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回京?
杨鸿轩先是惊愕, 随后想到了什么, 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
“你跟我说实话, ”他语气沉了下去, “宫里是不是出事了?”
那侍卫面露难色, “二皇子, 您别为难我,殿下交代了, 让您好好待在康乐郡。”
“原来你还知道这里是我的康乐郡。”杨鸿轩冷声道, “在康乐郡, 就是本王最大, 本王让你说,你就得说!”
然后他又软了语气,“再说了,我和大哥之间,难道还有什么需要隐瞒的吗?”
这么一软一硬夹击,本就有些摇摆不定的侍卫更是纠结, 然而他终究是杨鸿轩的亲卫, 最终还是尽忠的想法占了上风。
“爷, ”他叹了口气,“太子殿下是怕您回去, 给过了病气。”
杨鸿轩倒抽一口冷气,“大哥也病倒了?”
“太子殿下修为高,尚且无恙,”侍卫摇了摇头, “但是妃嫔已有好几个染上了病,陛下已经下令将在京的皇子公主圈在府内,轻易不得入宫,皇宫的角门每日都往外抬没熬过去的宫人,全部都拉到西郊烧了。”
马上的青年越听脸色越难看,“这个事,你怎么不早说?”
“要是跟您说了,您保准当天就要跑回去。”侍卫哀求道,“算小的求您了,您可千万别冲动,如今这疫病已经从宫里传到了民间,整个上京城都不安全了。”
杨鸿轩握着缰绳的手指用力,指骨泛出一阵青白,“那群庸医呢?都是吃干饭的吗?”
知他已是怒极,侍卫将自己所知和盘托出,“太医院给出的方子都不见效,两名御医也染上了病,因年纪太大,没过几日便撒手人寰了。”
“倒是流仙盟那边给出了点消息,也不知真假。”
“什么消息?”青年问道。
“他们说,金鳌岛有探子炼出了一种致命蛊毒,或许会与眼下的时疫有关,太子殿下已经差人去南疆请蛊师了。”
“南疆……蛊师……”杨鸿轩喃喃自语,眉头紧皱,“若真是蛊毒,那岂不是有人在皇宫中投了毒?!”
自晋帝遭遇刺杀以来,皇宫中布防紧密,堪称两步一岗、三步一哨,然而人心鬼蜮,偌大一个皇宫,人人心思各异,想要做到滴水不漏,简直难于上青天。
“既然如此,本王就更不能逃了,”他呵斥侍卫,“松手!”
“殿下!”见拦不住他,亲卫眼圈通红,“太子说了,若是上京化为死城,您就是最后的皇嗣了!”
“胡说八道,”杨鸿轩拍了拍他的手,“其实吧,这事没那么可怕。”
“你想啊,若是单纯的时疫,我修为虽然比不上大哥,但也不差,轻易不会倒下。若真是投毒,你怎么能保证他们不会投第二次?”
“那些乱党能在对皇宫下手,自然也能对康乐郡下手,难道我要为了保存所谓的天家血脉就一直东躲西藏吗?”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要是真的那么做,就算我活下来了,又有谁会拥护一个胆小鬼呢?”
亲卫想说“我会”,然而一对上杨鸿轩的眼睛,他又什么也说不出来。
“所以啊,你得让我走。”青年苦口婆心的说道,“因为啊,这场仗,我杨家必须得赢。”
亲卫的手慢慢松开,杨鸿轩抖动缰绳,在夜风中疾驰而出。
当他到达上京城外的时候,身下的宝马嘴边已经勒出了血沫,甫一停下,便倒头摔在了地上。
青年落到地上,初春的夜风吹的他脸颊生疼,然而比夜风还寒的是上京城外的景象。
一席麻席裹着一具具尸体,被整整齐齐的摆放在城墙脚下,随处可见衣衫褴褛的病人的躺在地上,有些发出痛苦的呻(吟),有些连睁眼的力气都没了,唯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证明他们还在苟延残喘。
“谁?!”守城的军士用汗巾蒙住口鼻,等他走进了才错愕道,“二皇子殿下?”
“这是怎么回事?”杨鸿轩指向城墙根,“怎么把他们丢在这里?”
“回殿下,这些都是……”守城的军士犹豫了一下,“是被他们在城里的亲族扔过来的。”
“这些人都回天乏术了,他们家里人怕过了病气去,就趁着白日把他们扔到城外,幕天席地的晾一夜,若是撑不过去,便跟城里运出来的尸首一起烧了。”
“若是撑过去了呢?”
“那就一直熬到撑不过去为止,”说到这里,军士也面露不忍,“有些人身体强健一些,撑上十天半月也死不了,只能硬生生的熬着。”
杨鸿轩张了张口,最后还是叹了口气,“城里的情况怎么样?”
“为了不让疫病蔓延,太子殿下已经下令封城了。”军士对他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最初的几日还有人想要贿赂我等,被殿下杀鸡儆猴,才安分了下来。”
疫病搞得上京城内人心惶惶,那些达官贵人平日里作威作福,到了危急关头,倒是不想跟天天挂在嘴边的官家共进退了,各种潜逃法子纷纷出炉,然后被太子挨个碾了个稀碎。
也就是他临朝多年,威望甚重,若是换了一个皇子来,只怕如今早就打翻了天。
深吸一口气,杨鸿轩平息了一下激荡的情绪,示意军士开门,谁知刚迈出一步,旁边一名脏到看不清面容的妇人突然扑了过来,然而半路便力竭,摔在了地上。
“您是二皇子殿下对吗?”那妇人吃力的在地上爬着,伸出手勾他,“……殿下!”
“你在干什么!”军士怒目而视,抬脚便要踹她。
“殿下!”妇人连声喊道,“民妇有个兄长在您府上做事!”
随着领头军官的一个眼神,几名军士上前将她拖走。
“您帮帮我吧,殿下!”妇人挣扎着、哭喊着,“您告诉他,千万别来找我啊!”
“我不该给他写信的!我不该给他写信的啊——”
妇人很快被拖走,杨鸿轩定了定神,走入了死寂的上京城。
自他记事以来,就从未在上京见过如此孤寂、清冷的夜晚。
挨家挨户院门紧闭,不少人家还挂着惨白的灯笼与布条,显然是家中办着白事,空旷的道路上,唯有巡逻的军士走过才会有点动静。
杨鸿轩一路前行,顺着大道走到了皇宫大门前。
此时宫钥已下,值守的禁卫见到他后也不吃惊,直接打开了宫门,“太子殿下在老地方等您。”
青年微一颔首,大步迈入宫门,熟门熟路的穿过亭台楼阁,来到了一处不起眼的院落前。
比起周围金碧辉煌的宫殿,眼前这座小院称得上简陋,然而偏偏就这么一个院子里,亮着微弱的珠光。
杨鸿轩走进院子,推门而入,见到了坐在桌前的兄长。
“你回来啦。”大晋的太子殿下就着烛灯在批阅着奏章,没有显露一丝一毫的惊讶。
“我以为你会骂我呢。”杨鸿轩在自己惯用座位上坐下。
“我虽然叮嘱了他们看住你,但也没指望你乖乖听话。”太子说道,“回来就回来了吧,正好我一个人住在这里怪孤苦伶仃的。到时候咱们兄弟二人死在一块,好歹还有个作伴的。”
杨鸿轩一挑眉,“怎么不住东宫了?”
太子同样回了一个挑眉,“谁知道里面有些什么妖魔鬼怪。”
有人敢在皇宫里给晋帝下毒,就有人敢在东宫里太子下毒,如今这宫里就如龙潭虎穴,稍一松懈就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父皇怎么样了?”他又问道。
“奄奄一息,不过对外还要说精神矍铄,否则政令出不了上京,你可别说漏嘴。”太子瞥了他一眼,“国玺和虎符都在我手中,瞒住一阵不成问题,反正已经找借口罢朝了。”
“什么借口?”
“四妹走了,”手下的朱笔一顿,太子哑声说道,“她给老头子侍疾了十多日,没扛住。”
杨鸿轩猛的站起来,微微颤抖。
太子悄然红了眼眶,“如今这时候发不了丧,等到时节过了,当哥哥的再给她补上。”
“皇后娘娘和我母妃呢?”
“她们活的可比我好多了,”太子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宫殿又大,东西又多,还有小厨房,除了不能出门,也没什么大不了。”
反正妃子们本来活动的地方就那么大,早就习惯了。
“大哥,我有件事要托给你,”杨鸿轩沉默半响才从怀中取出了流云通识与纸条,一齐递给了太子,“这是凌玥从九幽给我递上来的消息。”
太子接过一瞧,点了一下头,“这好办,交给乐舞坊吧,正好他们没事可干。”
说完,他抬手揉了揉额角,“我现在可真是想念咱们这世妹,得赶紧把她捞出来才行。”
“你这话有点意思,”杨鸿轩也很着苦笑,强撑着说了句笑话,“我丑话说在前头,我才是正宫大房哈。”
“你想哪去了,”太子哑然失笑,“我是想念她在时流仙盟的态度。”
凌玥进九幽之前,流仙盟中不少修士都领了护卫皇宫的任务,后来凌玥把鬼王翠花派到了晋帝身边,这上京城更是固若金汤。
然而等到南疆那边出了事,流仙盟突然将所有在外修士召回,加上为了找到失踪的凌玥,杨鸿轩带着翠花去了康乐郡,皇宫的守卫顿时空虚了起来,晋帝也染上了时疫。
若真是有人投毒,恐怕就是那时候钻的空子。
要是一国之君都死在了这场不明不白的时疫里,恐慌蔓延,异心四起,整个大晋就无力回天了。
太子再能干,他也仅仅是太子。
因此,上京城里的妖魔鬼怪,一个都不能放出去,就算晋帝今天就咽了气,他们也要咬死了瞒住。
否则,国将不国。
“还有更雪上加霜的呢。”
这么说着,太子从桌案上抽出一份奏章,扔到了弟弟的怀里。
“上次经你提醒以后,我差人去了前线,这便是结果。”
杨鸿轩闻言打开奏章,一目十行的看完,“西蛮的封山大雪果然化了吗……”
“不止如此,”火烛在太子脸上打出明明灭灭的光影,“两国边境的山脉已经有了被踩出来的兽道。”
他低声说道:“那群家伙,要来了!”
抬手接住狂风扬起的碎雪,楚允注视着精巧的冰凌在温热的掌心渐渐融化,变成了一滴水珠。
他正踩在西蛮皇宫前的空地上,湿漉漉的地面有着冰雪残留的痕迹,在不远处,几名长着狗耳朵的仆从正用铁铲将碎冰铲到一边。
然而,整个广场最引人注目的并不是他们,而是占据了整片空地的兽人。这群半人半兽的怪物即便在寒风中也袒胸露乳,唯有几名像头领的家伙穿着简单的盔甲。
“欢迎从冬眠中归来,我的臣民们。”楚允张开双臂,“你们睡了太久,睡到了改天换地。”
“六殿下,”一名似狮又似豹的兽人上前一步,瓮里瓮气的说道,“我等是接到皇令才赶来,为何不见陛下?”
“大统领,稍安勿躁,”楚允摆摆手,“我这不正要说到嘛。”
“实不相瞒,在诸位沉睡期间,我楚家出了一件令祖宗蒙羞的丑闻啊。”
“我的四哥仗着父皇宠爱,调戏宫妃被抓个正着,引得父皇勃然大怒,”他一边说,一边装模作样的摇着头,“谁知道,四哥早有不臣之心,自知被捉后必死无疑,就联系自己在宫中的党羽,竟然把整个宫廷杀的片甲不留,并把父皇打成了重伤。”
“还好本皇子即使赶到,手刃了此獠,可惜父皇伤势过重,撑着一口气传位于我后,便驾崩了……”
“你撒谎!”
还没等他说完,一道尖利的声音便插了进来,众将领望去,就见发言人身上浮出块块墨绿鳞片,正是四皇子的亲舅。
“四皇子不可能做出此等大逆不道之事!”
楚允笑容不变,“哦?听你的意思是,你们青蜥一族对四哥的了解比我深,该不会是他的同党吧?”
“你胡说什么!”青蜥统领脸涨的通红,“我要见娘娘。”
“看样子你们还是没有听懂我的意思,”夸张的叹了口气,楚允一摊手,“片甲不留的意思是——他们都死了。”
大统领闻言上前一步,“敢问殿下,都死了是?”
“就是这皇宫中的主子,无论皇族还是后妃,除我和我娘以外,都死了个干净。”楚允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还有,你应当称呼我为陛下。”
“不可能!”
此言一出,众将领群情激愤。
在场众人,哪个没有亲族在宫里?哪个不算皇亲国戚?
楚允一言就把他们的依仗都给否了,又有哪个能够心平气和的接受?
更有甚者还喊出了“这楚老六在妖言惑众,说不得陛下他们就是被他囚禁了”之类的暴言。
楚允笑眯眯的看着炸成一锅粥的人群,一种难言的爽快在心中蔓延。
他当然不生气。
他们说的都是实话啊,只不过,他这个大逆不道的楚老六并不是囚禁了陛下,而是干脆的杀了他们呐。
“六皇子!”大统领又上前一步,大有逼宫之势,“今日之事,必须有个说法,不然恕我等不服!”
“对!不服!”
“让陛下出来!”
“啧啧啧,诸位真是一片忠心可照日月啊。”楚允讥讽道,“为什么不撞南墙就不死心呢?喝了这杯敬酒不好吗?”
说完,他一招手,一名侍从托着托盘小心翼翼的走上前来。
楚允从身后侍从举着的托盘里取出了一个灿金卷轴,“真可惜,我可是费了好几天功夫,认认真真的把诸位的名字誊抄上去呢。”
“这是什么?”注视着这陌生的卷轴,大统领下意识的后退了半步。
“能让你们乖乖听话的东西。”楚允答道,然后另一只手拿起了托盘中一把古怪的直鞭,对准众人一挥——
惨叫声起,方才还气势汹汹的兽人统领们无不痛苦的蜷缩在地,有些甚至从口鼻淌出了鲜血。
“畜生就是畜生,必须要吃点苦头,才知道主人是谁。”
他手持封神榜和打神鞭,走到了众人中间。
“我和我那个傻瓜父皇可不一样,不会被你们身上的蛮族血统所迷惑,我还记得自己是一名隋人,而不是一只只懂得争强斗狠的野兽。”
“用用你们只有核桃大的脑子,往南看一看,”他说道,“昔年我们的先祖被晋人赶出中原,来此穷山恶水之处蛰伏,为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卷土重来。”
“而你们呢?”
“沉溺于与蛮族的融合,推崇兽血。真把自己当成了无知无觉的畜生,竟然还高高兴兴的去冬眠?”
“为了那么一丁点蛮力,宁肯让自己多出一项致命弱点,可真令本王叹为观止啊。”
这么说着,他一脚踩上了大统领的脑袋。
“听着,”楚允指向南边,“重回中原一事,如今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而我,把东风也给你们借来了。”
话音刚落,有狂风自山巅而来,带起了洋洋洒洒的雪花,四道身影乘风而来,落在了楚允面前。
“……是、是仙人。”一名兽人统领吃力的说道。
“上清罗教文家四将。”领头的持剑青年说道,“奉老祖之命,襄助隋帝伐晋。”
罗教认同楚允了!
这个消息对诸位统领的打击似乎比打神鞭还要大,他们不可置信的看向矗立的四人,想要找出一丝伪装的痕迹,然而随着那四人拿出熟悉的武器,最后一丝幻想也宣告破灭。
楚允碾了碾大统领的头,“我给你们一个选择的机会,是一起去中原重现先祖荣光呢?还是死在此处,成为大隋复兴的绊脚石?
大统领先前带头反抗,受的惩罚也最终,他七窍流血,躺在冰冷的地面上,艰难的说道:“愿为……陛下……效犬马之劳……”
他一服软,众统领气势不在,纷纷倒戈,唯有四皇子亲舅自知绝无活路,用随身的佩剑,把自己的喉咙捅了个对穿。
他的血蔓延在广场上,为这片冰天雪地带来了一抹刺目的艳丽。
“早这样不就好了。”
楚允一移开了踏住大统领脑袋的脚,就有宫人上前拿绢布擦拭他的鞋底。
“回去整兵备马吧,”他扬了一下眉,“四日之后,本王挥兵南下,可别让我发现,少了你们中的谁。”
楚允目的达到,本就是过来表个态的文家四兄弟片刻都不愿多逗留,只见那老三铁伞一撑,狂风骤起,很快便没了身影。
目送那四人原去,楚允在宫人的簇拥下回到皇庭,甫一踏进门,就见两道身影等在了路前。
“恭喜陛下,贺喜陛下。”
柳千易就是有本事把恭维话说的也像是在嬉闹。
“解决了那群脑子缺根筋的家伙,陛下剑指东南,复国大业指日可待呀。”
“你要是多加点真心,我听了会更高兴,”挥手让内侍退下,每次见到他这德行,楚允后槽牙都有点痒,“我听说金鳌岛可是把你那徒弟给扣了,你就半点不心疼?”
“本来就是送去当人质的,人家收了,我高兴还来不及呢,”柳千易懒洋洋的闭上双眼,“反正死不了。”
“你倒是心大。”楚允语气奇异。
柳千易闻言睁开了一只眼,“我听说了,那边要带我那傻徒弟随军,估计是发现他没啥用处了。”
如果是重要的人质,他们当然会好好关起来当底牌用,如今要拉着他那菜的要命的傻徒弟上战场,显然是不打算把他留在最后。
想到这儿,他语气里也带上了几分埋冤,“陛下你也是,哪怕做做样子呢,找个人去找找他,给金鳌岛一种他很重要的错觉嘛。”
楚允闻言一噎,“我哪有那么多闲工夫,自己的徒弟自己管!”
“唉,好麻烦。”柳千易叹了口气。
“柳道友何出此言呢?”站在一旁听他们寒暄的宗玄开了口,他还用着那副拼凑而成的身躯,看起来像是一具极为逼真的人偶,“我听闻令徒出身大晋,父亲在朝中有着一官半职,是吗?”
“没错,”柳千易瞥了他一言,“李宴他爹是大晋校尉,驻守一府,不过李家向来是晋帝的死忠,还有一个嫡系进了五龙山,你要是想拿他威胁他爹,有些难啊。”
“此言差矣啊,柳道友。”宗玄微微一笑,“亲情和忠心如何取舍,这等戏码真是百看不厌。”
“几千年来,我见过嘴上喊着忠君爱国,却为了舐犊之情把君、国都卖了个透的,也见过为了忠义,送亲生孩子去死的,还有在两边摇摆不定,最后赔了夫人又折兵的。”
“不知道你们口中的李校尉看到自己的亲儿子落入敌方之手,豪情壮志还能留下几分?”
他满怀恶意的笑了,“况且,那位晋帝陛下,有没有命从床上爬起来,还未可知,不是吗?”
“关于这事,你们倒是做的漂亮,”楚允脸上也透出了点笑意,“但仅仅是一城一池的麻烦还不够,希望公子能给本王一个惊喜。”
“哈哈哈,那是当然了!”宗玄大笑,“这是一场无解之局,我等必然不会让陛下失望。我保您杀入大晋的时候,找不到一合之敌!”
“说到这个,”楚允看向他,“如今战事将起,折叶国师不来亲眼瞧瞧吗?”
“陛下不必多做试探,”宗玄笑弯了眼,“主上还有大事要忙,短时间内没空照看咱们。”
“蛊毒一事一定会烂在我的肚子里,不会让你那群风光霁月的好盟友知晓的。”
上清与玉清有世仇是不错,然而九幽天魔是人间公敌,捅出去的风险太大,不得不防。
更别说,他们如今在做的事一旦暴露,恐怕会落得四面楚歌之境。
先前柳千易特意在流仙盟四人面前露面,也是为了用自身魔气遮掩宗玄出手的痕迹。
毕竟他入魔这事天下皆知,不是吗?
如今知晓这个秘密的除了折叶与在场三人,就只有——
“若不是国师计策高明,我们也拿不到封神榜,自然不会怀疑他的,公子多想了,”见楚允面色发黑,柳千易自然揽过了话头,“我倒是有些担心凌师妹,那丫头向来能逢凶化吉,万一真的让她从九幽爬出来了呢?”
“你也说了,那是万一,”宗玄抬手捋过一绺鬓发,在手指上缠了几圈,“那日她并未见到柳道友,不是吗?主上与大小姐恩怨颇深,她未必能想到更深一层,况且,落霞谷那事后,全天下不都以为陛下与我家大人势不两立吗?”
“再说了,若是大小姐真能冲出九幽,我倒是打从心底佩服她。”
“毕竟主上这次,可是满心想让她死呢。”
走出田氏茶馆的大门,凌玥久违的感受到了一丝疲惫。
说服那条胖头鱼花了她不少功夫,嘴皮子都险些磨破了,为了抵消他的怀疑,要把沦为阶下囚的老顾头抵押了出去。
为了尽早把消息递出九幽,翠花自告奋勇去当了信使,因此,如今就剩下了这对跟陌生人没什么差别的堂兄妹。
凌星渡在前面走,凌玥就在后面跟,一路上招来了不少惊诧的目光,还有小鬼抬手一个劲儿的揉眼睛,似乎以为自己看重影了。
最终,二人停在了一间花店前。
作为鬼王的产业,这间铺面小到了寒酸的地步,不仅门可罗雀,除了几亩花田,也没什么可称道的地方。”
“种花是我的爱好,”凌星渡解释,“在这里,总要给自己找点事做。”
凌玥望了望花圃,里面都是她没见过的九幽品种,长得奇形怪状,令人难以欣赏,“所以说,翠花养你,你养花?”
“这么说也有道理,”凌星渡在屋里给她找了把椅子,“反正我是混吃混喝的小白脸嘛。”
“是学艺不精的小白脸,”凌玥纠正道,“能忍常人之不能忍,就算修为才智都不出彩,我也觉得你算是个人物。”
“呼……”凌星渡深吸一口气,“小玥,有没有人告诉你,你很欠打?”
凌玥腼腆一笑,“没事,他们都打不过我。”
抬手一巴掌罩到脸上,凌星渡无奈道:“怎么说我刚刚也帮了你一把,对我好点吧。”
凌玥也很通情达理,“如果你不拿出世家公子那套做派来恶心我的话。”
她就是瞧他那副翩翩公子模样不顺眼,都是从凌家学堂走出来的人,装什么大瓣蒜呢?
“你有本事的话,就拿你大家小姐的做派回击啊!”
平心而论,凌星渡比她大了近二十岁,要论蒜瓣的话,确实算大的了。
知根知底就是这点不好,连掩盖一下毕露的原形都做不到。
于是,这对堂兄妹对视一眼,默契的放弃了互相伤害。
“我也不想天天这么端着啊,”凌星渡抬手扒了扒头发,“翠花本就很不稳定,一不顺心就容易发疯,我又打不过她,累点就累点吧。”
“能屈能伸。”凌玥竖起了大拇指。
凌星渡想着,如果这不是他亲堂妹,他都有去举报领赏的冲动了。
“你先前说服老田的切入口很不错,”为了自己少受点气,他换了个话题,“如果不是知道你初来乍到,我还以为你已经在此地混迹了几百年呢。”
“我也只是因势利导罢了,”凌玥翘着脚,“但我不明白,那田百味实力远逊翠花堂嫂,为什么十方鬼王都愿意听他的呢?”
“这个说来话长,解释起来也有些麻烦,”凌星渡思忖了片刻,“这么说吧,人之所以会化为鬼,是因为执念太深。”
“而实现执念,就是鬼存在的意义。”
凌玥问道:“比方说?”
“死是一件很痛苦的事,特别是阳寿未尽却惨遭横死,死时的不甘与怨恨会成千百倍充斥在心间,稍有不慎,就会堕为无意识的厉鬼,”叹了口气,凌星渡神色黯淡了下来,“而挺过了这一关,则生前做的最后一件事,就会成为你的执念。”
“举例说明的话……你知道翠花为什么会痴迷于男色吗?”
“感觉不会是一个愉快的故事。”凌玥轻点膝盖。
“确实,”凌星渡点了一下头,“翠花生前生活在一个小村庄里,父母早亡,被觊觎家产的婶娘说了一门亲事,对方是村里的一名赖汉,不仅好吃懒做,还是一个烂赌鬼。”
“然而媒人之前被婶娘和赖汉买通,在她面前很是吹嘘了一番,她涉世不深又天真烂漫,只当是天赐良缘,便应下亲事,欢欢喜喜的出嫁了。”
凌玥忍不住道:“你不会告诉我……那媒人告诉她,她这夫君家世清白、彬彬有礼、温柔深情还长得像天仙吧?”
凌星渡瞥了她一眼,大意是“你都猜到了还问我干嘛”。
行吧。
她抬手示意他继续。
“可想而知,等到洞房花烛夜,她满心期待的等到了浑身酒气的夫君时,会有多么失望和惊慌。”
“翠花很害怕,”凌星渡轻声说道,“轻信媒人是她犯的第一个错,很快她就犯了第二个错。”
翠花听说过赖汉的恶名,发现自己被骗后,她趁着丈夫烂醉如泥,从新房中跑了出去,找到了在前面喝酒的婶娘,求她带她走。”
“然而那女人早就收了丰厚的礼金,又想私吞家产,哪有退亲的可能?”
于是,翠花重新落入了夫家手中。
这一次,她面临的是更为糟糕的命运。
“知道她想跑以后,那赖汉怒不可遏,他把翠花吊着绑在了柴房里饿了三天,趁着她脱力,侵犯了她。”
“只要她反抗,他就会揍她,揍到动弹不了为止。”
“直到有一天,他在外面输了一笔大的,还不上债,便把自家还有几分姿色的婆娘给押了出去。”
在被债主带走发卖的前一日晚上,翠花拿起了烛台,狠狠砸在了夫君的后脑上。
“那家伙头骨都砸裂了,”凌星渡比划了一下,“我不知道她哪里来的力气,或许恨意真的足以支撑人做到很多匪夷所思的事。”
然而翠花到底饿了许多天,一击之后,她没有力气逃远,很快便被夫家的人抓了起来。
为了不吐出已经吞下去的聘礼,婶娘编造了一个她与人私通的谎言,硬说她杀夫是为了与情郎私奔,于是夫家的人打消了送官的念头——他们决定要把这淫(妇)沉塘。
“其实就算送官,她也活不下来,”凌星渡道,“妻杀夫是大罪,她难逃一死,但至少死的痛快。”
然而没有人站出来为当时的翠花主持公道,她被塞进了猪笼,沉进塘里淹死了。
“不光如此,在她的尸首浮上来后,她夫家为了泄愤,把她的尸体吊在了村口的槐树上,每个人路过村口,都要对她吐一口唾沫。”
槐树,木中藏鬼,至此,煞气已成,无可挽回。
“翠花一诞生便是极为可怖的厉鬼,轻而易举的便屠尽了仇人。然而她煞气太重,即便大仇得报,依然怨气难消,便把媒人当时吹嘘的话当做了执念,”凌星渡闭了闭眼,“大概是觉得,如果那是真的,就能避免后面的惨剧吧。”
“所以说,她所做的那一切,其实都是为了实现自己的执念?”凌玥若有所思。
“没错,”凌星渡肯定了她的说法,“我当时初出茅庐,年轻气盛,有人不堪其扰,求到了我面前,想要摆脱她的纠缠,而那人,就是书生陈正。”
“哦!”凌玥一捶手,“那个绿帽王!”
凌星渡假装没听见那个称呼,“依照着陈正的说辞,我找到了翠花生活过的村落,从村中老人嘴里得知了当年的真相,便打算化解恩怨、降妖除魔。”
“然而,翠花比我想象的更强。”
彼时凌星渡不过弱冠之年,又算不上天纵奇才,根本不是已经晋升鬼王的翠花的对手。
“我本想徐徐图之,却无意中发现,真相根本不是陈正说的那般。”
“前来求助时,他告诉我,他是在进京赶考的路上遇见了翠花,后者对他一路纠缠,就算到了上京也不放过,如今他眼看就要成亲,害怕翠花对他未过门的妻子不利,这才四处求人。”
“而实际上,那陈正确实偶遇了翠花,却觉得有女鬼红袖添香也是一番情趣,后来更是利用翠花的法力一路高中、平步青云,然而他金榜题名后被朝中新贵看中,意图招婿,怕被翠花反噬,才找了我。”
无论生前生后,她似乎都在遇人不淑。
“我察觉不妙,然而赶去时,姓陈的计谋败露,翠花已彻底发狂,然后……”
凌星渡没再说下去,但二人都知道后来的发展。
他被发狂的鬼王活生生撕碎,横死当场。
“所以你的执念是?”
“阻止翠花杀人。”凌星渡轻声说道,“这是我生前在做的最后一件事。”
“那时候我离变成恶鬼只有一步,徘徊人间不肯离去,被死前的怨气和恨意冲的头昏脑胀,随时都会化为毫无理智的索命厉鬼。”
“不得已之下,我去找了侯爷,那个时候我也只能想到他了。”
他所说的侯爷,指的是凌玥之父。
“我本是病急乱投医,谁知侯爷还真想出了个法子,让我和翠花缔结阴婚,但这事他不能出面,就由我在头七晚上,去娘面前演了一场戏。”
翠花想要理想的夫君,凌星渡想要阻止翠花杀人,凌伯海就干脆把他俩绑到了一起。
若是翠花真是孤魂厉鬼,这事相当难办,偏偏她的尸骨还存在当初的村子里,这就为冥婚缔结提供了宝贵的机会。
“真是乱来一气啊。”听到这里,凌玥不禁发出了感叹。
“是很乱来,但也很有效,”凌星渡笑了笑,“你看,翠花恢复了神智,我也没有堕入恶鬼道,执念消减,倒也不错。”
“所以说鬼这种东西,就是一群一叶障目的疯子。”
“只要找准了他们的七寸,便能一打一个准。”
田百味死前在与人争夺地盘,它死后便为保住地盘劳心劳力,其他鬼王执念不在此处,自然无所谓大权旁不旁落。
“演了这么多年,你也算是厉害人物了。”凌玥说道。
“谁知道呢?”凌星渡神色莫名,“我早就分不清我和翠花是演出来的还是真心相爱,反正事到如今,也不用去分辨所谓真假。”
“我和她早就绑在一块,怎么也分不开了。”
“嗯,”凌玥凑近了瞧他,“说的是真话。”
她如今要向鬼派借势,如果凌星渡心怀不甘,恐怕在关键时节会出大乱子。
这时候凌家学堂的好就显出来了,大家都学一样的东西,你撒没撒谎,我一看便知,保质保量,同族无忧,世家必备。
不过,凌玥还有最后一个问题想问。
“你觉得,如果我爹化鬼,他的执念是什么呢?”
“侯爷?”凌星渡吃了一惊,“为什么这么想?”
“因为……”凌玥神思飘远,“不,可能是我想多了。”
折叶一直告诉她,在那一夜,凌伯海是要杀她的。
但她有时也忍不住会想,会不会真相正好相反呢?
会不会是……那个死鬼老爹看到了藏在她身后的折叶,想要走过来保护她呢?
然而在凌伯海被折叶吞噬的如今,再说这些……没有任何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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