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第18章

    第十八章

    “阿宁，吃饭了。”赵氏将鸡蛋羹放到温宁常坐的位置前，温柔的说道。

    “快尝尝，你娘特意点了芝麻油在上头，肯定香的很。”温屠夫将拐杖放在一边，笑着说道。

    温安端着碗出来，沉默的给众人盛饭。温宁看了她一眼，感觉有些头疼。

    她昨日回来的时候，正巧撞见王明才和温安说话，两个人躲的还挺隐蔽的，她便也装作没看见。

    回家后温安的脸色便不大好看，想来两人没有谈妥，这都一天了，温安的脸还挂着呢。

    她在外头忙了一天了，实在是累的慌，饶是她前世多么能干，如今的她，也不过才十三四岁，真的是全靠意志撑着，实在是提不起精神来关心温安的感情大事。

    温静看着那碗鸡蛋羹，偷偷的咽了一下口水。他家吃肉不难，但是吃蛋的机会可不多。他娘嫌脏嫌吵，家里的鸡统共也没几只，有时候几天也不见下一次蛋，蛋自然也没多少了，平日里也是炒着吃，这么整的嫩嫩的鸡蛋羹，可是很少做的。

    温宁将蛋羹放到桌子中间，饭还没吃，先给自己灌了一碗水。七月已经过了大半，天气还是热的要命，按说她正是能吃的年纪，但是每天忙完回来，看着桌子上油乎乎的炒肉炒菜，实在是没什么胃口。

    赵氏夹了一块肉放到温屠夫碗里，轻声开口：“明日是你们姥姥生辰，我打算早些过去，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

    “行，娘你先过去，姐姐在家照顾爹的，我明日早些回来，把爹先送到大伯家，接上姐姐和小静就赶过去。”温宁用开水泡了半碗饭，就着早上剩的那点咸菜解决了晚餐。

    赵氏有些犹豫，想了想开口道：“这样，我和安安先过去。阿宁明早去接你祖父的时候，和你祖母说一声，叫她早些来照看你爹行不行？”

    温宁蹙眉，“祖母要帮着照看大宝小宝，要是祖母过来了，大伯母或是大堂嫂也不能出去干活，怕是不大好。”

    赵氏顿了一下，细声细气道：“你祖母一直帮着你大伯母家照看孩子，少照看一天应当没什么关系的。”

    她有些不满，自家女儿，不体贴她这做娘的，倒是对外人体贴的很。

    温宁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娘只看到祖母帮着照看大伯母家的孩子，怎么没看见祖父早出晚归帮着自己家里的生意，怎么没看到如今祖父祖母都是大伯一家在照顾。

    见妻子脸色不大好看，又见小女儿一脸无奈的模样，温屠夫生怕两人闹起来，连忙开口：“我不用照顾，现在腿好多了，我也不用去哪里，一个人也没问题。你明日走之前，记得先帮我把午饭做好就行。”

    赵氏皱着眉头，担心的问道：“你一个人能行么？不然我晚些过去也没关系的。”

    温屠夫很是受用，笑着道：“岳母的好日子，做女婿的去不了，你早些过去也好，家里不用担心，我只是脚伤着了，又不是费了，有什么不行的。”

    “好，我明日也会早些回来。对了，相公，你看我们今年送些什么好？往年都是你直接往我娘家送肉的，明日你又去不了，该怎么安排？”赵氏往温屠夫的碗里舀了一匙鸡蛋羹，问道。

    “这有什么，叫阿宁送过去便是。对了，今年大概要用多少肉？二十斤够不够？”

    “大哥说今年请大家聚一聚，二十斤怕是不大够的。”赵氏温声细语，往温屠夫碗里夹了一筷子青菜。

    温宁不知道为何十分想笑，她放下筷子，装作打哈欠的样子，遮住嘴角的笑意，“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

    温屠夫叫住她，道：“阿宁你明日记得留些肉出来送去姥姥家。”

    温宁头也不回，高声道：“二十斤，行，娘你叫舅舅他们派人过来拿啊。”

    赵氏有些不满，说道：“阿宁，你舅舅家里也没有车，叫他们怎么去拿啊？正好你杀了猪，先送过去，如何？”

    温宁合上房门，“不如何，我明日还要往各家铺子送货，实在是腾不出空来，要是再往舅舅家折腾一趟，我怕会耽误了客人。”

    “这也不难，我明日早些叫你起来，耽误不了什么功夫。”赵氏笑道。

    “……娘，我才十三岁，现在已经天天不够睡了，再早些起来，实在是吃不消。我记得舅舅家离城里也不算远，村子里也有车，叫表哥借了车往城里一趟成不成？”

    “咳咳，阿宁啊，一年也就这一次……”

    “对了爹，上次祖母过生日，我们送了几斤肉过去来的？两斤还是五斤？”温宁忽然问道。

    温屠夫收回自己没说完的话，默默的闭上嘴巴。

    他想起来了，上回他娘过生日，自己带了五斤肉过去。娘子还说了：带这么多过去也吃不完，天气又一天天热起来了，带上两三斤过去便是。要是娘想吃肉了，不如经常送些新鲜的过去便是。

    后头，他娘也没说过想要吃肉，他倒是送过几次过去，多是猪肺等卖不完的零碎，本就不值钱，又放了一天，也新鲜不到哪里去。

    倒是岳家那边，每年老两口过生辰，他都要送二三十斤上好的肉过去的。娘子的意思是这边的爹娘就在身边，随时都能孝敬，至于岳家那边，她如今是温家媳，一年也才回去几次，难得回去一趟，自然是要好好孝敬的。

    温宁才不管他想什么呢，高声道：“正好，今年祖父六十一了，是该摆一次酒席了，我是想着，请村里人都来热闹热闹。总归我们村子小，半头猪加上那些猪下水，也尽够了，爹你看如何？大伯母也说了，她今年特意多养了些鸡，要是摆酒，鸡她管够的。”

    “行。”温屠夫正愧疚的，闻言果断答应道。

    “相公，如今家里花销大，这会不会……”赵氏欲言又止。

    温宁拿着衣服出来，闻言笑道：“花销再大爷不差这一回，我这么大了，记得祖父祖母还没正经过过生辰呢，每年不过是一大家子，三两斤肉一只鸡的吃上一餐，也该让祖父祖母风光风光了。”

    听了这话，又想到自己每年每年几十斤肉的往岳家送，想想亲爹娘，却从未过过一次体面的生辰，温屠夫一锤定音，“行，到那时候我的腿也该好的差不多了，正好一起庆祝庆祝，到时我去寻摸些鱼来，这么一来，酒席肯定能办的体体面面的。”

    温宁单手提起一个偌大的木桶，里边的水装的满满的，她对一边不知道在想什么的赵氏道：“娘，记得叫舅舅过来取肉，对了，要哪一部分的肉？我好提前留出来。再多留一个蹄髈怎么样，给姥姥做一个红烧蹄髈，她应该会喜欢吃的。”

    孝敬老人，她从来是都不反对的，并且很支持，她反感的，一直都是赵氏对待两家老人截然不同的态度。

    程家……

    今日是院试的最后一天，知道自家儿子肯定不会舍得花钱在城里住一晚，程母早早就对家里的一只已经不怎么下蛋的老母鸡下了手。

    鸡汤的香味随着“咕嘟咕嘟”声，慢慢的飘满整个小院。家里的孩子也不出门疯去了，热切的围着灶台打转。

    程父带着儿子儿媳，刚从地里回来，就先被老妻附送了一个大白眼，他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来，小心翼翼的道：“今日做鸡汤啦？闻着可真香，你的手艺越发好了。”

    程老大用凉凉的井水洗过脸，又坐了一会，觉得身上的疲乏都轻了许多。他对旁边坐着歇息的弟弟道：“老三今日回来，怕是也舍不得花钱坐车，老二你和我出去看看能不能接到人。”

    程老二“吨吨吨”喝干碗里的水，一抹嘴巴，“行。”

    两兄弟才站起来。程瑾明便推门进来了，见了两位哥哥，脸上的笑意仍未消散，“大哥二哥，爹娘，我回来了。”

    程母见了小儿子，一直板着的脸上也露出一丝笑容来，“我以为你没这么快呢，快放下东西歇歇，今日做了鸡汤，等会多喝些。大山大河，不许抱着你小叔，快去洗手，准备吃饭了。”

    吃过饭，太阳的余光已经尽消，程家已经点起松木明子，一家人坐在院子里纳凉。

    大家默契的没有追问程瑾明考的如何，而是说起了村子里的新鲜事情。

    当中最新鲜最热闹的，莫过于四叔公家。他家的大孙子程海连县试都没过，也不知道他是如何瞒过家人的，说是自己前两关都过了，如今要参加院试，让家里人帮着筹钱。又说考院试辛苦，吃喝住宿都要跟上，谁谁谁家都是有书童跟着贴身照顾的，自己只是要住好一些吃好一些，为了科举这等全家光荣的事情，也不算过分。

    这么一通下来，开销可不小，四叔公和程海父母为了自己的心肝宝贝，自然是愿意的，旁的人可不愿意，自然是要闹起来的。

    这么一闹起来可不得了，四叔公家的媳妇们不敢对着自家公公婆婆下手，便领着儿媳妇们和程海他娘干起来了，妯娌们闹得那叫一个厉害，气的四叔公头上青筋直冒，差点要厥过去。

    可惜几个儿子谁都装作没看见，实在是在这一方面，四叔公的做法太让人寒心了。儿子都做祖父了，还拦着不许分家，这也罢了，没道理自己的孙子不管，还得管着侄子念书的花费的。做儿子的早有怨气，又不好发泄出来，自然是纵着媳妇儿媳们对着弟媳妇干架，连装样子的阻拦都不带有的。

    程海见自己老娘被打的还不了手，一时气急败坏，说秃噜嘴，把自己县试没过的事情秃噜出来了。

    这下四叔公家可是炸锅了，饶是四叔公真厥过去了，也没能拦住儿子们分家的决心，除了程海他娘，程家的媳妇们一致决定，带上孩子们回娘家，一日不分家，便一日不回来。

    四叔公家到底还是分家里，其他人实在是厌恶了程海一家子，才分家，头一件事情便是把围墙做起来，和程海一家隔开，大有老死不相往来的意思。

    四叔公看着独独把程海一家隔出去的几个儿子，气得又厥过去一次。

    说到这里，程母庆幸的看着自己的两个儿媳，幸好自家儿媳有时候说话直白噎人了些，但是心地都是好的，也不是会上手的人，对她这个婆婆也算孝顺尊重。

    程家两个儿媳妇也一脸庆幸看着自家公公婆婆和小叔子，得亏自家公公婆婆都不是那偏心偏到没边的，自家小叔子也不是那死皮赖脸不知道好歹的人，不然她们怕是也要忍不住在家里上演全武行。

    程父则是十分感慨，自己家里和乐融融，肯定少不了他这当家人的功劳。

    程家老大老二看着一边瞎跑的儿子，心中暗下决定，得好好管教儿子，哪怕以后没什么出息，也不能养成程海那样只会坑家里的废物。

    程瑾明拿着一块布巾擦拭自己尚未干透的头发，一边神色严肃的听得起劲，没想到村里最近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情呢。

    听着听着，他忽然站起来，看着火光下的院子，总觉得有哪里没有打扫干净。

    他拿起立在墙角的扫帚，仔细打扫起来。

    程家的院子天天都有打扫，鸡鸭又是散养的，回来的时候又立马被赶到笼子里去，因此不管是前院后院，院子里总是干干净净的，即使到了晚上，也脏不到哪里去。

    因此见他大晚上的扫地，程家其他人都惊呆了。

    “老三啊？你要不要坐下来歇歇？”程母小心翼翼的开口。

    程家其他人也一副高度紧张的样子，以为程瑾明是考试没考好，才做出大晚上扫地这等奇怪的举动来。偏他们又不敢问，就担心哪里不注意，戳到了痛处，惹得老三越发不痛快。

    程瑾明直起腰来，这时候才察觉到家人脸上那奇怪的表情，他默了一下，也觉得自己挺莫名其妙的，“咳嗯，刚才吃的多了点，想着消消食，正好顺便打扫一下院子。”

    程家人仔细的看了看他的表情，确定程瑾明脸上确实没有什么伤心难过的神色，齐齐松了一口气。

    “嗨，那你转转圈便是了，大晚上的扫什么地，怪吓人的。你不是才洗的头发么，仔细一头的灰尘。”程家老大夸张的拍着胸口，一副吓得不轻的样子。

    原本在一边玩的大山大河两兄弟，不知道什么时候悄悄的从背后接近了程家老大，动作格外鬼祟，见小叔叔看着他们，还将食指竖在嘴唇中间，示意他别出声。

    “……大哥……”

    “你别说话，让我缓一缓。”程家老大打断了程瑾明的话。

    程瑾明闭上嘴巴，好吧，是大哥不让他说的。

    有凉风吹过，吹得火光摇曳，连地上的影子也扭曲起来。

    “哈！”大山大河忽然跳出来大喊一声。

    “啊……”程家老大被吓得从凳子上跳起来，程家其他人也吓的不清，齐齐惊呼出声。

    程母按着自己激烈跳动的心口，一回过神来，便抄过程瑾明手上的扫帚，咬牙切齿道：“大山大河！看我不打你们！”

    大山大河齐齐尖叫着窜出去。

    “别跑！”陆氏胡氏妯娌二人齐齐出手，把两个孩子牢牢抓住，也不管是哪一个，因为经常干活而分外有力气的手朝着屁股便是一顿招呼。

    讨打不是，连老子娘都敢吓唬！

    程家老大老二也恨的牙齿痒痒，见自家媳妇先下手了，便在一边呐喊加油助威。小花和小桃在一边拍着手转圈，幸灾乐祸的大笑。

    程瑾明默默的转开目光，不去看两个侄子投来的求救的目光。他摸摸自己还带着些水汽的头发，觉得自己该回去休息了。

    程母这个时候也注意到了自家小儿子，提着扫帚过来，“老三你这个促狭鬼！你是故意不提醒的吧？”

    程瑾明虽然才十五，但是身高腿长，一步就能抵程母两步了。在程母快要够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开始合上房门了，“娘，明日不是要杀猪么？早些休息，还得早起烧水准备东西呢。”

    躺在床上，看着地上那方屋顶上明瓦投下来的小小月光，程瑾明忽然轻轻的笑出声来。

    虽说打算好了要早早起来的，只是也许是这一场院试耗费了太多的精力，第二天程母等人起来忙碌的时候，程瑾明仍沉浸在黑甜的梦乡中。

    “顺着岔路走的第一家，就是这家了。”温宁嘴里念叨着，麻利的将车停在程家门前，将温祖父从车上扶下来，才上前敲门。

    “程大娘早。”温宁笑着对前来开门的程母道，见程母一脸的狐疑之色，便接着道：“我们是温屠夫铺子的，前些日子约好要来杀猪的，方便让我们进去么？”

    温祖父手里提着一个背篓，里边放着用的上的工具，也走了过来。

    正好大贵兄弟也赶着毛驴过来了，程母见过他们，便放心的把门打开，把人往里边请，“快请进，快请进，劳烦你们这么早就过来了。家里热水已经准备好了，大家先吃点东西垫垫再动手？”

    “大娘不用客气，我们吃过了的。对了，今日杀哪一头猪，方便带我们去看看么？”温宁笑眯眯的说道，又对着院子里的其他人点头打招呼。

    “这有什么不方便的，你们跟我来。老大老二你们也过来帮忙，快点。”程母热情的在前头领路。

    程瑾明困倦的眨眨眼睛，隐约听到了熟悉的清脆的声音，他翻身朝外，迷迷糊糊的想着应当是听错了。

    正要再次睡过去的时候，一声尖利的猪叫冲破云霄，直击他的脑海。

    是了，今天温姑娘过来，他还想着要早起的……

    程瑾明猛地从床上坐起，眼神由迷糊变得清明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