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国公的安葬事宜自当由傅鸣蘅与傅平处理, 天亮之后,池知秋再醒来时,身边已经没了人影。
停灵七日, 正当池知秋思索着看身子好了些后能否去祭拜, 一道于大俞而言的重讯传来, 庆元帝崩了。
这个迟暮之年的老人,当年中风之后身体状况便急转直下, 太子与三皇子的谋逆又令他气急攻心, 即使知道容舍窥位的心思之后, 他也无力再去反抗什么了,甚至连一封诏书都写不出。
庆元帝崩后,即使容舍没有被封为太子,但识时务的臣子们已开始纷纷上书,敬请缙王登上高座,缙王谢辞了七日, 七日之后终于顺势应下, 只等庆元帝安葬之后便举行登基大典。
定国公的丧事置办的十分隆重而又合乎规格, 期间各项事宜傅平皆辅佐傅鸣蘅处理, 有了傅平的帮忙,傅鸣蘅才轻松了许多,期间他一直注意着傅平,却见他沉默着,将那日之事好似当做全然不曾发生过一般。
但等到定国公下葬之后,他忽然就没了人影, 傅鸣蘅收到暗卫传来的消息时,面色沉重难看。
池知秋为他披了间披风,从背后揽过他,下颌搁在他的肩头看着那信纸上的字,不由一惊:“傅平大人护在了傅旭康身边?”
傅鸣蘅叹息一声,对于这样的情况毫不意外:“傅旭康就在那时你被绑去的西郊山上,暗卫说即使傅平用了药为他吊着,他也不过这三五日的活头了。”
“阿蘅,那你……”池知秋欲言又止。
傅鸣蘅咬紧了后槽牙。难道就这样等着三五日过去,等着傅旭康就这么死吗?让他安安稳稳地活完这一辈子死去?怒意不由得涌上心头,父亲的死再次浮现在眼前。
无法手刃仇人,他这几年的努力又有何意义!
“我要杀了他!”
池知秋并未言语,只枕着他的肩蹭了蹭。
蒙面人带着傅旭康逃离之后,被他怒极呵斥了一顿,而后执意待在西郊不肯走,蒙面人没有法子,只能就这么守在他身边,定国公下葬的那日,他被人扶着站在山上,远远地看着送葬队伍,心底不知是凄凉还是想要讥笑,蒙面人只听见他好似呢喃念了句:“……孙儿不孝。”
随后众人见到了傅平来。
他身边的这些蒙面人是当年梦老给他留下最后一点来自谬楼的力量,梦老留给他的玉坠,便是能调动这些人的指令。定国公早便让傅平将此事查出来了,只是定国公不想再断了最后一丝祖孙情分,将此事只压下,除了他们二人,从不曾外道,是而当年傅鸣蘅的数次受袭,都没能查出个什么结果。
傅平前来是言明想要完成定国公遗愿,护着他走完最后一程的,傅旭康听了,掩唇咳嗽,直忍不住的讥笑:“祖父想将你留给那小子辅佐,你做出这种事,他难道还会再用你吗?”
傅平沉默不语,冷肃的脸上不见任何情绪。
第二日,傅鸣蘅便来到了西郊山上,傅旭康被傅平与蒙面人带着且战且退,最后在远退至山峰之上时,傅旭康命人停了下来。
他早已经连咳嗽的力气都没有了,由人搀扶着,一副油尽灯枯的模样,冷眼看着傅鸣蘅的暗卫与蒙面人对峙,虚弱的声音随着山风吹来:“你可知道你父亲当年是怎么死的吗?”
他挣开蒙面人的搀扶,拄着手中拐杖,用尽全身力气撑着身体,昂着下巴,时至今日他仍是桀骜的定国公府大公子,对于当年做下的事情没有丝毫悔意。
“他先是被打断手脚,然后又被一剑刺穿肺部,他一时还不能断气,只能眼睁睁看着屋子起火,看着火油溅到身上,看着自己被活活烧死!”
此话绕是池知秋听了都气愤不已,更何况傅鸣蘅,他一把抽出长剑,双眼猩红向傅旭康刺去,阻挡的蒙面人皆被他斩杀于剑下,直到对上傅平,他的武功由傅平手把手交出,一时间他竟无法再前进一步,傅鸣蘅怒喝道:“让开!!”
“对不住,公子。”傅平面有愧意,却还是执意阻拦他。
“傅鸣蘅!”
傅旭康拔高的声音再次传来,依稀中带着笑意,待池知秋看清他的动作,不由一惊急忙喊道:“阿蘅,他要跳崖!”
只见傅旭康柱着杖,踱步到了崖顶,距离山崖边不过五六步之遥,崖底吹上来的山风将他衣袍吹乱,他侧头看向傅鸣蘅,眉眼满带讥笑:“想手刃仇人?可惜你做不到了!”
他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转身就往崖边快步走去,正当他满带得意与畅快要跳下山崖之时,一道尖锐的破空声袭来身后,血肉发出被刺穿的“噗噗”声,他欲跳下的动作兀的顿住,低头不可置信地看着那穿透他心脏的箭羽,尖锐的箭头上还沾着他的血肉。
他碰了一下箭头,瞪大眼转身望去,傅鸣蘅仍保持着举弓的动作,眸色轻淡,带着世间最凛冽的寒冷。
他急促“呃”了一声,什么话也没能说出来,扑通一声直直倒了下去,一颗脑袋悬空勾在崖边,山风吹乱了头发,发丝尽数覆盖在了他面上。
傅平怔然地看着眼前一切,方才傅鸣蘅突然发作,竟连他也未能格挡住,快如闪电的举弓拉箭,不过瞬息,傅旭康便倒在了地上,他终究的没能完成定国公的遗愿。
山风依旧凛冽,傅平忽然纵身往崖边一跃,傅鸣蘅似乎仍举着弓没有回神,池知秋眼疾手快猛然扑了过去拉住他,在被带倒的一瞬,幸而傅鸣蘅及时扑来将她往暗卫那处一推,另一只手则死死拽着了傅平。
“你疯了!”他红着眼死死瞪向她,见她被暗卫扶稳后,眼里满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而后才寻出空来看向被他拉着的傅平。
“公子,我是背主之人,你又何必相救?”
一个男人的体重实难承受,傅鸣蘅的手臂鼓起青筋,目光灼灼道:“你不是一直忠于国公?你现下又背了哪个主?”
傅平欲言又止,傅鸣蘅不给他纠结的时间,咬牙施力,暗卫上前相助,一同将傅平拉了上来。
傅平上来之后,直直朝他跪了下来。
头顶响起年轻男人低沉的声音:“你为国公做的最后一件事已经做完了,国公让你好好辅佐我重振定国公府荣光,接下来你该当做此一事!”
傅平心头一震,当即抬头看去,却见男女并立的身影。
“你方才就这么扑过去,连着自己被拽下去了怎么办?!”男人带着怒意低呵,语气里还带着不可察觉的颤音,可见惊吓尤在。
“我当时没想那么多嘛!他毕竟算是你师父,国公已经不在了……”女子声音尤带委屈。
“那也不能拿你自己去冒险!”
“好啦好啦,阿蘅我知道错了……”
傅鸣蘅还要再训斥,却见她捧住了自己的肚子:“哎呦,肚子,肚子有些疼……”
“哪儿疼?我带你回去看看!”
他急急忙揽住池知秋往山下走,走了没两步,干脆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再有满腹的训斥也先压在了肚子里。
“阿蘅,你不孤单的,我跟孩子,以后咱们一家人在一起!”
“知知,你即便说了这话,回去之后我亦得训你!”
“你真是越来越不敬重姐姐了!”
“……”
男女相依偎的身影渐行渐远,这条山路崎岖,身旁却一直会有人相伴同行。
傅平远远地,朝他们二人恭谨伏拜。
……
元月初一之日,一年之始,缙王终于在群臣的催促下举办了登基大典,立年号永章。
随着他的登基,朝中涌进了一起新锐,庆元帝时期太子与三皇子的旧臣或革或退,但经年的大树仍是根深蒂固,新锐与旧臣之间偶能和谐相处,但仍有不断争斗。
定国公逝后,傅鸣蘅身为世子,自是袭爵了爵位,同时他一纸诉状,将当年义勇侯的冤案再次陈上了永章帝桌案。
经过为时三个月的查办,义勇侯冤屈终于得以洗刷,翻案之后,傅鸣蘅将义勇侯的坟迁回了祖地,同时亲去黔州将义勇侯世子的尸骸也收敛迁回了京中。
池知秋的那场婚礼被傅旭康搞砸,傅鸣蘅郑重再次下了一回聘,办了一次婚礼,被他抱下花轿的时候,她恨不得拧下傅鸣蘅身上一块肉来。
绕是她脸皮厚但也没厚到大着六个月的肚子拜堂,她本是想将孩子生下来再说,或者干脆不再办婚礼了,偏偏傅鸣蘅执拗劲上来,说什么也不听。
揣着孩子拜堂的,整个大俞估计就是她一个人了。
收敛义勇侯世子的遗骸,傅鸣蘅是快速的去快速的回,绕是如此来回也花了将近一个月的时候,紧赶慢赶,终于在池知秋生产前半个多月赶了回来。
本以为是还有差不多一个月生产,不想早产了将近十日,发动的时候的那番阵仗,将经年面色沉稳的傅鸣蘅吓得脸色煞白,在产房外听见她呼痛的声音,急得拨开稳婆就冲了进去。
“不怕不怕,知知我在这儿,我在这儿……”他说话的时候声音颤抖,众人还是头一回见他慌成这样。
池知秋又是抓他的胳膊又是咬他的手,折腾了将近一天,孩子终于在月上中天的时候生了下来,稳婆抱着孩子还来不及恭喜,孩子爹就这么直接晕了过去。
于是孩子第一面见到的男人,是抱给了程澍看。
傅鸣蘅醒来后留后悔不已,折腾了池知秋一天,若是个儿子,他以后自当要好好教训一通,结果生出来的是个娇娇女,冷面郎君看到她的第一眼心便化了,同时气恼第一面见到她的居然不是自己,还为此耿耿于怀多年。
孩子满月那日,热热闹闹的酒宴散去,傅鸣蘅亲自抱着孩子哄睡,女儿一生下来之后,男人平日里仍是惯常的冷脸,可私下里那神情柔和的不像话,池知秋都不禁吃过两回干醋。
后来想想也没意思,倒也不在意了。
池知秋洗了大半个时辰才觉得自己终于洗了个干净,才入屋,便见男人将哄睡着的孩子放在了外间的小床上,倒也稀奇,平常都见他恨不得像宝一样揣怀里,正想问他,便见他抬眸看向自己,凤眸灼灼,泛着饥饿的绿光。
池知秋不禁一默。
两个人在一起的时候到底有点名不正言不顺,所以不敢闹得太过,后来又意外怀孕,洞房花烛夜的时候傅鸣蘅是缩在小榻上过的,因为那时候她肚子大,夜里睡得十分不安稳,身边有个大火炉着实让她烦躁。
血气方刚的年纪刚开荤没多久就被素了一年,实在是憋得很了。
池知秋不禁抓了抓衣襟,急匆匆走过他:“夜,夜都深了,睡觉吧。”
说完她正欲上床,身后男人如狼似虎扑了过来。
脚踝上被男人绑了一串足链,上面的小铃铛叮叮当当响了整夜。
第二天池知秋瘫在傅鸣蘅怀里不禁一叹,这么折腾女儿居然也没醒,睡得可真沉,想了大半年连个小名都没想出来的男人笑着道。
“不如先取小名,便唤做沉沉吧。”
池知秋啐了他一口,抵不住疲惫在他怀里沉沉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完结啦!超过了六十万嘤嘤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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