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后。
庆元三十一年的初秋, 仍还未脱离夏日的燥热,闷热的天气让人眼皮发沉,呼吸的每一口气息仿佛都带着滚烫的热意, 知了趴在院子里的树梢上嘶鸣, 声声凄厉响亮, 听得人心情愈发烦躁。
池知秋只手撑着脑袋,眼皮不住的打架, 响透云霄的知了声一直不停响在脑子里, 避无可避, 她最终抑不住火气,虚拿在手中的毛笔被她重重拍在桌面上,她撸着袖子怒道。
“我忍不了了!四里!四里!”池知秋噌得起身,插着腰朝窗外大喊:“快给我找杆子来!今天我一定要把这只知了猴给打下来油炸!”
在院里忙活的四里忙哎了一声,小跑到池知秋面前,见她一脸的气恼不耐, 回头又看了一眼那高高的树梢, 无奈道:“姑娘, 那知了躲在树顶上, 实在是太高了,寻不到那么长的竹竿,人也爬不上去啊!”
知了还在不停的嘶喊,似乎在为她的无可奈何嘚瑟一般,池知秋遭不住地捂住耳朵,烦闷道:“你家公子没几天就要去乡试了, 你就忍心让他在这么嘈杂的环境中看书?”
四里挠了挠头为难一笑,随后搓了搓双手,看着院中那高树犹豫道:“那,那我爬上去试试?”
屋中坐于书案侧的傅鸣蘅终于放下了手中的书本,看着窗台旁女子袅娜的背影,起身走到她身旁,将她捂住耳朵的双手拿了下来:“行了,你也不要为难他了,四里一向有些惧高,万一摔下来怎么办?”
池知秋抬头看他,目光有几分幽怨:“这知了太吵了,都吵到你读书了。”
傅鸣蘅斜睨她一眼,戏谑笑道:“只怕是吵着你打瞌睡才是!”
天气热,池知秋犯懒,便不想练字了,偏偏傅鸣蘅抓着她一起待在书房,自己一边看书,一边强盯着她认真练字,结果池知秋没写上多久,人便快要睡着了。
不等池知秋再开口,眼前人影一闪,方才还站在她身侧的少年没了踪影,转头,就见他轻轻一跃,落在了树干上,循着知了嘶鸣的声音,他又是身形一转,素青色长衫翻动,人影好似与翠绿的大树融为了一起,不等她看清他的动作,下一瞬便见他从树上轻松跃下,人回到了她面前。
隔着窗台,傅鸣蘅站在她面前,手里抓着一只不停挣扎的蝉递到了她面前:“这样就不会吵着你了。”
少年的身形早已经高过她许多,他站在窗台前,逆着光,将她尽数遮在了他的身影之下,她仰头,依稀只能看清他面庞的明暗交界处,棱角分明的下颌,还有他落在自己身上的灼灼目光。
“拿去油炸了吧!”他声音低沉清冽,打趣道。
“你,你……”她不禁感觉面上有些热,慌忙伸手将他手里的蝉拢住,蝉在手心里爬动,手心一阵酥.痒,却感觉连带她心尖都在发痒:“我们吵着你看书了,马上就要下场秋闱了,你看书要紧,不打搅你了。”
说完,她忙不迭转身出了房门,踏上回廊,看也不看身后的人,急匆匆离去。
立在原地的傅鸣蘅眸光微沉,似乎是看出了她是因为羞赧而慌忙逃离,眼底略过一丝笑意,随后他又恢复如常面色,进屋将池知秋练的几副字收好,她的字写的已经与他的一模一样了,不是刻意模仿他的字,而是落笔而就,即写出了他的字迹,有时候连他自己,竟也分不出来区别来。
这种被刻在池知秋下意识行为里的他的存在感,傅鸣蘅为此而感到十分的愉悦。
收拾好纸张,他又重新坐回了原位,复又拿起了书本。
留下原地感觉被什么炫了一脸的四里满脸茫然。
池知秋走出院子,随后慢慢停下了步子,面上的热意随风渐渐散去,她这才长舒了一口气。
回想起方才的情景,不由得心跳又快了几分,继而又是懊恼。
池知秋不傻,当初心中的那些奇奇怪怪的情绪,似有若无的情愫与悸动,就算当时并没有想明白,可时隔两年,她又并非真的只是一无所知的小姑娘,慢慢的便也明白自己是什么情况了。
她,竟然对傅鸣蘅生出了喜欢。
明了的那一刻,有些恍然大悟,又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她告诉自己她应该是不会喜欢比自己年纪小的,可傅鸣蘅心智上的成熟竟让她从未觉得他比自己小过。
更何况看着他现在的模样,她也再想不起初见时那个瘦瘦弱弱的小男孩是什么样了。
只怪美色太过诱人。
但转而她心情又低沉下来,男主将来说不定是要尚公主的,到时候身边哪里会有她立足的地方,更何况也不见他对自己有什么不一样的感情。
也罢也罢,她生出的只是耽于他美色的喜欢,不打紧的,等她见到更美的风景,说不定这喜欢也就渐渐淡去了。
掌心里的蝉还在挣扎,小小的一个像是那总是引得她心头发痒的欢喜,她抿紧唇,将拢住的双手打开了来。
“虽然你很吵,但我还是放你自由吧!”蝉在手掌上停留了几息,之后震翅飞远,复又飞回了树上,只在她掌心留下最后丝丝缕缕不可捉摸的痒意。
但很快树梢又响起了蝉鸣之声,响彻云霄,凄厉的很,池知秋险些怄出了一口血。
“我错了,我就应该把你给油炸了!”
转眼就到了秋闱的时候,傅鸣蘅这两年有东山书院与定国公的双重教导,即使面对秋闱,也不像童生试的时候那么感觉紧张了,定国公看过他写的文章,认为他考个举人不在话下,不过即便如此,傅鸣蘅也未曾松懈过半分,特别越是临近秋闱,愈是看书至深夜才睡下,似乎是有什么在鞭策着他,即便是十拿九稳,也不容许他松懈。
池知秋怕他熬坏身体,硬是将他拖出了书房,才让他早睡了几天。
考试那日来临,傅鸣蘅与傅温枢一同进场,马车驶到贡院外,门前的大街上已经密密麻麻聚集了许多人,有独身背着包袱前来的,同样亦有家人小厮互送来的,贡院还未准许进入,等候在外的人群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话,叮嘱着考试事宜,让池知秋不禁回想起了当年自己高考的感觉。
秋闱与童生试一样,连考三场,一场三天,人一旦进了贡院,除非考试结束,不然就是贡院起了火都不准出来。
池知秋下了马车,想同那些人一样对傅鸣蘅叮嘱些话,可临到开口,却又不知该说什么,嗫嚅着唇,只是呆呆地望着他。
秋老虎依旧猛烈,且为了书写方便,傅鸣蘅换了一身劲练的衣裳,比之周围都是学子打扮的人,多了一层不一样的感觉,他身量比周围人都要高上一些,劲瘦的身形却不瘦弱,这身打扮更衬得他身姿颀长,于人群之中,是一眼夺目的存在。
傅鸣蘅似是看出了她的犹豫,微弯身凑近她,低声道:“放心,我会在里面好好考的。”
池知秋最终抬手拍了拍他的肩头:“考试重要,但身体也同样重要,千万莫因考试忽略了自己的身体。”连考九天,可不是所有人都撑不住的,贡院考试的地方只是一个小隔间,关上门,连窗户都没有,人在里头连手脚都伸展不开来,且不许随意走动,在里头连待上九天,遭罪的很。
“知道了。”傅鸣蘅虽面色淡然,但眼底却浮现笑意来,仗着身量比她高上不少,竟然抬手揉了揉她的头。
池知秋惊得睁大眼,一时竟没反应过来,回神之后正要发怒,便听见了傅温枢的唤声。
“鸣蘅,茗筠。”傅温枢着一身深青色长衫,背着书筐向二人走来,这几年他亦是变化颇大,一改之前黑黑瘦瘦的样子,虽然肤色仍旧有些黑,可身体却健壮了许多,不再是那个让人看着感觉他自己捶自己胸膛都好似会吐血的样子。
一张面容棱角分明,双目温和,唇不薄不厚,五官端正,给人一种十分可靠的感觉:“开始进场了,咱们准备吧。”傅温枢只是一人前来,他的父亲腿脚不便,他便未让父亲陪同。
周围的人都往贡院门口排去,门口有人在仔细地搜捡着他们所带的物品。
池知秋大步走上过去,拍了拍他的肩头旋即握拳笑道:“温枢!好好考!我看好你!”
看着她那握着的小小拳头,傅温枢哭笑不得,点头应道:“我会的。”
二人辞别池知秋,向队伍排去,池知秋看着他们一直等检查完随身物品进了贡院,这才怀着忐忑与期待离开。
所有考生进入了贡院,贡院大门一落锁,里面的人包括监考官都不得出入,考棚背木板隔成一间一间号房,号房内除了上下两块木板之外,再无其他,简陋地很。
隔壁传来此起彼伏抱怨的声音,巡视的监考官在呵斥肃静,傅鸣蘅并无反应,说起来这里的环境可比他在忻县的时候好多了,将包袱一放,便静待考试。
由翰林院及内阁派出来的主副考官巡场之后,试卷被发了下来。
看着上面的考题,他心思稍等,面上露出笑意来。
提笔,端端正正地落下每一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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