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办砸了南方洪灾赈灾之事。
当第二日清晨来临, 满朝文武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太子已经在庆元帝的书房里跪了有大半宿,额头上被老皇帝用茶盏砸出的伤口都已经结成了血痂, 但无人敢上前去帮他包扎, 可见庆元帝因此事已是震怒至极。
朝堂之上, 不同派系的文武群臣在吵吵嚷嚷,威严的大殿吵闹的仿佛成了菜市口一般, 京城里来自南方的流民直接跪求在大理寺外投诉血书, 痛诉声声声泣血, 三皇子的人适时挑头,上言要求彻查。
南方赈灾一事庆元帝交由了太子督办,可最后的结果却是办得一塌糊涂。流离失所的百姓无处安置,甚至流民们还在州府之上生了□□,灾后生疫,官员却将得了疫病的百姓全都关在一处, 任其自身自灭, 而由朝廷拨下来的赈灾款经过层层过手, 最终落在了百姓身上的不过是指尖漏沙, 被洪水冲垮的堤坝还未完全被堵上,一层一层大浪袭来,随时都有被再次冲垮的危险。
太子为了办好赈灾之事好能在庆元帝面前压三皇子一头,用的几乎都是自己的人,原本被聂老太爷举荐来的韦安和在赈灾过程中一改温和脾性,像聂老太爷一样时不时跟他驳斥顶撞, 气得太子直接将他弃之不用。
而他手中的那些人却根本不了解当地实情,胡乱指挥,外头洪水滔天,大院内却夜夜笙歌,出事后便互相隐瞒各自包庇,庆元帝的暗卫在太子的书案上翻出了几乎有半臂高的被他压下来各地官员上呈实情的折子。
庆元帝拿到那厚厚一沓奏折的时候,直接气得骂了娘,当着群臣的面,直接说出了要废太子的话。
此言一出,群臣皆惊。
庆元帝偏爱三皇子之事满朝皆知,可维护嫡长子的重臣也不少,碍于老臣的压力,庆元帝也不好做得太过,赈灾一事算是给双方的台阶下,但太子办砸了此事,庆元帝震怒之下说出的废太子的话让人不得不让人怀疑他是否还有别的深意?
本因赈灾之事的争辩变成了两党的争夺。
太子是为嫡长子,如何轻言能废?维护正统的老臣瞬时面红耳赤的与庆元帝反驳起来。
其中当属聂老太爷与庆元帝争得最为厉害。聂老太爷严肃板正,最是认定正统,即便与太子不睦,平日与太子争吵不断,但在太子之位上,他认定了太子不可废。
庆元帝本就是独断专横之人,早对太子不喜已久,聂老太爷跟他争辩,更是大大落了他的面子,废太子之心不可动摇,直接在大殿上掷了玉笔。
“太子无德无能!如何能当这个储君?即废!”
“皇上不可!”聂老太爷瞬时呵止他。
庆元帝气得指着他骂道:“滚!你个老东西还要维护那个无德无能废物?!”
“皇上!万万不可啊!”
此起彼伏的阻止声响起,老臣们迫切地拥上前高呼不可,庆元帝气得指着众人怒骂,就在这时,意外顿生。
人群之中的聂老太爷骤然脸色通红,满脸痛苦之色,捂着胸口直直倒了下来,倒下去的时候,嘴里还在喊着:“皇上!太子绝不能废!”
所有人都惊住了,等到聂老爷扒开众人急急忙冲上前抱住意识不清倒地的聂老太爷高呼寻太医的时候,众人才醒过神来。
庆元帝也被惊住了,急忙让太监将人抬到了偏殿,等太医感到的时候,拨开聂老太爷紧闭的眼皮,见他瞳孔早已涣散,倒地时涨红的脸已经变成了青灰,捂着胸口的手僵硬地都无法放平。
太医惶恐地跪在庆元帝身前,痛呼道:“回皇上,聂公,聂公去了!”
候在偏殿内的其他臣子惊呼,定国公惊愕,直接踉跄地往后倒了几步。
高座上的庆元帝震惊之后,瞬时间变得面色铁青,握拳重重捶在了桌面上。
聂老太爷的死,可以说,他是被庆元帝气死的。
在场的群臣,都有这一认知,只是个个低着头,瑟缩如鹌鹑,无人敢说话。
庆元帝环视着瑟缩不敢抬头的众人,气得甩袖离去。
池知秋从傅鸣蘅嘴中得知这一消息的时候,愕然地半晌都没有反应过来。
“什,什么?你是说,聂老太爷,没了?”她呆呆望着他,一时半会竟消化不了这个消息。
“聂老太爷患有心疾,大殿之上他与皇上争吵,心绪大动,引得病发,太医赶来的时候,人已经没救了。”傅鸣蘅说话的声音压得很低,目光沉沉。
废太子一事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大殿上庆元帝与聂老太爷的争吵,聂老太爷直接倒在了大殿上,在场的臣子不敢开口,却管不住百姓们议论纷纷的嘴,尤其聂老太爷是当世大儒,德高望重,无人不知聂老太爷是被庆元帝气死的。
即便太子犯有大过,但聂老太爷为维护太子而被庆元帝气死一事,还是让舆论尽数都关注到了这上面,甚至无人去探讨太子犯了什么大过。
迫于此事舆论,庆元帝只得将太子剥去了职位幽禁起来,废太子的旨意没能再下,却为聂老太爷下了追封太傅名衔的旨意。
聂府门外挂起了白幡,无数聂老太爷的门生前来吊唁祭拜,甚至还有不是他的门生,却仰慕他声望的人前来,聂府的大门外,站满了无数眼眶发红的读书人。
听着芹心帮她打探来的聂府相关的消息,池知秋叹息,心中也为一代大儒的逝去感到悲恸。
定国公前往聂府吊唁的时候,将池知秋与傅鸣蘅都同带了去。
到了聂府门外,下了马车,人刚落地站稳,还未抬头,仿佛就感觉到了满眼的白,浓浓的香烛燃烧的味道浮在空中,让人闻着感觉窒息,聂府的仆人引领着一行人往停灵的大厅中走去。
池知秋偏头望着四周布局,似乎与她许久之前来过的一次并无二致,多的只是回廊屋檐下挂着的满满的白布,低头行走的仆人婢女皆脑袋难过,擦肩而过的,还有满眼通红前来祭拜的他的门生。
她还是有些恍惚,虽只见过几面,可印象里的老人似乎对她总是带有温和的笑意,年老的双眼仍不失锐利精神,怎么突然的,人就这么没了?
许久没有接触死亡,她早已忘了人之生命是如何的脆弱。
一时间她忽然想到了聂桑文,他与聂老太爷的祖孙关系应当很好,聂老太爷突然没了,不知他又会是如何的伤心?她又想到了傅鸣蘅,转头望向他,见他凛着面色,眼帘微垂,让人看不出他是何情绪。
从前也总是听他提及他的祖父,义勇侯,那时候义勇侯逝去,他又会是何等的难过呢?
听下人来报定国公前来吊唁,迎上来的人是大公子聂榆文。
“榆文见过国公,父亲身子不适,无法招待,还望国公见谅。”男子的声音低沉沙哑,池知秋望去,见面上的青年男子面色憔悴,下颌上生有青茬,身穿白色麻衣,头戴桑布帽,他与聂桑文的长相有六七分相似,但二人给人的感觉却完全不同,若是她见他生出的第一个念头,便是感觉聂榆文应当与傅鸣蘅有些相似。
大殿上聂老爷亲眼看着父亲带着愤怒不甘死去,回来之后就病倒了,现在的聂府,全靠聂榆文操持着,定国公叹了一声,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逝者已矣,节哀。”
“国公随我来吧。”
聂榆文引着众人走进灵堂,仆人递来香,三人接过,一齐对着灵堂中的牌位祭拜。
祭拜之后,定国公却是让他们二人先行离了灵堂,去外头等候着他。
池知秋让小厮将他们领到了一处园子里,园中挖有一座小池塘,风从水面吹来,带着丝丝凉意,将萦绕在她身上那挥之不去的香烛味吹散了许多,她才感觉沉重的心情轻松了一些。
呼了口气,侧眸看向从入了聂府便一直沉默不语的傅鸣蘅,见他眼帘低垂,眸底一片黯然之色,她低声缓他:“阿蘅?你怎么了?”
傅鸣蘅抬眸看她,抿了抿唇角,摇头道:“无事,我只是突然想起了我的祖父。”
庆元帝为了以示对聂老太爷的敬重,特让身边的总管太监命了人来协助办理他的丧事,这丧事办得也很是大,傅鸣蘅却忍不住想到了自己那枉死而草草下葬的祖父。
一人加封三公,一人阶下之囚,不知当年同朝共事的二人,可否想到过自己的身后事是如何情景?想着,他忍不住笑了一声。
池知秋见他这般失魂落魄的模样,只想去伸手抱抱他,但到底理智在,强忍了下来,却还是垫脚,伸手揉了揉他的头,低唤他:“阿蘅。”
自傅鸣蘅的个头高过她之后,她便再也没揉过他的头了,觉得那样不应当,但此刻心中对他无限怜惜,于是忍不住伸手。
傅鸣蘅没有躲避,甚至还微微躬下了背配合她,一时间压抑的心绪好了不少。
二人这边正说着话,忽然听得身后传来了女子柔柔的唤声。
“请问,是定国公府的傅姑娘与傅公子吗?”
池知秋闻声回头看去,见身后站着一名年纪约莫十七八岁的女子,身穿着白色麻衣,模样温婉,带着一股娴静的气质,一时让人看不出她到底是聂府里的小姐还是丫鬟。
“我是,你是……”
“奴婢阙绿,是二公子的贴身丫鬟,听闻姑娘今日前来府中祭拜老太爷,这才急急寻了来。”
“阙绿?”池知秋疑问道:“你寻我有事?”
阙绿闻言,眼底生起了愁绪:“二公子自老太爷去后,便一直难过不已,将自己闷在屋中,甚至连饭食也不吃了,奴婢担心他的身子,傅姑娘您是二公子的未婚妻,便想着,希望姑娘您能劝慰劝慰他。”
她口中的二公子应当是聂桑文,只是这话让池知秋听着感觉有些奇怪,但见阙绿眼神恳切,面上的愁苦丝毫不作伪,她转头看向傅鸣蘅,“那我们一起去看看聂公子?”
傅鸣蘅没有说话。
阙绿当即喜道:“那请傅姑娘跟傅公子随我来!”
二人跟着她往聂桑文的院子走去。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