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凌玥最后一个音落地, 全场鸦雀无声。
“哈!”
也不知过了多久, 肖楚才打破了沉寂, 转头对着菡萏仙子嬉皮笑脸, 很是看热闹不嫌事大, “怎么办, 陆师姐?本座觉得凌丫头说的听着更有道理一些哎?”
菡萏仙子对此的回答是直接一个大白眼。
“既然你们各持己见,不如让本座来当一当判官?”这位赤云老怪嬉皮笑脸的搓了搓手, “师姐你且歇一歇, 这事想搞明白也简单。”
说完, 他往玉泉山众人的方向一扬下巴, “那个小鬼是叫杨……戬对吗?”
最后的尾音被拖的老长,显然就算是桀骜不驯的赤云老怪直呼清源妙道真君姓名时也要磕绊,这倒是意外的安慰到了现在也没法直视小师弟真名的段情:
总觉得一念出口就会被雷劈死。
倒是杨戬本人干脆的出列,“弟子在。”
“哦哦哦!”
放肆的打量着俊秀少年,肖楚嘴里发出了意味不明的嘟囔,只不过他外表神似幼童, 即便做出失礼的举动也不显冒犯。
微北生站的离他颇近, 依稀听到了类似于“生得不错”、“怎么起了这名”的语句, 嘴角忍不住抽搐了几下。
“这位杨师侄,”感叹过后, 肖楚露齿一笑,分外阴森,“你当日是何时与你师姐汇合的?”
杨戬回道,“弟子赶到时, 师姐已经和柳师兄交上手了。”
“彼时是谁占上风?”
“是柳师兄。”
“哎?”肖楚实打实的吃了一惊,恨铁不成钢的瞪向了凌玥,“你竟然打不过那个姓柳的?”
“他都金丹了,难道要我一个筑基修士去硬抗?”凌玥毫不客气的怼了回去。
柳千易结丹了!
在场修士听到这个消息后无不面色古怪。
谁不知道五龙山的柳千易卡在了筑基圆满二十年?
怎么可能一朝入魔就能突破瓶颈?
“糟了,菡萏师叔的说法站不住脚了。”
李溪客看着小声絮叨的五龙山弟子被考云臻在后脊梁上狠狠赏了一巴掌,目光又转回了坐在前排的女人身上。
“杨师侄,”陆菡萏摩挲着扶手,“你与凌玥在一起时,可见过她身上有什么非同寻常的痕迹?”
自然是有的。
站在太华山的队末,韩焉眼前浮现了惊鸿一瞥中凌玥布满诡异咒文的脖颈,额角的神经突突跳了起来。
看着场中寸步不让的凌玥,他嘴唇颤了颤,一个“有”字卷到了嗓子眼,吐不出,咽不下,却觉一道目光投来,刺的他脸颊生寒。
韩焉寻着视线来处望去,就见杨戬风轻云淡的说道:“弟子未曾见过。”
简简单单六个字就像是一根针,猛地将他扎的泄了气。
“既然如此,那本座觉得,说凌丫头是促使柳师侄走火入魔的根源未免有点武断啊。”摸了摸光溜溜的下巴,肖楚挤眉弄眼,“你说是不是这个理儿啊,陆师姐?”
“肖师弟心里已有答案,还问我做什么?”菡萏仙子回答的异常冷淡。
“那行!就按我说的办!”
一拍大腿,肖楚指着微北生吩咐道:“择日不如撞日,咱们今日就在诸位道友的见证下把这通缉令写了,上纸笔!”
他一开口,太华山的竹子精们立马就行动了起来。不一会儿,整套的文房四宝加桌子就被推到了会场中央。
肖楚拿起笔在砚台上沾饱了墨汁,将手中的狼毫向凌玥一甩,“凌丫头!你来写!”
“侯爷……”
见女孩接过毛笔,脸上布满疤痕的男人凑到了凌仲文的耳边想说什么,却被后者抬手制止。
看着凌玥持笔走到书案前,凌仲文端起了面前的茶碗,掀起盖子撩了撩澄黄的茶水。
“肖师叔有令,弟子莫敢不从。”
拿起狼毫,凌玥看着案上铺好的纸张,但见上书“通缉令”三个大字,下面被人用规规整整的楷书书写着犯事人的罪名,其中的“欺师灭祖”、“目无师长”简直就是万金油,用在谁身上都能说出个一二三四来。
唯一空缺的,是犯事人的姓名。
这空白之处,填上“凌玥”,或者填上“柳千易”都显得恰如其分。
于是她抬手在宣纸上落下了第一笔。
“且慢!”
菡萏仙子突然说道,手掌一拍身旁的矮桌,桌上的茶碗应声飞起,带着滚滚热茶,对准少女手中的笔杆冲了过去!
与此同时,另一只茶碗从斜对面飞出,与菡萏仙子的茶碗撞了个正着!
“啪!”
瓷器碰撞的脆响声起,热气腾腾的茶水从破碎的杯壁中喷涌而出。
凌玥将桌上的宣纸一把撩起,薄薄的纸张于半空中飞舞。她整个人则腾空翻转,与四溅的茶汤缝隙中探出狼毫,在浮空的纸面上连写数笔。
“嘭!”
两只杯盖同时到达,眨眼间便撞成了碎片四散开去。脚尖一点杯盖碎片,凌玥借力于空中转身,飞舞的裙角擦过轻薄的宣纸,将之往上一扬,正撞入她的手中。
“嘭!”
少女随着碎片一同落地,右手稳稳地将通缉令压回了桌案之上,原本的空白处已被写上了一个“柳”字。
等一站稳,她抬手接住坠下的狼毫,在“柳”后面补上了“千”和“易”。
“好!好!好!”
肖楚格外捧场的拍手,还不忘大声叫好。
“凌师侄好身手。”菡萏仙子意味深长的目光扫向了斜前方,“凌侯爷也好身手。”
“此事已不可为,仙子又何必强求。”手中再无茶碗的凌仲文淡淡说道,“家兄惨遭天魔毒手,就留下了这么一个骨血,纵然魂归故里,心里恐怕也是放不下的。”
菡萏仙子咄咄逼人,“若我记得没错,凌师侄早已被夺去了宗籍,算不得云湖侯府的人,也不知这放不下的到底是令兄,还是侯爷你呢?”
“我与长兄并无区别。”凌仲文闭了闭眼睛,“还请仙子看在家兄伯海的面子上,莫要欺人太甚。”
“这样啊……”菡萏仙子点了点头,整整衣衫,站了起来。
“凌侯爷曾有恩于我,今日所为,皆是忘恩负义之举。”
她嘴里的“凌侯爷”指的不是二叔凌仲文,而是凌玥的亲爹凌伯海。
然后,她对着凌玥,深深的鞠了一躬。
凌玥眉毛一挑,不避不让的受了这一礼。
“方才强词夺理,是为了宗门,如今鞠这一躬,是为了自己。”菡萏仙子说道,“我陆菡萏,尽人事,听天命,如此而已。”
说完,她转身就走,竟是再也不管了。
她这一走,五龙山的弟子也跟在后面要走,唯有李溪客向桌案上的通缉令望了几眼,才在考云臻的示意下跟上了大部队。
“成了!”
见五龙山走的干脆,肖楚也随之变得兴趣索然,只见他一张手朝案牍一伸,隔空取走了那张字迹未干的通缉令,对着其他人摆了摆手。
“散了吧,散了吧,没啥可看的了。”
话音未落,他便起身离席,走的毫无留恋。
有了在场修为最高者带头,没了热闹看的其他人也陆陆续续的撤离,唯有凌玥站在原地,对着云湖侯府的三人微微皱眉。
“大小姐 ,真是久违了。
满脸伤疤的中年男人上前一步,挡住了凌玥投过来的视线,随着他的嘴巴一咧,脸上的疤痕也像毛毛虫在扭动。
“你该不会贵人多忘事,把我这个可怜虫忘的一干二净吧?”
这么说着,他抬手扯开了衣襟,露出了锁骨往上纵横交错的疤痕。
“我这不人不鬼的模样全是拜你所赐,要不是你的笛音,我也不会沦落到被赶出族老庙的地步。”
“因此,我对大小姐你,可真是日思夜想啊!”
最后一句话几乎是他咬着后槽牙说出来的。
凌玥当然认得他。
这人在她那个死鬼爹被雷劈成渣后,指着她的鼻子说魔种难当重任,结果被年仅六岁的她用一首天魔曲送去了鬼门关。
现在想想,只让他溜达了一圈就回来,还不如直接送他去见阎王爷。
凌玥的视线在男人身上一触即离。坐在原位的凌仲文终于在此时站了起来,而之前疯狂向她打眼色的凌湛则安静的像只鹌鹑。
凌仲文迈步向前,步伐稳健。
凌玥站在原地,看着他步步走近。
最终,二人擦肩而过。
“下月十六,就是祖祭。”
男人冷淡的声音从头顶洒下,引来了少女的一声嗤笑。
“叔父,”她轻快的说道,“我就不回去了。”
凌仲文转动眼珠,目光第一次实打实的落在了侄女的身上。
十二年前的她一团孩子气,倔强的不肯向命运妥协。
十二年后的她亭亭玉立,已经学会了嘲弄他们这些“老不死”的无能。
最终,他还是移开了目光,“这由不得你。”
“是吗?”
凌玥耸了耸肩,转身向等待自己的同门走去。
“那我就只能祝老祖宗们忌日开心了。”
她径直向左,凌仲文一行向右,双方背道而驰,像极了十二年前那一日,六岁女童最终做出的选择:
她决定与云湖侯府分道扬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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