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月黑风高。
深秋的寒风已然凛冽,带着股子刺骨的冷,吹动着窗扇呼呼的响。
香兰走在昏暗的长廊下,耳边呼啸过阵阵寒风,不知是哪儿的树枝乱颤的声音传来,在幽冷的夜里又加深了几分恐怖。
香兰端着药汤的小手不经意颤了颤,脚下的步子迈的更大了些。
落在地面的影子随着人身移动,直至转角处渐渐消散。
凤鸾宫正殿却是灯火通明。
刘嬷嬷站在门外,盯着在一排排红烛照耀下依旧不太明亮的长廊,翘首以盼。
直到香兰的身影出现,刘嬷嬷这才眼前一亮,面上的担忧终于松了口气,等不及香兰走近,刘嬷嬷便提步赶了过去。
“你可算回来了。”
刘嬷嬷一边说一边接过香兰手里的托盘。
眼神在香兰冻的发红的小手上停留了一瞬。
“膳房那些个腌臜玩意儿可有为难你?”刘嬷嬷面色如常,似想起什么,又询问了一句。
香兰抿了抿唇,半响后,似乎没有半分犹豫便摇头道:“没有。”
闻言,刘嬷嬷这才放下心来,稳当当的端着药汤往屋子里走。
屋子里烛光稍暗,寒风吹过,烛火时不时闪动的黑影映射在金碧辉煌的四面,或明或暗,哪怕在如此昏暗的光线下,也能看出宫殿与生俱来的富丽豪华。
殿内的一椅一木都尽显雍容华贵,毫无俗尘气息。
可不知为何,却反而带着股不容忽视的冰冷。
壁上悬挂着几副画,其中一画里有一女子低眉顺目,似含着脉脉柔情。
刘嬷嬷绕过了屏风进了内室,比起外殿的冰冷,内室稍微多了些人气,也暖了许多,却依旧静的不像话。
刘嬷嬷停下了步子,侧身将手里的药汤递给了香兰,才提步走近。
半带着透明的淡黄色床帘牢牢地笼罩着床铺,隐隐的能透出床榻上人儿的身影,女子面容皎白,带着病态,眉眼紧闭,双唇泛白,正睡的不省人事。
刘嬷嬷越走近床榻步子便下意识放的越轻,似乎怕惊动了床上的人儿,却又不得不抬手掀开床帘,语气极轻极缓。
“娘娘,娘娘……”
轻柔的呼唤在屋子里反复响起,也缓缓地窜入花未的耳畔。
随着刘嬷嬷的轻唤,床上本是安详的面容隐隐地蹙起了眉。
花未只觉得浑身无力,虽然她只是一只从未化形成功的狐狸,修为尚浅,可她好歹也是狐妖一族,体魄强健、能跑能跳的,哪里会有过如此虚弱的感觉。
身上也不知压着什么,花未只觉得喘不过气。
耳边还时不时响起那道陌生的声音。
花未努力的想要睁开眼,眼帘却重的好似千金。
意识渐渐的飘远,过了一会,嘴里好似被灌入了什么东西,苦的花未头皮发麻。
嘴里终究是断断续续的念了一句话,“什……么……鬼……?”
刘嬷嬷如往常一般喂了药,娘娘这风寒已经折腾了近一月了,哪怕是日日喝药,身子却一日不如一日。
刘嬷嬷心里担心,娘娘都虚弱成这副模样,哪里像是只得了风寒?
可太医却只道娘娘得了风寒,安心服药即可。
好几日都未曾听到娘娘说话了,方才耳边传来的低声,惊的刘嬷嬷忙道:“娘娘,您说什么?”
眼里竟隐隐的冒了些水光。
花未喃喃自语,最后几个字淹没在了唇里。
——什么鬼东西?
————
花未一族兄弟姐妹众多,单她大伯家就有五个哥哥,三个姐姐,两个妹妹,更别提她还有二伯,三伯……
若说狐妖一族,世人皆道容貌不俗。
但花未闲来无事也曾观察过自个儿的模样,怎么看都看不出世人传说中媚惑世人、倾国倾城的模样。
后来花未才知,原来传说中的样貌不俗是狐狸幻化成人后的模样!
不是狐狸的本体。
不过世人总喜欢自己定义自然界的物种。
狐狸幻化成人自有媚惑姿态,样貌天资,最能蛊惑人心。
这只是最常见的说法。
世人的版本多,但花未只记最好听的。
不好听的?
那还听干什么!
花未也没见过人,她们狐妖一族与世人的容貌相比是如何的她不知道,不过她见过二姐幻化成人的样子,的确漂亮。
自那以后花未便每日甩着小尾巴跟在二姐屁股后面。
不都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
想她整日跟着二姐,等她幻化成人后自然也是会漂亮的吧?
哪知,等花未好不容易修炼了五百年,终于等来了天劫,却被劈死了!
她可能是狐妖一族唯一一个因为化形被天雷劈死的一个!
花未想不通,那么多狐狸,怎么就她被劈死了。
在灵魂漂浮在天空的时候,她看到了狐妖母亲匆匆赶了过来。
看着地上已经被雷劈成黑毛的白狐狸,呵斥出声。
“叫你平时少杀生少杀生,你偏不听。”狐妖母亲的语气依旧恨铁不成钢,“少吃只鸡能死吗?现在好了,真死了。”
“还是被雷劈死的,你说我怎么就生了你这么个没用的狐狸?”
“去告诉阎罗,你是我红媚的女儿。”
“别傻兮兮的!”
虽是这么说,狐妖母亲却还是替她收了尸。
花未一阵激灵,眼泪汪汪的看着狐妖母亲提着她的尸体走了。
花未感动的痛哭流涕,她如此不争气,狐妖母亲还愿意替她收尸,是真爱啊!
灵魂渐渐飘离,狐妖母亲方才说的话花未忘了大半,只记得最初呵斥的那句话。
杀生?
她还真杀了不少生灵。
都说若是能重来一次你会怎么办?
别人会怎么办不知道,但不争气的花未可能还是会叹气说一句,“比起幻化成人,我还是喜欢吃鸡。”
若幻化成人的代价是不能再吃鸡了,花未想,她还是当狐狸吧!
哪知,阴差阳错的,花未醒过来便发现自己变成了一个人。
还是个女人。
————
等花未醒过来已经第二日午时了。
不似夜里的寒风呼啸,漫天的柔光从云层里洒下来,透过窗扇的薄纸,静静的落在了地面。
花未已经愣神了许久了,从醒过来便一直坐在床上,一动不动,也一句话不说。
不是花未不想动,而是花未根本就动不了,原来人的身子如此重,还不如狐狸的身子轻盈。
她需要花时间适应一下。
早知如此,她何苦修炼盼望幻化成人,还不如整日开心吃鸡。
也不会被雷劈死了。
不过不管如何,花未如今也后悔不了了,好在狐妖母亲生的小狐狸精多,也不在乎少她一个。
刘嬷嬷和香兰已经暗暗交替了好几个眼神了,娘娘醒过来了本是高兴的事儿,只是这都大半天了,娘娘就如同魔怔了一般,一句话不说。
这可如何是好?
刘嬷嬷尝试着说话,“娘娘?娘娘?”
花未充耳不闻。
终究在刘嬷嬷坚持不懈的毅力下,花未终于注意到了她。
侧眸看去,视线聚焦,刘嬷嬷的模样映入眼帘,花未在心底估摸着应该是个人。
娇眉微蹙,语气不痛不痒,“你走远些说话。”
吵的脑袋疼。
刘嬷嬷神色一怔,不得已退后了两步,继续道:“娘娘,您跟老奴说两句话成不?”
不然她这心里总放心不下。
花未眯了眯眼,这才反应过来,“你在跟我说话?”
刘嬷嬷呐呐的点头。
花未点头,随和道:“哦,那你说吧。”
说?
刘嬷嬷愣了愣,好在娘娘搭理她了。
“娘娘,您身子如何?头还疼吗?需不需要老奴去找太医?”
一连三个问题,花未只觉得脑袋疼,不过却也捕捉到了一个信息。
“娘娘?”
花未狐疑,刘嬷嬷紧张的咽了咽口水,“恩……”
“什么娘娘?”
“您就是娘娘,皇后娘娘。”
刘嬷嬷一边回应花未的话,一边暗自怀疑,娘娘这一病不会是把脑袋病坏了吧?
花未这才如梦初醒,她虽然一直没出过狐狸洞,也没见过人,却听那些入人世的哥哥姐姐们讲过不少人世间的事儿。
人间最大的官是皇帝。
至于花未如何得知皇后的,还不是因为有几个已经幻化成人的姐姐们都说自己要去人间当皇后娘娘。
说是只要当了皇后娘娘便是想要什么就有什么。
她这被雷劈死了,醒过来还阴差阳错成了皇后?
这要是被她那几个姐姐得知,还不得活活气死!
花未昏昏沉沉的脑门好似突然清醒了,“我是皇后?”
刘嬷嬷和香兰对视一眼,战战兢兢的回应,“是。”
说完便瞧见自家娘娘神色飞扬,眸光亮的吓人。
花未满脑子想的都是,那她岂不是想吃多少鸡就有多少鸡了?
刘嬷嬷总觉得娘娘好像变了个人,却又说不上来,容貌没变,声音没变,身形没变,连身上的胎记也没变,可整个人不管从哪里看却又似乎都变了。
这边花未几番交流后内心激动,忍不住赤脚下了床,一瞬间只觉得头重脚轻,噗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嘶。”
花未痛呼出声,刘嬷嬷和香兰看的一惊,忙上前去扶起了花未。
“娘娘,您这身子骨刚好,还需在床上再养些时日,哪能这么折腾啊。”
刘嬷嬷以为花未是因为大病初愈才跌倒,实则花未是因为从未尝试过两只脚走路,一瞬间支撑不住才跌倒的。
从来都是四只脚走路,哪里会知两只脚走路如此难。
花未也不知说什么,膝盖磕在了地上,疼得脸蛋儿都变形了。
香兰不知去哪儿拿了一个小盒子,刘嬷嬷打开,香气扑面而来。
“娘娘,老奴给您上点药。”
花未被新奇玩意儿吸引了目光,杏眸好奇的打量着刘嬷嬷手里的小盒子。
忍不住拿出小手指戳了戳,小盒子硬邦邦的,带着丝凉意,花未无趣的收回了手。
润肤膏晶莹剔透,刘嬷嬷力道刚好,膝盖暖呼呼的,没一会儿花未便忍不住舒服的眯起了眼。
“娘娘,您下次可不能如此冒失了,女人这一身儿的皮肤最重要,可不能哪里留个疤痕印记。”
花未也不知她在说什么,只是跟着点头,被顺毛的狐狸格外的温顺。
不过话说回来,花未还没瞧过她现在这副身子长的什么样子。
这么一想,花未便睁开了眼。
“有镜子吗?”
香兰道:“有。”
说完,意识到娘娘的言外之意,香兰转身便拿了一个镜子过来。
花未接过,镜子不大,却沉的很,比起狐狸洞的镜子精致了不少。
花未慢吞吞的将脸凑了过去,身后床帘上艳红的牡丹绣图跟着倒映在镜子的边缘,一张小脸恰好落在其中。
花未看着镜子久久没有说话,只是时不时眨一下眼睛。
在娘娘还未生病的时候,容貌也是享誉京城的,只是这病了将近一月,娘娘的身子消瘦了不少,脸上也显得几分病态。
虽然容貌依旧,可娘娘一向对自己的容貌在乎,刘嬷嬷担心娘娘心里不高兴,跟着道:“娘娘,等您病好了,身子骨养回来了,这脸上也就有肉了。”
花未倒不是在乎脸上有没有肉,只是觉得有些新奇,原来近处看人,真的比看狐狸本体漂亮啊!
不,是很漂亮。
怪不得狐狸都想努力修炼,早日幻化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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