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室内一时充满了脉脉温情, 待池知秋情绪平缓过后,初为人父的欣喜溢满傅鸣蘅四肢百骸。
傅鸣蘅爱不释手地抚着她的肚子,甚至还侧头趴在她腹上想听一听声音, 被她一掌拍开后, 他才察觉自己这行为实在犯傻。
池知秋问起了悬崖之事及他的谋划, 他与她一一道来。
自回京后,傅鸣蘅一直在提防着傅旭康, 这个定国公府久病缠身藏居于后院的大公子。世人早就忘了这世上或许还有这一人了, 就连定国公忙起来之时, 十天半个月或许都不曾见自己这孙儿一面,众人只知傅鸣蘅这个得定国公尽心培养的继承人,叹他惊才绝艳,公子无双,哪还知道定国公还有一独孙。
可傅鸣蘅一直记着他,年幼时他无权无势无法为自己父亲寻出杀父仇人报仇, 可之后却不一样了, 容舍出手帮他一步步追踪, 最终查到定国公身上, 定国公背后在不停隐匿线索,面对他时却坦然自若,傅鸣蘅多思多敏,早年便已经明白过来。
对他父亲下手的人,正是傅旭康。其实一想便是件很了然的事,当年定国公派人携信去寻他父亲傅子祯, 信上定国公只写有一要事需与傅子祯相商,而真正的内容,却是带信之人口述,信不过为证物罢了,傅旭康半路让人偷看过信,误以为定国公意图将傅子祯接入府中立他做世子,于是花银钱寻江湖谬楼为他杀一人。
傅子祯尸身下的图案,当年推傅鸣蘅落河意图制作意外淹死假象的那个假捕快身上的图案,都来自谬楼。
而这么些年总有些三三两两的危及性命的事情发生,不过都是傅旭康像逗猴子一样地逗耍他的性命罢了,直到这次。
现如今,傅鸣蘅将所有的证据都已备齐,只等着他最后露出马脚了。
定国公在见到傅鸣蘅被抬回来的“尸身”的那一刻,遇事从来淡定从容的国公爷蓦得神色大变,颤着手在掀开白布看清楚尸身之时,煞白着一张脸,身体站也站不住,直接瘫软倒向一旁。
“国公!”傅平急忙扶住了他。
定国公双眼浑浊,抓住他胳膊,失神地问:“是鸣蘅吗?”
傅平看了地上的那具无头尸一眼,神色难忍,不知该如何作答。
尸体是定国公派去的人与程府派去的人一同寻回来的,迎亲之时,池知秋被人掳走,对方要求只得傅鸣蘅一人前去相救,于是他便一人顺着蒙面人留下的线索深入山林,但众人都想不到事情竟然发生得这样快,当他们赶到时,只看到悬崖边昏迷的池知秋与那一地的鲜血,最后他们在崖下找到了这具穿着喜服的无头尸身,无人知道当时崖边发生了什么情况,但可猜想的,傅鸣蘅当已是被人杀害了。
但傅平觉得这事情实在奇怪,他看着那具体形熟悉的尸身,这是他尽心教导出来的弟子,他的一身武艺尽数教于他,他很了解傅鸣蘅的身形,而从程府回来的人也说,程府兄妹认下了这具尸身正是傅鸣蘅。
开口时声音已是有些涩然:“国公节哀,此事我们还需好好调查才是。”
定国公骤然一阵急咳,年老削瘦的身体因无法制止的咳嗽而在颤抖,如在寒风中颓败的枯枝,全身最后一丝生气被抽尽。
定国公很想劝服自己撑住去好好调查此事,可他风烛残年的身体再无更多的精力,他本就是强弩之末了,傅鸣蘅是他所有的心血与重振家业的希望,这么多年,他才尽心培养出来他一个,他已再无精力也无能力再去培养下一个了。
他所有的寄托就此破碎。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好!很好!”定国公绝望地哈哈大笑出声,一口血瞬时喷了出来。
傅平连忙让人去请大夫,定国公抬手拦下了他,最后怆然地望向那仍穿着喜服的尸身,目中满是哀痛:“着人,定要将他的头颅寻回来,将他安生葬在义勇侯墓旁,否则我去后,我都无颜去面对我那堂弟了。”
言罢,他似被抽尽全身力气,再也撑不住倒了下去。
堂下站着的小厮看着此中情景,目光复杂。
请来的太医诊断完出了门,对着傅平摇头叹气一声,神色满是遗憾与无力,傅平心神一怔,怔然了半晌,才向太医作揖,让人送他离去。院中的小厮将太医送出门,路上多嘴问了句:“敢问大人,不知国公身体情况如何?”
太医摇头叹道:“国公年迈,自出大狱后,身体便已是破败下来,即便好好休养着,也不过再有一两年的生机,现如今,又遭此噩耗,已是油尽灯枯,时日无多了。”
言罢,便见小厮的步子骤然停下,“你们这些日子好好照顾国公吧。”太医叹息道,小厮神色肃然,掩下眼中情绪,抬手为他指引:“大人请这边。”
傅平给定国公喂下药后,便见他挥手:“傅平,退下吧。”
他握紧了碗沿,手背上暴起青筋,沉痛地看着他,哑声道:“属下就候在屋外,国公有事便请摇铃,属下即刻赶来。”
“你跟着我这么多年,尽心尽力,忠心耿耿,我本想将你留给鸣蘅,好一同振兴这定国公府的门楣,可没想到……”说到一半,定国公止了声,“傅平,往后你也不必再拘在这府里,想去哪就去哪儿吧。”
“国公!”
定国公无力挥手:“去吧,去吧。”
傅平皱眉身体微躬:“属下就守在外头。”
傅平退下后,屋内陷入了寂静之中,定国公无法入眠,几十年的人生忽然如走马灯般在眼前匆匆而过。
当年的定国公府门庭若市,荣耀无双,他还记得自己年幼之时,往来有无数的大儒名士,当时京城最盛名的,一个是有开国功臣荣耀的定国公府,一个是新起之秀的老义勇侯,即使当年老义勇侯脱离定国公府另立门户之事在京中闹得沸沸扬扬,却也无人胆敢轻视他们。
后来的定国公府,便慢慢败了。不过十几年的功夫,担子落到他手上之时,当年荣耀早已慢慢衰退,他知晓这其中当有当年老义勇侯的手笔,但多年后,他还是选择了老义勇侯的曾孙来做他定国公府的继承人。
当年之事他是不在意的,黄泉之下跳脚的当是那先后都做了义勇侯的父子俩罢了。
曾经他满含希望,希望自己的孙子能够接过他身上的重担,重振定国公府的荣耀,可现实步步告诉他,颓势不可阻,但他如何梦甘心?这才不管不顾地寻了宗族中的子弟来倾心培养。
傅旭康的病让祖孙俩越走越远,当面对傅鸣蘅之时,他才从他身上得了含饴弄孙的天伦之乐,现如今,都成了枉然,枉然。
寂静的屋子里,忽然响起了轮椅转动的声响,“唰”的一声,一豆灯火被燃亮,昏暗的屋子忽然亮堂起来。
定国公转头看去,轮椅上的男子面色苍白,身形比之他还要削瘦,像是一具覆盖着薄薄皮肉的骨头架子,宽大的衣衫套在他身上,像是裹尸的布,可他的双目却迸发出似得意洋洋的光芒。
“康儿,你来了。”定国公毫不惊讶,望向他的眼神平平淡淡。
傅旭康很不满他这样的眼神,他该当是愤怒的,绝望的,他当得恼恨地指着他,给他一巴掌,大声痛骂他。
“我本以为你当年是想明白了,时至今日我才知,你原来一直都在隐忍,隐忍至今日,给我最致命的报复。”
傅鸣蘅的死打碎了他所有的希望。
傅旭康冷冷呵笑起来:“祖父,明明我才是你的孙儿啊!我才应该是正正经经的定国公世子啊!你却宁愿培养那个不敬傅家先祖之人的后人做继承人……”他激动地一说完,便急促咳嗽起来。
“康儿,因你的身体……”
“我自然知道我的身体是个什么情况。”傅旭康咳着,擦了擦唇边血,看向定国公的双目冷漠无情:“我当不起定国公府这个重担,可那又如何。”
“祖父,你将我踩在了脚下践踏。”
定国公闭上了眼,忽然不想再见他。
“这么些年,我一直强撑着,就是等待现在,祖父,希望破碎的滋味如何?”
见定国公不理睬他,傅旭康又呵呵笑了起来:“即便是死,我也要拖着这国公府一起死。”
“祖父,这定国公府早该败了,你还强撑着做什么?你以为傅鸣蘅那小子就会帮你把这国公府撑下去?他是义勇侯的孙子,他到现在都想着要给义勇侯翻案!恢复他义勇侯府的荣光呢!他还想着要把傅子祯的坟迁回来,可惜啊可惜,当年我就应该让人不止将傅子祯,当连着他也一起杀了!”
定国公握拳锤床:“混账!”
当年义勇侯世子在大殿上怒诉陈情冤屈之事,虽朝中人无人做声,却有无数人心下钦佩他,若义勇侯府不倒,世子接下重担,是个撑得起门楣的,若非世子年岁已大,已然定性,定国公是十分属意他的。
然如此郎独绝艳之人,却死在了傅旭康的嫉恨之下。
一道低沉的声音忽然从门外传来。
“实在可惜了,这次你也没能杀了我。”
作者有话要说:争取这周一定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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