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之城内的情况, 城外实则更为严重。
黔州多山岭,朔阳县更是被群山环抱,县城坐落于山脚下的平地之中, 情况稍好, 更多的百姓住于城外大山之内, 地龙翻身不但引得房屋倒塌,更是引起了山塌之祸, 不少房屋被塌下的山体掩埋, 铁矿自然也因而出了事。
第一时间裴望指挥着手下救人, 挖了整整一夜,有伤势轻被救出来的,也有被塌下的巨石砸中死状惨重的,至裴望来之前,他将人数清点,有一十五人不在, 已挖出了十具尸体, 剩余的, 约莫也是凶多吉少了, 塌下来的山体不似倒塌的房屋,尚有房梁与墙角可架空形成一个空间,这一被埋,生还的几率无几。
傅鸣蘅听完,面色凝重,先前被骗至这里的矿工不闹事, 盖因银钱给的足,并未有所苛待,现如今出了此等天灾,又出人命,定然人心不定,且他们都是青壮年,都有家人,肯定忧心外头家人的情况,闹着要出去,此时若是压制不好,到时候铁矿之事便会被暴露出来。
傅鸣蘅立马喊了方有杨在城中主持大局,自己抓上赵眭,来不及派人告知池知秋一声,便急急忙忙往城外赶去,这种时候,赵眭是极为重要的,他先前能够哄骗人来采矿不出事,定然是个极会安抚人心的。而方有杨在县衙许久,又做了好几年主簿,他为人呆板却是个实实在在做事的,早先也经历过地龙翻身的事,比傅鸣蘅更有经验,听完他吩咐,立马有条不紊的主持起局面来。
傅鸣蘅带人赶至铁矿山,这里已经生乱,全靠裴望带来的军士将他们镇压住,垮塌的山坡上还有人在挖掘救人,随时都有余震的危险,生乱的矿工叫嚷着放他们出去,有说要逃离这个危险之地,有说着急想回去寻找家人的,一个一声,情绪就这么激动起来。
他皱眉看着眼前景象,适时将赵眭给推了出去。
“还请赵大人帮忙,好生安抚好他们,若是铁矿之事暴露,咱们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赵眭暗自咬牙,心下对他的怨恨更甚,却也无可奈何地走了出去。
他自然不敢露脸,捡起泥土往脸上抹了一把,做成灰头土脸的样子,但他整夜都在跟着傅鸣蘅救人,倒也实实在在有灰头土脸的样子,脊背一个佝偻身上气质陡然一变,变成了管事样的人。
“别吵别吵!吵也不能解决事情,有什么事情都听我说!”原本较为温润的嗓子被他压粗,他脸上黑沉,威严气势便散了出去。
“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将剩下的五个人找出来,你们想想,你们一起劳作那么久了,他们是你们的伙伴,是你们的兄弟,你们难道忍心看着他们就这么葬身山体之下,连个尸身都寻不着,暴尸荒野吗?”他声音忽然拔高。
众人心神一晃,有人开始窸窸窣窣哭了起来:“那是对我一直很好的叔伯,他还被埋在下面不知道是死是活啊!”
“放心啊,我们一定会找找照顾你们的!”赵眭语重心长。
……
程澍的酒楼建得极是稳固,如此强烈的地震,却也只是被晃下来许多碎瓦,酒楼里摆着的酒柜碗柜并桌椅倒了,碎瓷撒了满地,除此之外墙体并无开裂的症状。池知秋回到程澍的酒楼是已是累极,甚至等不及伙计将午饭端上来,她便倚靠在凳上深深睡熟过去,饶是芹心怎么喊,她也没醒,芹心同样身体有些撑不住了,程澍将她抱至床上,让芹心给她换了身干净衣裳,擦洗了脸手,便让她下去歇息了。
自己坐在池知秋床头的,看着她那张略有些苍白的脸,与母亲生得十分相似的脸,心底哀叹了一声。
时至今日,他终于相信她并不是自己的妹妹程枝了。
他印象里的程枝,是温温婉婉小小怯怯的,小姑娘每每都会用猫儿一样湿漉漉的眼看着她,甜甜的喊他一声哥哥,她虽然不怕吃苦,跟着自己逃跑的时候,不甚受伤了也没喊一声疼,可她从不会向池知秋这样有这么大的主意与主见,会不怕地震,会不怕艰险救人。
他忽而觉得,池知秋与傅鸣蘅二人,是相互扶持携手并进,互相都不落一步的,世上或许再无比他们更加心意相通的人了。
他抚了抚她疲倦的脸,替她掖了掖被角,起身出去了。
他是程大善人,这些年凭着财富做下不少善事,本是将期望寄托于佛神之上,望他做下的功德能积在程枝身上,能够在他找不到的地方,她可以好好的过,但现在知道程枝早已经没了,他也仍旧不断,不过又多了一人,望此生所积之功德,能积在程枝与池知秋身上,他的枝枝能在下辈子投过好胎,一辈子无忧无虑的过活,父母怜惜,夫君爱重,儿孙孝顺,再不经受此生之困苦,亦愿池知秋此生能够平安顺遂,再不经受早亡之苦。
池知秋是被饭菜的香味香醒的,她并没有睡多久,程澍让人上了饭菜正打算喊醒她,从昨夜都现在下午了,都没进食,饿太久了可不好,芹心进来一看,便见她醒了。
“姑娘,快起来用些饭吧,再不吃身子该饿坏了。”
池知秋扶着有些晕沉的脑袋,开口问:“阿蘅呢?”
“公子一直在外没有回来,四里也不知道他现在在哪儿。”
她瞬时没了用饭的心思,程澍在屏风外劝道:“你一直饿着伤了身子,傅公子在外忙碌回来还要忧心你,他该更累了不少吗?”
这话戳到了池知秋心坎上,她起身稍作收拾,程澍与她一同用饭,见她只草草吃了几口,他又劝道:“你若是想尽心尽力支持他,不让他操心,就该好好用饭。”说完给她盛了一大碗汤。
啰啰嗦嗦的样子,倒像个老嬷嬷,池知秋忍不住“噗嗤”笑了一声,终于将精神打了起来:“好啦,哥哥,我会好好吃饭照顾好自己的身体的。”她同样给他夹了一筷子菜。
刚吃到一半,余震再次发生,桌上放着的杯盏在叮叮当当摇晃,汤水荡出了碗中,外头听见瓦片落地噼里啪啦的响声,二人面色一白,急忙就要起身往外跑,方跑到门口,震感便没了。
二人滞愣在原地,手里还拿着碗筷,看着模样有些滑稽,但二人都无笑闹的心思,急急忙用了饭,便起身又开始了救人之事。
余震不断,百姓们都不敢回家,深秋的时节又冷得很,而刺骨的绵绵细雨又落了下来,众人瑟缩在街头,又冷又饿。
时间已经过去将近一天了,即便方有杨安排了差役维持秩序,街上还是乱的很,还有小偷趁机生事,到处偷银钱偷吃的,被本就惶惶的众人抓住后发泄情绪,挨了好一顿大,还是衙役到来救了他一命。
惊恐不安的一天,劳累救人的一天,所有人都已累极,程澍让人在酒楼门外支了个棚子,让伙计开始施粥,饿了许久的百姓纷纷围了上来,众人都围挤在桌台前,伙计本是来一人给一碗粥,粥桶便摆在一旁,结果有个饿了许久的小混混直接扑上,把伙计手中的大勺直接抢过就要给自己盛粥,旁人看不过就要来抓他,小混混乱躲,哄乱一时而生。
池知秋推着人大喊:“一个一个来!都排好队一个个来!”
但她身板瘦小,根本拉不住人,反而被人直接推挤出去,她一时就要跌倒在地,转瞬便落在了一个人怀里。
她讶异地抬头看去,便见傅鸣蘅黑沉的一张脸:“你没事吧?”
池知秋一喜:“阿蘅!你回来了!”
傅鸣蘅双手扶着她的肩,上下将她打量,见她无事才松了一口气。
他仍是昨夜那一身,身上的衣服干了湿,湿了又干,矜贵的贵公子早已经邋遢的不成样子了,他紧锁眉头看着那闹哄哄的人群:“怎么回事?”
“哥哥架了粥棚施粥,然后有人哄抢,然后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他眯着眸子看了一会儿,随后猛地冲上前,在人群中寻到了始作俑者,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将他丢了出来,丢到了其余哄闹的人身上。
四五人倒成一团,傅鸣蘅又踢起一个板凳朝他们飞了过去,砸在几人身上,那几人呜呼喊疼,半天起不来身。
骤然这么一出,原本哄闹的人骇的纷纷噤声,忙往后退。
“再有人胆敢哄闹,一粒米都不给你们吃!”他一声暴喝,目光狠厉。
有人认出来了他是知县,赶忙跪地求饶:“大人饶命,大人饶命!”
伙计忙招呼众人好生排队,再无一人敢闹,忙老老实实排着,很快便排出了一条长长的队伍。
池知秋也不妨他突然暴起,不过着实有效果,亮着一双眸子走到他身旁:“阿蘅,你累不累?赶紧先进去休息吧?”
她牵过他的手,凉得她一颤:“你!”
她急忙抬眸,便见他低着身子朝自己趴了下来,下巴搁在她的肩头,他无力叹息。
“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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