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时，你在做什么？”
淸沼时转头，只见银蓝发色的少女正直勾勾盯着淸沼时与森先生交握的手，细长的眉毛皱得要打结。
“我在……”
淸沼时转回头，视线落向她握在手心的男人的手上，但在她打算细细观察前，男人先抽回了手，站起身，理了理衣襟，说：“时间差不多了，我得去领体检报告了。”
“我们的时间也差不多要到了。”少女利姆鲁舒展了眉眼，她快步走到淸沼时跟前，不动声色地挤到淸沼时前方，扬了扬手中的小票，说，“先去量个体温和血压吧，护士姐姐还要给我分诊室呢，阿时可不能让人家久等哦。”
“知道了，我马上去。”淸沼时立时站起身。
“那么我就先走了。”森先生这时开了口，他在蓝发少女不快的视线中，将手中的白色手套放在他先前坐的位置上，热心地叮嘱道，“最近要多注意身体，阿时，冷的话就把手套戴上。”
“嗯……”
淸沼时点点头，听话地拿起身旁位置上的手套，她攥着手套，视线在男人手指上溜了一圈，她将信将疑地在脑海发问：【小白，森先生的身体真的没问题吗？】
【个体森林太郎，骨骼、肌肉、内脏经CT扫描未见异常。】
得到拟蓑白准确的回复后，淸沼时再看森先生，却发现已经看不见他的身影了，十点过后，医院里的人流突然增加，拥挤地像假日里的中华街，多得不可思议。
淸沼时出神地注视着森先生离去的方向，满目拥挤的人流令她久久回不过神，直到少女不高兴地声音响起：“阿时很喜欢他？”
“你是说森先生？”淸沼时收回视线，注意到自己手心还握着森先生的手套，她将手套揣进兜里，笑着说，“是啊，我很喜欢森先生，森先生是个好人哦。”
……好人？
利姆鲁眉尖紧紧一蹙，旋即松开，她拉住淸沼时的手，不经意地移开了话题：“今天医院里人很多，阿时你要跟紧我。”
手被紧紧握着，抽也抽不出来，这样子想走丢也比较难吧？
淸沼时扭头看了眼拉着她的少女，见她神色如常，只是单纯地不欲多谈森先生，淸沼时垂眸轻轻应道：“嗯。”
检测体征、询问症状、预约诊室，接诊的过程十分顺利，护士了解到淸沼时正在备孕期后，便给她化验了血。
“医院里平时也这么多人吗？”
捧着化验报告走出产科诊室，淸沼时走了几步，又停下脚步，不可思议地盯着手中的报告。
化验结果在两小时内出来，与拟蓑白的检测结果一致，她确实怀孕了，如三上大叔和她所期待的，她的肚子里正在孕育着一个新生命。
淸沼时捏着手中的报告，抬眼又看见往来的人流，只觉得一阵恍惚。
“医院的人……大概是最近比较冷吧。”利姆鲁兴致缺缺地环视了一圈人流，并不在意医院里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她现在的注意力全在她身旁的少女身上，少女怀孕了，这可真是……
让她五味陈杂的大事情。
利姆鲁再看淸沼时，她的视线变得复杂起来，但很快，她的目光又恢复明快，像想通了一样，她满脸好奇地围着淸沼时打转，小眼神不时往淸沼时的肚子飘，好似想伸手摸一摸，但又因为大庭广众，她咬牙握拳竭力克制着。
少女鲜活的小模样实在太可爱了，淸沼时忍不住想笑，回去路上逗她说：“利姆鲁既然这么喜欢，以后自己也可以怀孕呀。”
“……乱、乱说什么啊，阿时，我才不会怀孕生小孩！”利姆鲁立时炸毛，她双手交叉，比出一个大大的叉，“怀孕这种事，绝对——不可能！”
午时的阳光暖融融地洒落，但拂面而过的风依然带着寒气，大喊坚决不怀孕的利姆鲁倏忽被灌了一口冷风，她连忙捂住嘴，可怜兮兮地嘟囔着好冷，我牙都要冻掉了，然后她凑近淸沼时，忧心忡忡地说，“这么冷，阿时还是戴双手套吧。”
“手套的话……”淸沼时伸手去拿兜里的手套，在她的手指伸进兜里前，银蓝发的少女先捉住了她的手。
“手套的话，我这里有哦。”少女利姆鲁献宝似的，变出一双毛绒绒的兔子手套，她拉着淸沼时的手，细致地给她戴上。
“那个男人的手套太丑了，还是我的眼光好！”
替淸沼时戴好手套后，少女利姆鲁得意地哼道，她鼻子朝天，难得地骄纵又无礼，但可爱的少女再失礼，也是可以被原谅的。
对貌美少女有着无底线容忍力的清沼时笑盈盈地望着骄纵的蓝发少女，心软得一塌糊涂。
清沼时听见自己说：“是啊，还是利姆鲁的眼光更好一些。”
随着淸沼时话落，失礼的少女摸摸鼻子，可疑地红了脸。
·
商店街附近的气温开始反常地下降。
淸沼时发现怀孕的第二天，利姆鲁陪她去建档，领母子手册，从区政府回来的路上，空中飘起细细雪花，等到晚上，细细的雪花变成鹅毛大雪。
伴随着这次飞扬的大雪，三上宅周边的邻居们一个接一个地病倒了。
疾病宛若慢|性毒|药，一步步侵蚀整条商店街，淸沼时每天出门，不再听到周边的太太们聚在一起聊天，喜欢在院子里修剪花草的石田奶奶很久没出门了，据说她病得很重，连饭都吃不下去了。
还有住在与三上宅隔了三间房子的长泽先生，长泽先生正值壮年，素来爱晨跑，经常在公园碰见被利姆鲁拉出门晨跑的淸沼时，长泽先生会和善地与淸沼时打招呼，替她加油，看起来那么健康的长泽先生，近日听说也休假在家养病。
还有野原太太……
没错，第一个去世的，是住在三上宅对面的野原太太。
“听说是得了癌症，发现的时候已经晚期了……”
“但是去年体检的时候，野原太太没查出有什么问题，一个月前，精神状态还很好……”
“没想到才一个月……真吓人啊……”
……
淸沼时去参加野原太太的葬礼时，听到人们的窃窃私语，她怔怔听着周遭人们的碎语，心里没来由地恐慌。
“最近到底怎么回事？长泽先生听说前几天也查出患了癌症……”
“啊？不会吧，石田奶奶听说也是癌症呢……”
“我从一个月前开始，经常感觉恶心头痛，失眠半个月了，吃了药也没什么效果，不行，我得去做个全身体检！”
“诶诶？这么说，我也是从一个月前开始，经常头痛想吐呢……”
“不会吧，我也……”
……
耳边纷纷的议论愈演愈烈，不少人开始坐不住了，等葬礼结束，近三分之二的人脸色都不好看，他们步履匆匆地离去，不出意外，他们大概会直奔医院。
“阿时，阿时？你怎么了？”
耳边响起少女的叫唤声，少女在她面前不断挥手，淸沼时陡然回神，望着少女疑惑地脸庞，淸沼时尴尬地笑了笑，说：“抱歉，因为前段时间看见野原太太，她还挺精神的，没想到忽然就……我有点……”
有点……
淸沼时低下头，一时间浑身发冷，她冷极了，手指不由自主地攥住衣角。
野原太太、长泽先生、石田奶奶……都是在近期突然发现患了癌症。
昨日医院里人流往来，拥挤地不得了，今天参加葬礼的人有三分之二是附近的居民，这三分之二的人……全都在一个月前出现身体不适。
不会是……不会是……
淸沼时心口收紧，心悸感令她掌心渗出冷汗，骨骼肌肉不自主地出现细微的战栗。
【警告！警告！心跳上升至140次/分，肾功能减退，血钾浓度上升，即将引发愧死机制，请停止攻击性想法。】
愧死……
淸沼时如罹电击，脑海一瞬空白。
“阿时？”
少女姣好的面庞在眼前一晃而过，温暖的掌心贴上她的手背，淸沼时听见少女温柔的声音，带着心疼和怜惜，她说：“我明白的，阿时，所以你……别难过。”
“……”
“……嗯，我不难过。”淸沼时缓缓抬起头，脸上浮现出笑容，“谢谢你，利姆鲁。”
是因为气温太低了吧？
大家生病和她没有关系的吧？
她的咒力一直都在努力控制着，她从未想过去伤害任何人，她的能力又怎么会背着她去伤人？
淸沼时这么想着，心悸感逐渐消退，苍白的面孔有了血色，她翠绿的眼眸微微弯着，这令她看起来像兔子一样温顺无害，她牵着少女利姆鲁的手从野原太太家离去，心中不再掀起任何波澜。
屋外的天空十分灰暗，厚重的积云沉甸甸的，仿佛随时会塌陷下来。
【以后不准有任何伤人的想法。】
拟蓑白在脑海聒噪个不停，淸沼时乖乖回道：【你说得对，人类是不可以伤害人类的。】
人类可以以任何形式死亡，但唯独不能通过愧死机制死去，这种死法是可耻的。
从年幼开始被反复灌输，深深烙印在意识之中的，最可耻的死法——愧死。
所谓愧死，到底是什么呢？
淸沼时遥望着天空，脑海中逐字逐句地拼凑出所谓的愧死机制和所谓的爱之社会。
拥有神之力的人类那么强大，只要有一个人失控，就能瓦解整个社会的安定和秩序，到底要怎么做才能彻底封锁人类的攻击性？
组合倭猩猩的遗传基因，以性来缓和争斗是第一步，但这还不够，为了百分百杜绝人类失控的可能性，人类找到了狼和渡鸦这一类具有强大杀伤力的动物，他们研究这些动物的习性，了解到了攻击抑制这一生理机制，这一机制可以抑制同物种间的攻击。
解读狼的DNA，截取攻击抑制的那一段基因链，并加以改造，开发出具有愧死结构的基因信息，并成功导入人类的遗传基因。
这是人类愧死机制的由来，而愧死机制的作用如下：
当大脑认识到自己想要攻击同种人类，便会无意识地发动超能力，停止肾脏及副甲状腺的机能。人类因此会产生不安、心悸、出汗等生理警告，其效果也可以通过学习、附加动机、暗示等增强。在这个阶段，绝大数人都会停止攻击，但如果无视警告继续进行攻击，会发展成低钙血症，导致痉挛，最终窒息而死，或者因钾浓度剧增而导致心跳停止。
简单来说，就是来自千年后的淸沼时无法杀人，一旦认识到自己杀了人或伤害了人，她就会死去。
但是……
千年前的人类却是可以肆无忌惮杀人的……
淸沼时眼睫轻颤，缓缓攥紧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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