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穿越过来的这几日里,池知秋早已对外界有了些许麻痹,唯“路引”二字,瞬时触动了她敏感的神经。
路引!在此时就是意味着活路!
她讶异抬眸望去,牙口紧咬,顺着小姑娘手指的方向,目光落在了小少年身旁一个灰仆仆的包袱上。
“咳咳……”小姑娘有气无力又咳了几声,使尽最后的力气想要撑坐起来,“我已经走不动了。”
“我跟你差不多大,路引上相貌描述得模糊,并不能确定是何人。”
“你知道这儿的情况,我求你帮忙带着我阿弟进城,照顾他……”她静静说着。
原本一直神色淡漠的小少年静静看着她动作,待听到她的话后,苍白的小脸上升起点点愠怒。
“我自己可以进城!”
她抬头看着小少年笑了笑,缓慢打量着头顶落满灰尘与蛛丝的房梁,又将视线收回落在了池知秋身上。
愈是虚弱,她的那双眸子却愈是亮得惊人。池知秋心下暗叹,明明只是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却十分聪明地从她寥寥几句话中分析出了她此时的处境,抓住了她最迫切的一个点。
她知道,她绝对会答应这个请求。
“你需要路引……”见她沉默不语,小姑娘有些急迫地开口。
“我答应!”
池知秋倏地应下,心脏扑通扑通略快速跳动起来,她长呼一口气,压下心绪,探身拿回那破碗,沉默着倒了碗馒头汤要递与她喝,小姑娘微微摇头,似无力再撑坐着,池知秋扶着她慢慢倒了下去。
“阿蘅。”小姑娘含笑,双目直直望着梁顶,像是烛火燃尽最后一瞬的明亮迸发后,眸中的亮光开始缓缓变暗:“我可以这样唤你吗?”
小少年拳头攥紧,似恼然地侧过了头:“你想怎么喊就怎么喊!”
“你将包袱里的路引拿给她吧。”
小少年仍是侧头不理,但小姑娘也不说话,眸子微阖仍望着梁顶。
良久之后,小少年才动身,无声翻动包袱,从里头寻出来一份厚纸壳包住的东西,甩到了池知秋手中。
池知秋拿着,手竟在微微颤抖。
她看向目光愈发涣散的小姑娘,心下竟生出一股悲意。
小姑娘虽已面色青白,但仍能见她清秀妍丽的模样,若她能长大,该当是个既漂亮又聪明的女子。
“阿蘅。”小姑娘的眼皮渐渐垂了下来,“你要好好活着。”
“我先去,寻爹爹了……”
最后的轻语早已是低不可闻,微弱的仿如青烟,被寒风无声吹散。小少年始终不曾回头,瘦弱的脊背却挺直地似被风一吹便能吹折。
池知秋扑了过去,见她已是没了生息。
与白日里她见到的惨烈不同,小姑娘去的平平静静,仿佛只是困顿不已,慢慢进入了梦乡,毫无对死亡的恐惧。
她顿觉眼眶涨红的厉害,双手微颤地将路引打开,印入眼帘的,是由正楷写成的‘傅茗筠’三字。
“傅茗筠……”她低喃:“真好听的名字。”
一直沉默的小少年忽得重重握拳捶地,□□撞击地面发出一声闷响。池知秋抬眸看去,见他一张唇咬得死紧,鼻息压抑地极重,连带着身子都在控制不住地颤抖。
她视线撞进他的眸子,见他满眼猩红,那双淡漠的眸子此刻染着的浓浓的愤怒与恨意已是到了极点。
她讶异,又见他那泛着熏红的眼尾泄露出了隐藏其中的难过。
“你……”池知秋哑言,不知如何劝慰,只低声道:“节哀。”
小少年低下头,将眼中尽数情绪掩下。
冷风从屋子的破口吹了进来,吹去小姑娘身上的最后一丝余热,天色似乎暗淡了几分,他一直垂头跪坐在一旁,不言不语。
池知秋呼了口气,将路引妥帖收进了怀中,望着躺着地上已没了气息的尸身,敛了情绪,开口道:“你…别难过了,你姐姐已经逝去,但我们总不能就让她在此,暴尸荒野吧?我,我帮你一同将她葬了吧。”
语罢,过了许久小少年才抬起头来,视线淡淡掠向她,方才的愤怒与恨意散却,精致的眉眼此时尽是疏离之意,他定睛看了她良久,看的池知秋不由生起了心虚,忍不住眼睫颤了颤。
他低喃了一句,眉目坚韧:“有什么难过的。”
……
尽管这只是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可两人都是孩子,又虚弱乏力,待冷雨停后,将她搬去不远处的山坡上便废了许多力气。
“什么都没有,只有这一卷破布……”
池知秋抿紧了唇,不禁眼眶又生起了热意,她强忍下情绪,吸了吸鼻子,弯身用袖子擦去尸身脸上的脏污,而后将那死去的可怜小姑娘的尸身用破布小心裹好。
而后二人一齐挖着脚下泥土,什么工具也没有,只有池知秋从破庙里掀来的破木板,聊胜于无。
她挖了没一会儿,便已累的手脚发软,转头看去,那小少年却是一直沉默着动作,下颌线绷得死紧,不期然看见了他发红的双眼。
他说不难过,不过是在强撑罢?
虽然雨后泥土松软,但二人还是一起挖了将近半个时辰,才终于挖好,小心将那小姑娘葬下。
池知秋收回血污不堪颤抖发软的手,垂眸出神。小少年跪在坟前,沉默着撒下最后一捧泥土。
她咬住唇,撇了眼他瘦弱的脊背,而后抬眸朝四周看了看,转身折了只柳条来。
她将柳条插在坟的旁边,又寻来石子围着柳条摆了一圈,待做完这些,池知秋才道:“在这儿做个标记,若是你……以后能来寻她,为她敛骨,也好找一些。”
小少年看着她的侧颜,眸光颤了颤,复又垂下了眸来。
“多谢。”
池知秋叹了一声,转身走离此处,将这儿交给了这个压抑着痛楚的小少年。
她走远到远处的小溪旁,蹲下身,不顾冰凉的溪水和伤口的痛意,将手探入水中清醒干净。
而后她垂头盯着水面上那个模模糊糊看不清的人影。
假如她没有穿过来,只怕现在这个小姑娘也已经成为了一具凉透了的死尸吧?
甚至比傅筠茗更惨,她醒来时是在荒野里,只怕是会暴尸荒野,腐烂生蛆,成为野兽嘴里的食物。
她忽然打了一个激灵。
捧起溪水往脸上扑去,寒意刺激得她清醒了几分。
原本已经停了的冷雨又开始淅淅沥沥下了起来,如银丝的细雨落下,化为寒针无情地刺入身体的里的每一处缝隙。
她打了个寒颤起身,回头发现那小少年仍然跪在坟前,一动不动。
阴郁笼罩周身,看着只感觉压抑地叫人窒息。
她朝他走去,几个呼吸之后,她一只手抬起,探进穿在里面的一件衣裳的衣袖内,伸进缝在里面的暗兜,拿了一小块由黄油纸包着的东西。
她攥了攥,又松开,递向了眼前的小少年。
“这里面,是一颗饴糖,你要是觉得难过,就剥了它吃了吧!”
她刚穿来的时候,找遍身上每一处角落,除了脖子上挂的那块小木牌之外,就只有这颗被藏在暗兜内的饴糖了。
也不知道这颗糖是从哪来的,一个食不果腹的小姑娘身上竟然还有一颗糖,然她不过疑心的一会儿便没有再关注。
只是好几次她觉得难受了,撑不住了,想哭又想叫,苦闷地翻出那颗饴糖,想一口将它吃了缓解心绪,可却又犹豫下来。
留着吧!
现在还能忍忍,留着下次忍不了的时候再吃吧!若现在吃了,万一之后更难受,便没有糖吃了,那可怎么办?
先留着吧!
于是这颗饴糖便被她留到了现在,现在,她觉得应当给面前的这个小少年。
不等小少年开口说话,她便将包着油纸的饴糖塞进了他的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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