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静悄悄, 桌上的点心还散着香味,男人的呢喃显得无比悲戚,粗重的喘息声的带着颤抖。
“是……”他开口便气声不稳的破了音, 继续哑着嗓子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池知秋心中无限涩然, 见他那般模样, 很不忍再继续开口,但既已开了头, 自然要说明白, 她也不怕他会将她当成怪物烧死。
“程公子可听说过借尸还魂吗?我想我应当就是那样的。”她到底还是隐瞒了自己穿越的事实。
见程澍看来, 她忙解释道:“并不是我用了什么怪术占了程枝的身体,当初我应该是死了的,可是再醒来时,却发现自己倒在一片陌生的山林里,肚子饿到痉挛发疼,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我本以为还是我, 可临水照了模样, 才发现这是另一个人的脸。”
“程枝当初应该是……”她攥紧双手, 说出了极为残忍的事实:“饿死的。”
“机缘巧合,我成了她。”
池知秋抬眸看去,对面的程澍早已是面色煞白,拳头握得死紧,额角爆出了条条青筋,他失魂落魄道:“是我害死了她!”
当年越人入侵, 又逢旱灾,大量难民外逃,程澍带着程枝走上逃亡路时,哪还有什么食物,一路都是靠着吃些野果抓些野物果腹,两个半大的孩子一起,又能找到什么吃的呢?二人还没走到平乐县城外,就已是饥肠辘辘了。
后又在路上偶遇了一队抢人钱财吃食的难匪,二人就此走散,走失的地点其实离着平乐县城也不算远了,所以这些年程澍一直抱着希望,万一程枝被人捡走了呢?做丫鬟做他人媳妇,他甚至设想过最差的,她不幸被人拐入青楼,可他一直怀着她还活着的期望,只要她还活着,他就一定要找到她。
可现在他终于明白,原来那年,她就已经死在了城外。
程澍只觉悲痛欲绝,他双手捧着头,发出痛苦的哀鸣。
“枝枝,枝枝……都是哥哥对不起你!”
池知秋见他如此模样,胸腔里的心脏好似也被人揪紧了一般难受,生生让她红了眼眶,泪珠倏地滴落下来。
难道是她身体里还残存的程枝的感情,所以见到程澍伤心,她也会如此难受吗?
她无意识的呢喃:“哥哥……”
程澍错愕着抬眸看向她,她无意识的轻唤,像极了幼时那个抓着自己衣摆喊饿的程枝,程澍红着眼,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与她相对,“噌”地起身,跌跌撞撞地走了。
拿着东西走来的芹心与他迎面撞上,刚要喊一声“傅公子”,便看见了他猩红的双眼,神态悲伧,与之前的神采飞扬截然不同,程澍直接错过她走了,芹心不明发生了什么,连忙进屋看,便见屋内的池知秋同样脸上挂满了泪水。
她抹了一把眼泪,起身走出房门:“今日的生意不做了,关了铺子吧。”
言罢她径直回了县衙后院。
傅鸣蘅入夜回来的时候,芹心小心上前拦住了他,向他说了今日里池知秋跟程澍发生的情况,自回来之后,池知秋便一直将自己闷头关在房里,夜里连晚饭都没用,今日离开时他们二人的情绪都极不好。
他听完,敛眸静默了一瞬,让芹心取了些饭菜来,傅鸣蘅端着托盘,推门入了屋。
屋门并未被反锁,屋内的方桌上亮着一盏由芹心点起来的小灯,照的房间幽黄昏暗,他环视了一圈,并未在屋中见到人,待视线挪到床上时,目光停住。
朦朦胧胧的纱帐内,现着一道曲线曼妙的背影,正静静地蜷着身体躺在那,他将饭菜放下,上前掀帘。
瞬时间一股女子的甜香味扑鼻,饶是这几日同床同眠,他的呼吸也粗重了几分。
“知知?”
没见着有动静,趴过去一看,才发现人睡着了,天气热,睡得一张小脸红红的,眼睫上还沾着没有挥散的泪珠,脸上满是泪痕,鬓发也被落下来的泪水打湿,池知秋睡觉一向很闲适,可这会儿却是眉头紧蹙,面带痛苦之色。
傅鸣蘅心下一紧,又唤了她一声:“知知?”
池知秋并没有睡熟,如此两回,眼皮下的眼珠滚动,人也慢慢醒了,她睁开双眼,眼里还带着雾蒙蒙的水汽,看不清眼前情况,只有那幽黄的灯光在眼前闪烁。
她眯瞪了一会儿,才看清眼前的人:“阿蘅。”开口的声音嘶哑地厉害,尤带委屈,她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勾着脑袋。
傅鸣蘅将她搂紧怀里,问她:“怎么了?”
池知秋并没有回答,而是捂着肚子道:“我有些饿了。”
饭菜的香味溢满屋子,勾得她饥肠辘辘,傅鸣蘅牵着她下床用饭。
她其实也没有多饿,只是在梦中,她梦到自己迷失在一片昏暗的树林里,寒冷的孤月挂在夜空中,却无法给她照亮前行的路,她迷茫的在树林里一直走啊走,她不敢停下来,背后仿似有一只张着黑色大口吃人的巨兽,只要她停下来,脊背就生起无限寒意。
她越走越累,越走越饿,走到最后,她早已没了力气再继续前行,无力摔倒在地,可她似乎听见了前方流水潺潺的声音,溪水在肆意流淌,脚步欢快,可却无法为她带来点滴甜润,最终她呼吸越来越轻,渐渐陷入了黑暗。
最后她无声呢喃了一句:“哥哥……”
池知秋呆滞地捧着碗筷,缓慢地咀嚼着口中食物,梦里的那个人,是程枝吧?是她最后死前的记忆。
明明是她的记忆,可她看着,却感受无比的真实。
她并没有吃多少,用过完,梳洗罢,她坐在妆台前梳着头发,透过模糊的黄铜镜,她可以看见傅鸣蘅弯身铺床的背影,她今日这么反常,他却什么也没问。
放下梳子,池知秋忽然起身,直朝他扑了过去,一把环住了他腰,将脸贴上了他的背。
“阿蘅。”
傅鸣蘅拍了拍她的手,转身扶着她在床上躺下:“今日你也累了,好好休息吧。”
他的脸庞陷在一片阴影里,蓦然他身上的少年之气尽数褪去,已似成年男子一般深沉。等傅鸣蘅收拾好刚躺上去的时候,温香暖玉骤然扑了满怀。
这还是第一次见她这么主动,但他并未生半分旖旎心思,他看得出她的情绪低落,扑在他的怀中,好似是在寻找一个温暖的港湾。
深夜夜深人静的时候,傅鸣蘅欲入睡之时,听见她低喃的声音:“我真的好想他是我的哥哥。”
傅鸣蘅仰头看着帐顶,将她又搂紧了几分。
傅鸣蘅从不曾问过她的来历,程枝找来的时候,他也并没有为她寻见亲人而心生欢喜,只因他知道,从小时候就知道,她并不是程枝,她一直都是池知秋。
她的生辰是元月初一,与程枝的不同,她的性情通透,思想迥然于这世上的任何女子,有何缘由认为她是程枝呢?故而她就是池知秋。
她的来历,或许就是当年她顽笑地说过,她是上天派来救他的小仙女吧。
可仙子会再次回到天上吗?他一直没有想过。
“知知。”他问她:“你想回去吗?”
“不想。”曾经或许是想过的,可后来,渐渐地便没了心思。
“那或许,你可以将他认作是哥哥?”
傅鸣蘅并不是很想让她接触其他人,可若这世上能让她再多一份羁绊,多一份牵挂,让她不能离开,那他便是求之不得的。
“可哥哥他?愿意吗?”她带着忐忑问。
“他会愿意的。”
他低沉坚定的声音给了她安慰,池知秋终于愿意睡下了。
睡熟后的她仍如往常的那般闲适。
之后的日子池知秋每日都在铺子里,照顾着生意,无事闲下来之时,她总会探头往楼外看,但看不见来人,面上难掩一阵失落。
又过半月之后,池知秋的铺子终于又踏进来一人,仍是一身青衫的程澍,腰上挂着的金算盘随着他的走动而发出清脆的声响,他的神情一如先前的温儒淡然。
池知秋见着他,欢喜不已,连忙邀他进来,送上了自己再次新研制出来的点心给他品尝。
程澍尝过之后,笑着给她做出了点评,又问她这些日子生意如何,池知秋无不应答,寒暄过后,二人忽然安静下来,互相看着对方,她有话想跟他说,
却是程澍先开了口。
“这半个月,我去了一趟平乐县,去了曾经我跟枝枝走丢的地方,我在那里祭拜了她,告诉了她我的愧疚,向她道歉。”程澍笑道:“来世,我还想做她的哥哥,那时我定要好好的保护好她。”
池知秋眼眶生起红意,静默不语。
“池姑娘,若不介意的话,我想将你认作妹子,你可愿意?”
见她讶异地抬眸,程澍解释道:“我并非是将你继续认作枝枝,想来枝枝知道了,也该是不愿意的,望乡只是觉得与你很是投缘,我们都是亲情缘薄之人,既在这世上孤单,何不认作亲眷,也好互相扶持,有个安慰?”
池知秋瘪着嘴,而后一笑,眼眶里噙着的泪珠便落了下来。
“知知见过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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