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风再起(一)

    红府宴席宾主尽欢,丫头见到若九十分高兴,碍于身份不能只招呼若九,好容易忍到宴席结束便拉着若九去内院,留二月红独自应对众当家。二月红也不生气,对他来说只要丫头安好开心就好。傍晚时分陈皮回到泰通码头,一众手下见到他都欣喜不已,这段日子舵主不在,虽说有红府名头罩着没出什么事,可心里终究不踏实。现在舵主回来了就好了,他们也有底气去和各路人马周旋。

    老话说有人欢喜有人愁,过年本该团圆喜庆,但也有人孤寂冷清,比如仍在住院的化千道。除夕夜,孤零零待在病房里的化千道回想起以往和林容兴一起过年的情景,心里的感受……当时虽说也就两个人,可好歹能做个伴,一起吃顿年夜饭然后守夜,不像现在独自一人。想到林容兴,化千道既痛又悔,痛的是林容兴刚过不惑就客死他乡,悔的是早知如此当初说什么都要拦住他。只是世上没有后悔药,脚上的泡都是自己走出来的。化千道深深叹了口气,起身走到窗前打开窗户,扑面而来的除了冷风还有阵阵爆竹声,原来已经过了子时,新的一年开始了。

    化千道在窗前站了约一炷香时间便关上窗户回到病床*上,躺下盖好被子,忽然想到那自称“良子”的日本女人说的话,“化先生,你不想知道林容兴先生真正的死因吗?化先生,请别误会,我们是想帮助你的”。帮助?化千道嗤笑一声,日本人能帮助自己什么?是能让阿兴活过来还是能帮阿兴了了心愿?摇摇头不再继续想,默念三遍《心经》,化千道睡着了。

    天色蒙蒙亮时,化千道突然大喊一声“阿兴”,接着翻身坐起喘息不定。入目一片黑,未被窗帘遮住的缝隙里透处丝丝微光,化千道坐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做了梦,回想梦中情景,化千道忍不住抬手捂脸,口中轻声念叨,“阿兴,阿兴......”他梦见幼年时和阿兴结伴读书,两人在去学堂的路上追逐打闹,那时候真开心啊......化千道一直坐着,直到病房渐渐明亮起来才意识到天亮了。掀开被子下床,拉开窗帘打开窗户,深吸一口气,原本有些昏沉的头脑清醒了。吹吹风,再回想一遍梦境,化千道打定主意,要找到阿兴带他回乡,更要查明阿兴的死因,不能让他就这样不明不白送了命。

    主意好定,做起来却不容易,因为手上既没有人脉也没有足够多的钱财,如今这世道没了这两样就寸步难行。化千道有些犯愁,若九在陆府闹了一场虽说没造成什么财物损失,但陆长官的面子却是被踩进了泥里,源头在自己身上,或许因为教养陆长官不会对自己怎么样,可府里的下人们和亲兵就不好说了。即便明面上没什么,私底下只怕什么难听的话都有。不管从哪方面考虑,请陆长官帮忙都不是上策,可如果不请陆长官帮忙,那要怎么才能找到阿兴并查明他的死因?难不成真的接受那个日本女人的帮助?这个念头刚出现就被化千道否定了,和日本人合作自己就真的是药门的罪人了。不行,绝对不行。想不到可行的办法,化千道很焦虑,本已好了大半的伤情突然加重了,让负责治疗的洋医生很不解。可心病还须心药医,不清楚病因的洋医生除了加大用药剂量之外没有别的办法。

    化千道在煎熬中过了两三日,一位访客给他带来了希望。初四下午,穿宝蓝色长衫的中年男子拎着礼盒来到病房,白胖的脸上带着和善的笑,让人见了便觉得亲近。来人站在化千道面前,拿下礼帽,略一躬身然后笑着说道:“化神医,初次见面,鄙姓郑,正德堂的东家”。

    正德堂?化千道愣了一下便起身招呼,“原来是郑掌柜,幸会,化某失礼了,请坐”。

    “多谢。不请自来是郑某的错,还望化神医多多谅解。”郑掌柜说完在化千道对面坐下,顺手把礼盒放在桌上。

    “郑掌柜言重了。此地简陋,倒是化某失礼了。”

    “化神医客气了。”

    “不知郑掌柜今日前来可是有什么事找化某?”

    “化神医,郑某厚颜前来是有个不情之请,想请您出院后到正德堂坐诊,不知您可否应允?”

    请自己去坐诊?化千道想了想说:“郑掌柜,化某记得在正德堂挂牌的是胡大夫,虽然比化某小几岁但医术不差,在长沙城里颇有口碑”。

    “化神医好记性”郑掌柜点点头,“没错,原本是胡大夫,不过他年前因家事辞了馆回乡,郑某只得另寻良医。幸而化神医您在城里,所以今日郑某恬颜相求,还望您应允”。

    “这…”化千道犹豫了,郑掌柜一直留意他的神色变化,见状笑了,“化神医,只要您肯赏脸,郑某绝不亏待您,这薪金嘛就比照胡大夫再加三成”。

    闻言化千道心里算了算,他知道胡大夫的薪金,再加三成的话...确实丰厚,倒是解决了自己身无余财的困局,不由得对郑掌柜又多了两分好感,重金相求也是诚意。虽然意动,但架子还是要端一下的,想了想说:“承蒙郑掌柜您看得起,化某一介草民着实有愧。坐堂非小事,可否容化某考虑一下?”

    郑掌柜毫不意外化千道没有立即答应,点点头道:“当然可以。化神医尚未康复,郑某不便久留打扰,先告辞了,改日再来拜访。”说完起身戴上礼帽离开,走出医院大门,郑掌柜回头看了看化千道所住病房的窗户,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压了压帽檐快步离开。今日目的已经达到,化千道就是笼中鸟,以他那些作为在长沙城里已没有立足之地除了正德堂,推拒不过是碍于面子的挣扎而已。

    回到正德堂,郑掌柜直接去后院,进了储藏室,关上门,蹲下在第一排货架右下角按了一下,“咔啦啦~”货架对面的墙面分开,露出一扇门。郑掌柜推开门走进去,反手关上门,“咔啦啦~”墙面合上了。正德堂在长沙城里经营时间不长,满打满算不到十三年,原本是一处民宅,意外失火后主家连破屋带地皮一同卖给外乡走商,后来就建了正德堂。因为坐堂大夫医术不差且费用不高,所以光顾的多是平头百姓,这些年下来生意不好不坏也能维持,只是谁也想不到这家普通的医馆里还建有密室。

    两盏“气死风”灯给了整间密室足够的光亮,里面陈设简单。穿黑色长衫的男子在塌上盘膝而坐闭目养神,右手握着一串黄花梨念珠,从珠子的色泽和圆润度来看是随身多年的旧物。

    郑掌柜走到塌前三步远的位置停下,摘下礼帽躬身行礼,“少爷,小人回来了”。

    男人没有睁开眼睛,吐出两个字,“如何?”

    “回少爷的话,小人觉得从气色来看化千道的伤势已好了大半,再调养两三日便可出院。小人许了重利,化千道并未同意,不过小人觉得他会同意的。”

    “恩,日本人那里有什么动静?”

    “回少爷的话,自打上次被化千道拒绝后日本人没有再去医院,不过加派了不少人出城,除了在矿山周围活动还在城外四处查探。”

    “你觉得日本人想干什么?”

    “少爷,小人觉得日本人是在找林容兴,找到了他就能控制化千道。”

    听了郑掌柜的回答,男子没有马上表态,郑掌柜保持60度鞠躬的姿势不动,过了一会儿男子开口,“一定要让化千道到正德堂来,此外密切注意日本人的动向”。

    “是,少爷。”

    “对了,礼物送进红府了吗?”

    “回少爷的话,已经送进去了,以庆贺丫头痊愈的名义,用杜府大太太的帖子。”

    “恩”男子微微点头,“杜府和红府一样是长沙城的老牌,两家也常有来往,想来丫头会收下礼物。”

    “少爷说的是。再说那香水可是稀罕物,长沙城里难得一见,二月红深爱丫头,定然会把香水给丫头。”

    “好了,你出去吧,不论收到什么消息都立刻来报。”

    “是,小人明白。少爷您歇着,小人告退。”郑掌柜说完慢慢后退到门旁,转身开门出去,关上门的一瞬间听见五个字“该死的蠢货”,顿时打了个激灵。

    回到前院,郑掌柜拿下礼帽丢在桌上,解开长衫顶端纽扣,坐进圈椅里长出了口气。跟随少爷快二十年了,可每次面见都紧张,差点汗湿了内衣。想起方才少爷说的“蠢货”,郑掌柜摇摇头,倒了杯茶一气喝干,放下茶杯叹了口气,他知道“蠢货”是谁,林容兴、林忠和岳先生。原本好好的局势就等收网却被搞砸了,还引起红、解、齐三家警觉,埋下的暗子被清理了不少,十几年的辛苦谋划都付诸东流,少爷不得不亲自来长沙城坐镇。希望那化千道能识相,这样少爷的安排才能继续进行,不然的话......不过话说回来,这丫头的运气还真是好,几次被下手都让她逃过了,这人的命数还真不好说。还有那个若九也确实厉害,突然出现来历神秘,查不到底细想对付她也无从入手。仔细想想就是若九到长沙城后一切都变了,不然这时候丫头都下葬了,二月红肯定也......想到这里郑掌柜又叹了口气,计划险些失败也就罢了,家里也不安定,老家主年事渐高精力不济,偏偏早年没有定下继承人,眼下有心思的着实不少,少爷也是,不然不会得知岳先生失手后便赶来坐镇,一来避风头二来如果成功就能增加筹码,只希望能一切顺利。

    红府,丫头坐在梳妆台前,拿着一个掌心大小的玻璃瓶来回看。这是昨晚就寝前二爷拿来的,叫做香水,是外国货,杜府送来的贺礼之一。听二爷说香水在大上海很受太太小姐们追捧,这么小小的一瓶就要十个大洋。研究了一会儿,丫头依照二爷教的,扭开瓶盖,在手腕和脖颈处喷涂少许,淡淡的清香散开,是茉莉。闻着茉莉香,丫头很开心,决定明天去找若九告诉她发现一个好东西,想来若九也会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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