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骄阳似火,古道漫漫,一支车队跋涉在去往玉门关的路上。
车队的管事擦了把汗,抬头看天,继而忧心的跟身边驾车的老把式道:“还有多久才能到宿地?”
“今晚入夜前是到不了了。”老把式一张沧桑老脸上也是忧心无奈,“关口发洪水,我们多绕了些路,照这个速度看,离宿地最少还要走三个多时辰。”
虽然车队人多,也有护卫,可入夜后这荒郊野外的豺狼不少,他们过关口时遭了难,受伤的护卫也有十多人,真要遇到打劫的悍匪和偷袭的畜生,只怕还要折损人手。
车队后半截明显要差上许多的车厢里,挤满的是给了财物搭便车的旅人游民。
这游民可不是旅游的人,是一家老小没了生计,只能奔赴异地开荒种地的难民,在没有取得正式的落籍之前,他们就是无根的游子。
陶倚君窝在倒数第二辆车上,身边是一对母子,对面是一位年迈的老妇人和两个三十许的妇人。靠车厢门那儿挤着两个半大小子,其中一个身上有伤,粗略的裹了些葛布,敷着绿油油的药草泥。
药草泥是陶倚君弄出来的,也靠这个,她才能坐在最里面的位置。
“三娘,管事的说今天天色不太好,没办法走夜路了,要在前面找个地方过夜。你跟嫂子护着阿母,我去寻些吃的。”
同样的话不多会儿又从另一个汉子嘴里说出,交代的对象是陶倚君身边这对母子。
等车停稳了,大家急着下车松泛松泛,坐了一天的车,骨头都僵硬了。本来就窄小的车厢挤了大大小小七八个人,连腿脚都伸展不开,每天过夜时能下车活动一下,就成了唯一的舒活时间。
陶倚君帮着把受伤颇重的少年搬了下来,让他依靠在树干上,又解开裹在他胸腹间的布条看了看。
“帮我把昨天做好的药粉拿过来。”另一个少年赶紧去车上的夹缝里掏出小心保存的陶罐,里面用碎布料包着救命的药粉。
那对母子也来帮忙,少妇打来清水,小孩帮忙清洗解下来的布条。
“没有继续恶化了,他性命应该无忧。”陶倚君松了口气,这是她第一次出手救人,那点急救知识搁正儿八经的大夫眼里连学徒都不如,可在这个时候,她就是能救命的“神医”。
受伤的两个少年是同族兄弟,也是为了救人才伤到的,一路上车厢里的人也多有照顾他兄弟二人,否则也捱不到这会儿。
“七郎,来把你阿兄扶起来,这是肉汤,多少让你阿兄喝几口。”三娘端着磕了个小口子的土陶碗过来,里面装着肉汤,还有些馍馍泡着。
七郎谢过后接了套碗,用竹勺给他阿兄喂食。他阿兄今日已经没有再发热了,也没再说胡话,喂到嘴边的汤也能灌进去。
喂了小半碗后,七郎将剩下的自己一口喝了,又去舀了些热水来给阿兄喝。
商队是不缺两口吃的,肉食是三日吃一次,也就一点点肉沫熬汤,想要吃整块的肉不可能。但就这热乎乎的肉汤泡了馍馍,也是要靠抢才能多喝一口。
陶倚君没有急着去抢肉汤,除开七郎兄弟外,还有两个护卫也接受了她的治疗,她得去看看情况才能放心。
还好,那两位身体素质好,加上没有伤及脏腑,就一些皮外伤,敷了药材又灌了两天药后就差不多痊愈了。
“阿君,来,这个兔腿你吃了。”管事的对着陶倚君招手,给她塞了半截兔腿。
管事的身份不低,别人喝汤,他怎么都能捞着些肉吃。之前对陶倚君也不咋地,但自从陶倚君救治了他手下人后,管事对陶倚君的态度就大大转变了。具体表现在会偶尔给她塞点肉,或是让人给她送两个甜美的果子。
陶倚君微微笑着接过,不客气的坐在管事身边啃了起来,看上去一点没有姑娘家的样子。当然,她这会儿的确也是女扮男装混进的商队。
“再有三日就到玉门关了,之后我们会转向赤阳城,你可要随我们一起?”
“大概是不会的。”陶倚君摇头,轻声道,“我是要去玉门关寻我大兄。家中阿爷去世,大兄尚不知情,阿母已另嫁,我留在家中无生计可觅,倒不如出来试试,或许能找个安身立命的法子。”
关中大水,遭灾者甚众。他们此次行来也见了不少人间惨剧,如陶倚君这样的还好,还有好多年幼的孩童失去父母双亲,只能沦为孤儿乞儿。当日陶倚君找上他求搭车时,管事还有些不乐意,现在想来也多亏自己一时恻隐心犯了,否则上次遇难要折损的人还得多上几个。
因为是在野外过夜,得安排更多的人守夜护卫,连管事也没法睡个安稳觉。
陶倚君吃完就早早回去车厢了,她还得继续磨药粉,三天的路程还有许多的不可控,万一再有点啥,就怕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合适的伤药。
就这些药粉,还有小半是陶倚君从家里带出来的。一路奔波,根本没有充沛的时间炮制药材,新鲜的草药不是不能用,可效果不佳还有颇多限制,到底比不上精心配制的药粉。
在陶倚君制药的时候,旁边人都会下意识的不去打搅她,生怕害得她弄错了药,把救命的变成要命的。
心惊胆战了一.夜,天才麻麻亮就吆喝着继续上路了。等到大亮之时,他们到了原本要夜宿的地方。
“老天爷!”齐齐的几声惊呼,外加嘶嘶的抽凉气的声音,让还有些困顿的陶倚君瞬间清醒。
“快上车,快上车,我们要马上离开。”管事声嘶力竭的招呼人继续走,另一边有搭伙的老行商跟他商量要不要留几个人下来把那些死在路边的人给埋了。
陶倚君从车窗里往外看,粗一看差点没吓得白毛汗都出来。
路边横七竖八的躺了好些人,甚至还有拦腰被斩的,更甚者还有几个睁着茫然大眼睛看着天空的幼儿。
“这一看就是蛮人干的,你们不要命了?”管事压制住颤抖,说话的声音却透了几分惶恐害怕。
“看这灰烬和血迹,应该是昨夜里留下的。旁边还有凌乱的车辙,看着像是往南逃了,后面还有马蹄印迹,那伙匪徒或是追击而去,该不会回转。”
护卫头儿带人去搜查了一下周围和村子,全村无一活口。
几个管事的商量了一下,决定抓紧时间休息,然后找人把村人埋葬了。
怎么说也该落土为安,就这样任由村人曝尸荒野,道义上也说不过去。这不是灾荒曝尸,横死之人容易生怨,他们也不敢不敬鬼神。
陶倚君没有想那么多。之前看到尸体时的惊悚已经过去,剩下的是对亡者的悲悯和对暴徒的愤怒。
她跟在男人们后面,帮忙收敛尸体,还从水井里打来清水,尽量保证他们入土时能有几分干净整洁。
或许是陶倚君的态度影响了旁人,帮忙的人越来越多,速度也加快了不少,最后还有汉子砍来枯木做碑。
“这村子总有在外行走的人,回来之后也能多个念想。”
陶倚君识字,她随身还带了一把刻刀,在墓碑上刻下了时间地点和入殓的尸体总数。并在碑后将事情经过简略叙述了一遍。
她刻字的时候,竟无人敢上前催促她快些离开。
之前便觉得陶倚君气度跟寻常人不同,这会儿看她刻字的熟稔,管事的心里打鼓,觉得这位小郎君怕不是哪家的公子哥儿离家游历的。但是别人家的公子哥儿游历也要带着小仆婢女,她却孤身一人,且穿着也不是太好。
“怕是家中落难的。管事,你好好待他便是,说不得以后还能有你一场造化。”老把式虽然不识字,可自认几十年看人的眼光不会错。
“说得也是,我待他好便成,就算不能有造化,也能结个善缘。”
刻完碑后,陶倚君寻来纸钱香烛,给念了一篇经文,之后就跟着车队继续上路了。
后面的行程多了几分紧迫,加之越往边关越容易遇见贼难,白日黑夜守护的人手也多了不少。
离得玉门关还有大半日行程之时,他们又见到了一地尸首,只是这次的尸首看装束便不是关内人。
“我看八成是那伙子蛮人,被我们的守军将士给砍了。”
不是自己这边的人,大家心里也安定了几分,只是也不敢肯定那些偷潜入关的蛮人就真的死完了,安全起见,还是得赶紧到达玉门关的好。
再走了约五十里,听到远远传来马蹄声,管事心里一紧,赶紧让人将商队围起来,又嘱咐老弱们呆车上切勿乱跑。
不多会儿,便看到一群汉子骑马而来,走得近了能发现他们身上穿的衣服是玉门这边军士的常服。领头的是个络腮胡汉子,一头毛乱糟糟的,看上去好些日子没有梳洗了。
他侧后方一年轻的男子拿着一柄长刀,脸颊上还沾了些血迹。
其他的汉子们也都没一个干净的,一看就是刚跟人血战而归。
“尔等何人?从何处来,去往何处?”
管事的连滚带爬下了车,拱手:“军爷,小老儿是河西李家的管事,在玉门关有商铺。此次是运送货物过来的,还望行个方便。”
以往遇到兵老爷们,都得散财才能保平安,但这次他们车队在关口受了难,盈余已经不够,若是再多给些出去,这趟就得亏本。然而不给也不可能,只能期盼对方开口小一些。
“你这老东西说些什么呢,有好吃的好喝的给爷快些拿出来,我们兄弟追击那些蛮人十余日,可累坏了。”
年轻男人下马就想去揪管事的衣襟,手才伸出去,一只小箭从他手背上刷过,刮出一道血棱子。顿时,那伙兵士就冷了脸,齐刷刷的把武器拿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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