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回到破庙时,天已将暮,池知秋又累又饿,等不及休息下,她便迫不及待地将自己那破瓦罐又翻了出来。
里头是之前留下的一些煮的馒头汤,淡淡无味,但她当即倒了一碗便咕噜咕噜大口喝了下去,早已冷却的汤水从肺腑间穿过,她瞬时冷得打了个激灵。
转眸看向那沉默坐在一旁的小少年,顿了顿,犹豫要不要生火热一热,但看着外头昏暗的天色,她还是否决了。
白日里还好,晚上她实在不敢冒这个险。
于是倒了一碗冷汤递给了他,“虽是冷的,但你要不要喝一些?”
淋了些小雨,他头发又凌乱了许多,乱糟糟的估计与她的鸡窝头没有什么分别,白净的小脸上沾了泥水,显得秀气的眉微微蹙起,目光落在那她手中的碗上,看着十分的可怜。
他伸出手来接过,露出满是伤痕的手。
那是他们一同葬下那小姑娘时被泥土乱石与枯枝落叶刮的,池知秋好几次被好刮疼的受不了停下来,他却一直沉默着挖土的动作。
他低头慢喝起来。
倔强却又乖巧可怜的小少年,她瞧着心忽得又软了几分。
但这馒头水也不能管饱,池知秋忽得听到了一声十分响亮的咕噜声。
她看向那小少年。
他手里还端着碗,脸色却有点发僵,手捂上肚子,白嫩的面皮上泛起红意,倒将他精神显得好了些。
池知秋摸着妥帖放在怀里的路引,希望从心底生起,垂眸,而后她将小心收着的剩下半个硬馒头寻了出来。
“吃了它吧,填填肚子。”
小少年推拒:“我不饿。”
“你……”肚子都叫了。
池知秋正想说,便又听见他肚子发出一连串的咕噜咕噜声,比刚才的还响。
他兀的羞赧起来,连端着碗的手都僵得发白。
真是个别扭的小屁孩。
池知秋抿唇忍下笑意,语气轻松道:“你也别嫌脏,吃了它明天也好有力气进城啊!”
似乎是这句话触动了他,小少年瘦小的身体微微颤动,他抬眸。目光灼灼,散着倔强的光芒。
他接过馒头,复又抬头问道:“你不饿?”
池知秋道:“城外有施粥的人,我今天吃了许多,到现在还撑着呢。”
他不再问,将馒头干巴巴吃了下去,馒头硬得直刮喉咙,他却面色不变。
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夜里十分地冷,但尽管冷,池知秋也不敢生火,好在身上衣服够厚,这寒冷还能忍受。
冷夜里远山林间响起夜鸮的鸣叫声,破庙梁木上,蝙蝠栖落时震得灰尘簌簌落下。
就着散进庙内的溶溶月色,池知秋抬眸看向蜷靠在塑像脚下的小少年。他抱着怀里的包袱,早已睡着,却睡得十分地不安稳,露出的细手腕子冷得发白,全身都在不自觉得发抖。
池知秋见状,心里又叹了一声,起身脱下身上的一件外袍盖在了他的身上,她什么没有,好在身上的衣服多。带着体温的衣裳覆上了冰冷的身体,小少年没有方才抖的那么厉害了,紧皱的眉头也松了许多。
池知秋就近看了看他的脸,比白日里看的更为清楚。
虽脸上带着脏污,却仍能看出他的五官极为好看,因为稚嫩,一双眉显得颇为秀气,鼻梁挺直,最甚的是那双琉璃珠子般的眸,睁着的时候仿佛风华皆落在了眼中,也不知长大了是什么模样。
身为颜狗的池知秋看着少年,又去寻了些稻草给他盖在了身上,而后给自己也盖了些,就躺在他旁边,偎着二人间的暖意,再也压不住身体的疲惫,沉沉睡去。
翌日,黛色天空露出一丝鱼肚白,天色渐渐亮了起来,傅鸣蘅睡醒睁开眼时,池知秋还睡得正沉。
他一动,便感觉到了身上的沉重,凝神一看,只见身上被披了一件衣袍与许多稻草,稻草落了许多落在旁边,那件衣袍却盖的很好,应当是被人掖的十分地紧。
眼眸再一动,他便看见了睡在他旁边的池知秋,金丝凤眼惊讶地睁大,瞳孔颤了颤。
惊讶不过一瞬,小脸又恢复了没有表情的模样,疏离而冷漠,但攥着衣服的手却不慎透露了他的内心。
他跟庶姐被父亲好友从忻县救出来,听着那人指引的方向,一路日夜兼程,躲躲藏藏赶来平乐县。那人给的干粮早已吃完,盘缠也被人偷了去,又赶上这倒春寒的天气,又冷又饿,加之之前大恸,庶姐一个小姑娘就此病倒,病痛如凶猛扑来的狼,瘦弱的小姑娘没有一丝反抗的力气。
他与庶姐没有什么感情,可这一路他仍是怕,怕她就此离去,他一直惶惶不安着,可她仍是没有撑住,在这一路的最后一刻,阖上了那双光彩尽失的眸子。
那一刻,他说不明白心里是何感受,一直笼罩他的惶恐就这样忽得褪去,叫他终于泄了口气,可转而的却又从心底生出了无边无助与愤怒。
自那日之后,他再也没有睡熟过,时常夜里惊醒,但他想不到就是这么一个不过只认识了一天的人,他竟然盖着她的衣裳安然睡了一夜。
内心讶异的同时,蓦得生起了一股恼怒。
他正想掀衣而起,垂眸却看见了池知秋那种惨白的脸。
她双眼紧闭,眉头紧紧皱着,脸上满是惊惧之色,额上冒出密密麻麻的冷汗,蜷着一团的身子瑟瑟发抖。
“不要!不要杀我!求求你们,求求你们不要杀我!放我进去好不好……”
双手还在空中奋力挥舞,好像在抵挡什么。
傅鸣蘅皱眉,见她这模样显然是被魇住了,掀衣的手顿了顿,转而伸去推了推她的肩。
“醒醒。”
池知秋又见到了那中年汉子被一枪捅穿肚子的一幕,长.枪抽出,鲜血并着肠子流了满地,他不甘心地瞪大眼球死去,双手似乎还朝着城里的方向,粗鲁凶狠的兵卫拖住尸体的双脚,在地上拖出了一条血路,他的肠子被一点一点拖了出来,连带着是各种血腥的内脏。
她只感觉全身发冷,不由得打颤,一张黝黑凶狠的脸出现在眼前,他冷冷笑道:“原来这里还躲了一个!”
“不要!不要杀我!”她惊惧求饶。
“小东西,受死吧!”
眼前人杀意顿现,那柄还染着血的长.枪疾速向她刺来。
“不要!!”
“你做噩梦了,醒醒!”
忽得耳边响起一道清稚的小少年声音,眼前像是出现了一双救她的双手,她急忙抓去。
傅鸣蘅咬牙隐隐呼痛,见自己被紧紧抓得生疼地胳膊,恼怒瞪向始作俑者。
池知秋便在这一刻醒来,她大口粗喘着气,犹带死里逃生的惊惧,紧紧抓着手中的纤细胳膊不放,她喘息了半晌,才终于平静了一些。
明白过来方才只是一场梦,她咽了咽发干的喉,湿漉漉尤沾着泪水的眼向被她紧抓着胳膊的小少年看去,兀的楚楚可怜。
“谢,谢谢!”
傅鸣蘅眼中的恼怒忽得消散,化为了怔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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