出来这儿还有个院子。
马儿打了一个喷响,缰绳被紧紧拉住,车轮碾压着下方泥土,留下一道极深的车辙,傅鸣蘅从车上跳了下来,回头看着她,忽而伸手。
池知秋本欲直接伸手搭上去,可忽而,便动作一顿,手停在半空中,有些犹豫踟躇。她垂眸看着伸出的那只骨节分明,手指修长的大手,恍然发现,这只手似乎能很轻易便将她的攥紧手中。
这么想着,下一瞬,想法便成了现实。傅鸣蘅伸手一把将她的攥进了手中,还来不及心跳加速,人便被他接拉下了马车。
“一定,早在黔州等我来!”他说完这么一句,才松开了她的手。
池知秋慌忙将手收入袖中,两只手并在一起攥紧,垂眸盯着脚下,深吸了一口气,才抬眸装着情绪正常得问他:“你回去后,该怎么办?”
傅鸣蘅并未回答她的话,而是迈步踏上台阶,伸手推开了小院的门。
老旧的门上灰尘窸窸窣窣落下,木门与门框的连接处因过旧而有所朽化,随着门的打开发出吱呀难听的声音,池知秋看着空旷甚至还有些荒芜的院子,明明曾经都敢一个人在老旧的破庙里待了几天,现在却连踏进去的勇气都没有。
又是深吸一口气,她压下心绪,跟着傅鸣蘅进了院子。
幸而屋内的情况还好,收拾齐整干净,桌面上放着一个包裹,里面正是给她置办好的银钱与假路引及户册,翻开一看,发现里面用的居然是她的原名。
——池知秋。
她伸手抚摸着纸上的黑色字迹,指尖未颤,恍然竟觉得这三个字实在是陌生。
“我叫池知秋,一池萍碎,一叶知秋,池知秋!”她介绍自己名字的时候很是喜欢这般介绍,可似乎认识傅鸣蘅的时候,那是她最后一次这么介绍自己,从此往后,她都是傅茗筠了,甚至听着听着,已是习惯,连自己原本的姓名都快忘却了。
做回自己,重寻自由的希望就在前方,即使心中忐忑,她却也不由心生起了荒唐的希望。
万一,真的离开了呢?
“你,在此处待两日之后便离开,再去城南租寻马车,那里我探究过了,很是安全。”傅鸣蘅说完,随之默然了几息,复又开口道:“别怕。”
她揽过包裹,向他盈盈一笑:“我是谁?你见我什么时候怕过?”
“你会不会……”
傅鸣蘅翕动着唇,似是还有话想说,但最后仍是止了声,沉沉看了她一眼,转身打算离去。
“阿蘅。”
池知秋连忙追上前去欲送他,行到院门口,二人却双双顿住了步子,僵愣在原地。
院门外,冷肃依旧的傅平挺直着身板现在门阶下,一身劲装衬得他愈发无情冷酷,他的身后站着与他同样装扮的三人,皆是面无表情。
池知秋却在这一瞬似乎感觉到了他们心中的嘲讽:小孩儿的把戏,让人难以入眼。
傅平向傅鸣蘅拱手,声音无一丝情绪的起伏:“鸣蘅公子,茗筠姑娘,玩闹够了,该回去了。”
……
定国公静默无声地坐在高位之上,屋内静谧地只听得见自己的呼吸声,屋子的门窗皆闭阖着,室内有些昏暗,唯有窗柩上,落着阳光的影子,金黄的光影被挡在窗外,徒留一生无法照耀光明的叹息。
“要逃婚?”良久之后,苍老的声音在屋内响起,池知秋被冷不丁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但仍是挺直着脊背,面上坚毅的表情没有丝毫的动摇。
“聂二公子不好吗?”
她摇头:“不是,是我不愿。”
“这样啊。”定国公的语气不急不缓,似乎丝毫不为他们做出此事而生恼,只是淡淡道:“待以后日子久了,你会看见他的好的。”
高座上的老人挥手,便有侍从上前:“回去好好休息休息吧,折腾了一天,该累了。”旋即他的声音倏然冷了几分,“女孩儿家的,该当听话一些。”
侍从上前来要将她拉下去,池知秋并没有挣扎,因为她知晓挣扎也无用,只是徒劳让人看笑话罢了,但即便这场出逃行为幼稚如儿戏一般,她却也丝毫不想认错,眼中的目光坚毅依旧。
“国公,此事不关阿蘅的事,是我强逼着他,让他帮我出逃的。”
定国公却是冷哼一声,挥手让人将她带离,池知秋还想开口,便见傅鸣蘅冲她无声地摇着头。
她嗫嚅着唇,捏紧拳离开了屋子。
等她离开,屋内又恢复的静谧,其余人皆离开,屋内只有傅鸣蘅定国公和傅平三人。定国公身体往后一仰,撩起眼皮见傅鸣蘅凛然着面色下颌紧绷的样子,他的神情与方才的池知秋一模一样,定国公瞬时呵笑了一声。
“傅鸣蘅,看来是老夫对你太好了些。”
傅鸣蘅死死地攥紧着拳头,咬紧了后槽牙,垂眸不语。
“初闻你阿姐要定亲时你激动失控,后头却平静的异常,若非老夫叫傅平关注着你,倒是真不甚着了你的道了。”他抬手,将路引与户册丢至了他面前:“连这假路引跟户册都能弄到,我倒是真的小瞧你了!”
大俞严格管控户册之事,天子脚下更甚,每个来京的人若无正当身份,便会直接被丢出城去,就连街头上落魄的乞丐,手里都说不定会有一份户册,丢了讨饭的碗,都不敢丢了册子,能弄到一份以假乱真的路引和户册,定国公一时都有些意外。
见傅鸣蘅仍然沉默不语,他倏然怒了,愤怒而一拍桌面,杯盏与桌面发出清脆的撞击声:“说话!哑巴了?!”
傅鸣蘅向他拱手,面无表情道:“恕鸣蘅无话可说。”
“呵!”定国公气得胸膛起伏不停:“你以后,离那个七皇子慕容舍远一些!”
傅鸣蘅倏然睁大了眼,诧异地抬眸看向他,此次他做的事情,都是请求了容舍的帮忙才做到的,平常他与容舍其实很少见面,容舍平日里也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除了池知秋与傅温枢,很少人知道他们相熟。
“不必用那种眼神看着我,我定国公府虽然要衰败了,可也还没到一无所知的地步。”
傅鸣蘅眯起了眸子,深深感觉到了一种无力感,对于自己太过弱小的无力感。
“你该当知道,国公府属于那一派,七皇子朝中没有权势,但也不是你能去凑近的。”
“国公是要我以后依扶太子吗?”傅鸣蘅忽然低声开口。
定国公道:“太子是为正统,朝中之人都要依扶他!”
傅鸣蘅再次沉默下来,若是太子,他祖父翻案的可能性将会变得更低。
“国公不罚我吗?”
“你不觉得你自己做错了,我罚你有何用?”
傅鸣蘅心绪一时间激动起来,他张目看着对方,压着情绪低声道:“国公这么善待我,不怕到时候我反将国公一局吗?”
“只要你有这个能力!”
“我父亲的事,国公到底知道些什么?”
他突然开口,定国公目光沉了下来:“等你有能力的那天,再来探查真相吧!”
傅鸣蘅抿紧了唇:“国公,是在护着什么人吧?”
“不用试探我,你想做什么,都等你有能力了再说,包括这次,压下你的心思,你姐姐在后院会过得很好,她要安心待嫁,你不必总是去看她。”
傅鸣蘅恨得无法言语,阖眸,他将情绪压下:“是。”
旋即他转身离开,出了门,直朝池知秋的院子奔去。
作者有话要说:好吧,毫无悬疑的失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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