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知秋与傅鸣蘅各自领了芹心和四里上了街, 忻县不大,比平乐县城要小上许多,但因为这里驻了兵, 所以许多百姓都不怕外出, 倒也不显得人少荒凉。
四人走在街上, 池知秋探着脑袋东看看西望望,目光好奇地落在那些穿着苗服的人身上, 不同于他们汉人的衣服, 苗人的服饰款式不同, 绣有的花纹更是精美少见,忻县内汉人苗人混居,倒也相处的很是和谐。
走了一会儿,池知秋拉着傅鸣蘅的袖问:“咱们要去哪儿啊?”
傅鸣蘅停下步子,看着这里陌生又熟悉的场景,默然了半晌, 而后才道:“先去城东吧。”
忻县的布局并没有变, 城东仍是大部分被朝廷流放之人的安置之处, 当年义勇侯世子带着一双儿女流放至此时, 便是住在了城东。
当年越人屠了城劫掠了东西后离去,虽房屋有所损毁,但大致还算完整,但即便六年过去,忻县又有重建,城东处的屋子还是简陋破烂。
一行人来到此处, 见这里全是拥挤破烂的小屋,破布帘子一挂,就是一扇门,门前就是臭水坑,夏日来临,不少苍蝇围在一些黑臭的不明液体上嗡嗡直叫,走在窄窄的小巷子里,能听见屋子里时不时响起人的吵闹声。
巷子里行人匆匆忙忙,多数人抬头看了他们一眼,也只是不理不睬,仍旧低着头走路。
芹心拎着裙子,一脚踩在了一个臭水坑里,当即“哎呀!”了一声连忙跳开,用袖捂紧了自己的口鼻。池知秋同样也不好过,绣花鞋早已经脏兮兮了,她踮着脚,寻着干净的地方落脚,心下懊恼,早知道要来这,她就换一身方便的衣服了。
走在前面的傅鸣蘅望着眼前的一切,低声道:“我在这里生活了三四年。”
芹心立马红了脸,不敢再出声,老实跟在后面,池知秋快走几步,跟上他:“这里住的都是被朝廷流放至此的犯人吗?”
他侧眸看她,池知秋心知问错了话,连忙摇手道:“我不是说你们。”
“大部分是。”他淡淡道,面上表情并无变化:“从各地流放至此的犯人都有,也有许多穷人地痞住在这儿,所以这里乱得很,你们不要乱走。”
她心里叹了一声,上前握住了他的手,十指紧扣,傅鸣蘅诧异,但唇角渐渐勾起了笑来。
池知秋并没有说什么安慰的话,因她知道,傅鸣蘅现如今已经能淡然的站在这里看待过往了,曾经的那些苦难,都是促使他成长的助力,他如今能如此淡然回看一切,不是因为从前的那些不痛苦,而且因为他早在迈上了人生的另一步。
许多时候,池知秋都觉得自己着实比不上他心性坚韧。
拐了弯儿,众人突然听到了男女激烈的吵闹声,随着一声瓷碗落地破碎的声音,随之听来一道尖锐的女声:“王八蛋!你给我滚!”
一个矮胖男人气冲冲撞门而出,转身朝里啐了一口:“我呸!什么东西!臭婊.子!”众人退后几步。
男人顶着乱糟糟的头发,身上裹着脏污的粗麻布衣,见着他们时有些讶异,但随之目光里现出惊艳猥琐之色,尤其是视线落在了池知秋身上时。
“呦!这是哪儿来的贵人啊,小娘子来来来,快来家里坐坐!”他边说边招手,说着就朝池知秋走来。
但突然被人挡住了去路,眼前是一个身量颀长的少年,比他还高了一个头,矮胖男人见他一副小白脸的模样,并不在意,仍猥琐笑道:“你们是一起的?别客气啊,都来家里坐,小娘子这儿的路不好走,我来扶你啊!”
说着脏污的手就朝池知秋伸去,傅鸣蘅双眼略眯,抬手就将他的手反剪至身后,手上用力,矮胖男人的手骨便被他捏碎。
“啊!!”矮胖男人痛苦地喊出了声。
“滚!”
矮胖男人对上他眼里的嗜血冷光,吓得捧着手立即跑了。
外头的动静吸引了周围人家的注意力,纷纷探出头来看,但紧接着又缩了回去,而方才那矮胖男人出来的屋子里也闻声走出来一个穿着灰布裙的约莫四旬的中年妇人。
与巷子的脏污不同,中年妇人虽衣裙简陋,还打着补丁,可却浆洗的十分干净,一头夹杂着银丝的头发梳得整齐,用布包着,但脸上却有乌紫,尤其是额头,红肿了一片。
她待看见池知秋的模样时,便清楚了发生了什么事,对众人忧心道:“这个公子,你还是带着夫人快些离开这里吧,这儿不是你们能来的地方,方才那个男人是我的浑家,是这里有名的赖子流氓,不好惹的很,他现在肯定是去喊人去了,你们还是快点走吧。”
她好心说完,便要进屋,却听得傅鸣蘅低低喊了她一声:“胡婶?”
被喊胡婶的中年妇人惊愕地回过头,她自嫁了那个矮胖男人,别人都是喊她二赖子家的,胡婶的胡,还是她那死在越人手里前夫的姓。
“你是……”胡婶迷茫地看着他。
傅鸣蘅走近一步,让她更能看清自己的脸。
胡婶见着这张俊秀的脸,感觉越看越熟悉,迷茫的眼神渐渐清明:“你,你是,鸣,鸣,鸣蘅娃儿?!”
“是。”
她激动道:“鸣蘅娃儿!你还活着!”
当年傅鸣蘅的父亲傅子祯可谓是城东的大名人,流放到这里的罪犯要么是穷凶极恶的歹人,要么是各地犯了错的官员,从京城被流放来的,曾经还是一个尊贵的世子还是头一个。
再加之因为他与忻县的前任知县相熟的很,这里的人忌惮于知县,也不敢欺负他太过,即便是在此等脏污之处,傅子祯还能开了个小私塾,教一些这儿的小孩子认字,足以让这里的百姓记住他良久。
胡婶看着他,眼底慢慢浮现出泪光来。傅鸣蘅见状倒是一惊,他来这里,本是想寻过去父亲认识的一些旧人,当年父亲在这里人缘极好,当初傅家的火都是四邻帮忙扑灭的,父亲死后他与庶姐被知县带走,也不知父亲的尸首是不是他们帮忙收敛的,他期望着找到那些故人能问个清楚。
胡婶一时的激动褪去后,连忙热情的招呼着众人进屋,傅鸣蘅想着要问事情,于是走了进去。
“想不到鸣蘅娃儿都长了这么大了啊!”胡婶给四人倒水:“呦,这位是你夫人吧,都娶妻了,真好啊,真好啊!”
池知秋被闹了个红脸,忙摇手道:“胡婶您误会了,我不是……”
傅鸣蘅按住了她的手:“是,我跟她是未婚夫妻,再过不久就要成亲了。”
池知秋当即踩了他一脚。
“新娘子很好看嘞!茗筠娃儿呢?也成亲了吧?”她随口问,却无人答。
胡婶疑惑看去,傅鸣蘅眼神略有黯然:“六年前她就已经没了。”
胡婶滞愣,随后咬牙道:“都怪那些天杀的越人!”
她忙转移话题:“家里没有茶叶,这是煮熟的白水,你们别嫌弃。”
“多谢胡婶。”
众人喝了水后,傅鸣蘅才问道:“胡婶,这些年你一直在这里?”
“还能去哪?”胡婶掸了掸裙子:“越人屠城的时候,我家那口子死在越人手下,我侥幸活下来了,没儿没女的一个人,又能去哪呢,还不如就在这里……”
胡婶之前的丈夫傅鸣蘅很有印象,是个热心肠的好人,夫妻俩因无儿无女,所以对他和庶姐很是照顾。
“鸣蘅娃儿回来这是?”
“我想问问胡婶,可知道当年我父亲的遗骸是谁收敛的?葬在了何处?”
胡婶闻言,叹了一声,摇头道:“是知县大人命人收敛了傅先生的遗骸,至于他被葬在了哪里,只怕只有知县大人和他身边的人知道,可是知县大人早已经……”她欲言又止。
忻县的前任知县早已经死在了越人破城的时候。
傅鸣蘅面色微白,端着破碗的手用力,骨节泛白。
池知秋连忙追问:“那胡婶您可知道知县大人身边人的下落?”
胡婶摇头:“破城的时候人跑的跑,死的死,县衙门都被越人烧了。”
“不过我倒是知道知县大人葬在了何处,清明的时候城里有许多百姓都会去祭拜他,或许会有知县大人身边的人。”
忻县的前任知县是个好官,将忻县治理的很好,尤其是他以身殉城的壮举,令百姓们钦佩不已。
二人问了知县的埋葬之处,寒暄几句之后,便离开了。
本就是意外的重逢,但他们见胡婶所居之处甚为简陋,她一个妇人过得艰难,又嫁了一个那么混账的丈夫,池知秋给了她一些银子,让她好好偷偷收着。
离开之后,几人没走多远,来到了当年傅鸣蘅居住的地方。
这里已经破烂的不像样了,残瓦落了一地,黄泥墙上似乎还有当年被烧过的痕迹,不知现在是什么人住在这里,破旧的木板门关着,傅鸣蘅并没有进去,而是在外面的门框上找着什么。
池知秋疑惑跟着,见他在上面摩挲,终于在一处停了下来。
他弯身手抚着的地方,有几道黑色划痕,若非仔细看,完全注意不到。
“这是什么?”池知秋凑过去看,几道上下分布着,深深刻在木头里。
“当年父亲为我和庶姐量的身高。”他低笑。
池知秋也笑了。
不管苦难如何,他都有爱他的父亲,祖父。
一时气愤有些温馨,但一道突兀猥琐的声音打破了平静。
“小白脸!老子终于找到你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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