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了人的柳翩翩自然没萧荀这么淡定。
对方可是皇上,是秦国的国君,更是扼住齐国命脉的主儿,一句话便可以摘掉她的头。她却打了他。明明她事事避着萧荀,可怎的越避他越避不过去!
一股如遭蚂蚁啃食的战栗感从背脊生出,只一刹那便传遍全身,柳翩翩忍着惊惧颤栗,低头抖着脏手急忙要从袖口里掏出贴身丝帕帮萧荀擦脸。
下一刻,手腕一紧,却是被萧荀抢先一步抓着那只欲掏丝帕的手。
除了上次被萧荀冷不丁抓手后,这时萧荀第二次和她亲密接触,柳翩翩脸上猛地一烫,心头砰砰直跳,下意识就要挣开。
“别动。”正黑着脸的萧荀低斥她。
柳翩翩顿时吓得不敢再乱动,身子僵硬着,保持着被他抓手的动作,一抹可疑的红晕却从耳垂一直蔓延到脸颊,她身后植着一株桃树,三月微凉的春风拂过树冠,灼灼浅红花瓣从树冠纷纷扬扬落下,撒了一地落英,她羞红着脸正好站在落英纷飞中,灼灼其华,竟是人比花娇。
萧荀听到自己心跳漏了一拍,先前胸间那股郁气也似随着那漏跳的一拍心跳一并消散。
他掩饰自己异样的轻咳一声,拧眉看僵硬的如同提线木偶的柳翩翩,暗自着恼,又将人吓到了。
他是个混不吝的性子,脾气又臭又硬,男人见了他,还要畏惧三分,更何况眼前这只......萧荀忽然词穷不知怎么形容她,“呃”了半天,才想到一个“菟丝花”的词。
对,柔弱的如菟丝花般的兔子,不对,兔子不会咬人,眼前这只兔子不但会咬人,还会撒谎骗人,古灵精怪的很。
萧荀忽然有些庆幸方才他那一声将她唬住了,不然她才不会这么乖乖听话。
他得逞的偷笑了下,先查看了下她指尖,一个针尖大的小洞伤口不深,轻松口气,垂眸改看被他捏在手掌里那截腻白如羊脂的手腕子,纤细柔软仿若无骨,顿时有些心猿意马,还想再摸摸,舍不得撒手。
小姑娘却似痉挛般轻微的挣了挣,睁着那双潋滟明眸怯怯的唤:“皇——皇上。”
小姑娘脸皮薄,不能再吓到她。
萧荀这才意犹未尽的撒了手,如小狗盯着肉骨头般盯着那截手腕,一本正经的道;“伤口挺深的,需要赶紧回去包扎包扎。”他还想在她跟前蹭一会儿做做“体贴夫君”呢。
正惊惧着怕萧荀责罚的柳翩翩自然不知萧荀的想法,她急忙将手缩回来。只觉萧荀似乎变了,好似没传闻中杀人如麻,见人就爱砍人头的凶神恶煞模样。他变得好似一个关爱小辈的长辈,就似疼爱她的七哥那般,连说话都变得和蔼可亲了。
她心底紧绷的弦松了松,看着他俊脸上那个醒目的泥巴掌印:“翩翩的伤是小伤不要紧,皇上您还是先擦擦脸。”说罢,赶紧将丝帕从袖口里掏出来,做势就要给他擦脸。
萧荀眼神一暗。
若她给他擦脸,待会就要借势‘赶’他走了,他还怎么赖下去?
他改为接过她手中丝帕,慢悠悠的道:“不用,朕自己擦。”
正欲弥补错误的柳翩翩伸出的手一顿,随即尴尬的收回。
也对。
萧荀素来对仪容苛刻,不允许自己在旁人面前有任何瑕疵。
她方才用了蛮力,说不准这会儿他脸上印的巴掌印下微微红肿也说不准,他此刻自己擦脸,肯定是不愿任何人,包括她看到他难堪的一幕。
想到这,柳翩翩心底更为自责,她攥紧袖口忐忑的道:“若皇上没什么吩咐的话,那臣妾先告退了。”
“.......”萧荀。
回勤政殿的路上。
李宏战战兢兢的在皇上身边伺候着,实在不明白,方才对着淑媛娘娘还和颜悦色的皇上怎么忽然就气嘟嘟的回来了。
别说是李宏不明白,就连萧荀也不知道方才自己明明给柳翩翩台阶下假意说不碍事,要自己擦脸上的伤,按她无意打了他自责内疚的心理,她不应该感到难辞其咎的接下他的“戏”,邀请他到她宫中处理伤口,并帮他换套干净的衣裳吗?
原想着,她羞红着脸欲语含羞亲自帮他换衣裳,他便顺势来个“窃玉偷香”,和她好好耳鬓厮磨一番,甚至想,若晚上她邀约他宿在她殿内,他虽心里有些抵触这事,却为了她也是十分乐意的,甚至还想明日起来就提一提她的位份,让她永伴自己身畔。
他想的都要心花怒放,迫不及待了。
结果,什么都没有,全是他一厢情愿的空想。
“皇兄。”就在这时,站在勤政殿议事的七皇子萧潜远远看到萧荀徒步从御花园方向回来,双掌撑着木雕栏杆一跃,从栏杆上翻下,大步朝这边走来。
萧荀却是将脸一肃:“皇家内院禁止嬉闹,七弟你身为皇子,这么大的人儿府上的妾都娶回来好几个,这道理还要皇兄亲自教?”
萧荀平日甚是宠爱这个异母同父的弟弟,甚至登基后允许他不用称自己为皇上,继续沿用做皇子时的称呼,萧潜也懂得进退,从不踩越君臣有别的那根底线,此刻听萧荀这么一斥,也不恼怒,反而笑眯眯的从怀里掏出来一封信给他:“皇兄,您先别顾着骂我,瞧瞧我给您带什么来了?”
萧荀闻言,黑着脸瞥一眼摊在他眼前的信,眸底似骤然起了一丝涟漪。
萧潜笑着打趣他:“皇兄您写信就写信,干嘛非要将信命人磨旧,遮遮掩掩的搞的跟做贼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您要和谁家女子“暗通曲款”做见不得人的事一样......”
这七皇子还真敢说。一旁的李宏极力给他使眼色,然而那人似乎一点都没瞧见,盯着皇上衣襟上的泥点子,尔自嘀咕着:“这泥点子是从哪弄的?难不成皇兄钻地洞里了?”
这七皇子作死怪不得他,李宏心里憋着笑默默给萧潜点个蜡。
萧荀正臭着的脸更臭了,他冷斥道:“萧潜你皮痒痒了是不是?”
萧潜吓得立马用巴掌轻轻打了嘴,赔着笑:“皇弟出言不逊,掌嘴掌嘴。”正要再说些什么,萧荀已一把拿过这封信,掉头朝来的方向走去。
萧潜急忙喊道:“皇兄,您去哪,这满殿的朝臣都等着您议选秀女的事呢,喂喂喂——”
.....
这厢,柳翩翩前脚刚回到殿内,还没来得及换下一身脏兮兮的衣裳,就听守门的小太监高呼道:“皇上驾到。”
柳翩翩心头咯噔一声,再不知萧荀为何去而复返。
难道说......他有急事找她?
可这会他不是该在殿内沐浴更衣整理仪容吗?
心里虽这般想,可也不敢丝毫怠慢赶紧出去迎萧荀。
萧荀身上穿的还是那件沾了泥点子的玄色龙袍,他人本就生的高大,走起路来极快,说虎步生风也不为过,门口太监的通传声刚过,待柳翩翩走出去时,萧荀人已站在殿内。
此刻晌午刚过,日影西斜,金灿的日光穿过堂屋投在绣有齐国风志的镂空菱花屏风上,将站在屏风前的他身影拉的老长,犹如一道巍峨高山般将屋中光线全部遮住。
柳翩翩不自觉的停下脚步:“皇上——”
站在屏风前的萧荀这才似回过神来,他举步坐在靠窗的紫檀木椅上,脸上没有半分不悦,笑着朝她招手,并将手中捏着的信轻放在桌案上,一本正经的道:“方才朕走后忘了个事,这会才想起来,翩翩过来瞧瞧这封是不是齐国来的信。”
柳翩翩一愣,似不可置信般“近乡情怯” 的看着信愣站着没动,然而眸底迅速集聚一层雾气。
下一瞬柳翩翩似也顾不得仪态,几乎想也不想的扑过来捉着信。她竟一刻也等不及当着萧荀的面,微颤着手展开那封不过手掌宽的一张油纸,这信似被雨水浸泡过,宣纸上黑色墨点到处都是,被雨水浸泡过的字肿胀变形,若细看,还能依稀窥信上写得字,柳翩翩心头抑制不住的一阵激动,刚看到信首“字付吾妹翩翩”的字,心头猛地发酸,捂着喉咙处几近呼之欲出的哽咽声。
“字付吾妹翩翩,兄诸事顺利,汝不必挂怀。倒是汝身嫁与秦国陌生宫帷,与诸事无人相商,兄万分牵挂,无他,唯恐汝思国甚重触怒萧荀,徒伤身招祸,那萧荀十岁深陷安国囵囤,曾徒手打死猛虎,惊人之举令天下哗然,今讨伐魏国功成,少年意气放眼列国更为人可匹配,萧荀匹配汝再相称不过。兄唯盼汝放下两国芥蒂,与萧荀今儿琴瑟和鸣,吾兄甚安,切切叮嘱,字尽于此。”
柳翩翩几乎是贪婪的看着这封墨迹模糊的信,一遍一遍,喉头哽咽声更是呼之欲出。
萧荀见她又喜又怒,心头不是滋味,就连来时的想要表现自己一腔孤勇也消匿了,忍住想要抱着眼前人儿好好安慰的冲动,幽幽的道:“你七哥时常外出在各国游学,居所不定,这封信是他前阵子在魏国时写的,当时驿差失误令信淋了雨,生怕上头责罚,便将信私自扔在齐国不管了,朕还是费了好一阵子功夫才找到的。”
据他安插在齐国的探子来报,柳翩翩是齐国国君柳曜的幺女,生母是个美人,因位份太低生柳翩翩时没得到应有的照顾落了一身病痛,没多久便病重去世了,因此,柳翩翩从小便跟着她七哥的母妃长大,自然的和柳杨兄妹感情和旁人不同,她七哥柳杨成年后,醉心治国之道时常周游列国学习权谋之术,人不常在齐国,他想要她七哥给她写信都找不人。
那日见柳翩翩思念故土黯然落泪,他便鬼使神差的模仿她七哥曾在秦国游学时留在秦宫所写的文章笔迹,以他七哥的名义给柳翩翩回封信。
一,是补偿他外出打仗不在秦宫时,她被人欺凌却无处可诉的委屈。
二,当然也是存了私心,想要她对自己的坏印象改观。
可改观坏印象如何容易?他便想了这个两全其美的法子,试图模仿长辈关爱小辈的做法通过她七哥的嘴,劝这总避着他的柳翩翩对他改观。虽手段有些不齿,可这是他迄今想到的最好的法子。至于她那七哥,他有的无数种法子令她七哥认下自己写的这封信。
至于脸皮吗?追媳妇还能比脸皮重要?
萧荀又看了眼眼前明艳如三月桃花灿灿绽放的女子,暗暗摸了把脸,便心安理得的将这念头抛之脑后了。
正哭着的柳翩翩心绪稍定后,却是听了这话后急忙将信转过来不可置信的低喃:“这信?”
方才她只顾着沉浸在收到七哥回信的喜悦中,并没细想,如今想来这信上可疑之处甚多。
她七哥以往每每提起萧荀时都是咬牙切齿,骂萧荀是卑鄙小人,怎会在信中频频说萧荀的好话?更遑论夸赞萧荀:“惊人之举”“少年意气”等词不说,还叮嘱她和萧荀琴瑟和鸣?
莫非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难道这封信是假的?
“怎么了?”萧荀见她紧盯着信不语,心虚的重重咳嗽一声,方才问道。
柳翩翩睁着泪眼瞧了眼萧荀,他正正襟危坐着,俊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手指轻叩着桌面,却摆出一副隐隐不悦的姿态来。
柳翩翩收回投在萧荀身上审视的目光,手指摩挲着信封低喃道:“七哥以往在别国游学时,每回信中都会给翩翩捎一根羽毛,有表鸿雁传信,亲情不断的意思,这封信中却没有。”
萧荀面上慌乱一瞬,唔了声试探的轻声问:“是不是你七哥匆忙给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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