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0章 第 150 章

    “最重要的一步?”

    凌玥轻声重复着杨戬的话, 若有所思。

    轩辕氏是如何绝地天通的呢?

    传说里, 颛顼命令重撑住天, 黎按住地,两厢用力, 将天地越推越远,以达到隔绝的效果——一个大力出奇迹的故事。

    这显然是闭眼胡扯。

    不提“天”这无形的玩意儿要怎么推,就算真的能推, 也不是随便两个人就能吆喝着号子把这事给办了。

    就像在珈蓝法会时几人分析的那样, 所谓的二子分天地应当是为了掩饰真相的说辞,真正起作用的,很可能是他们在昆仑山布下的某种阵法。

    那个阵法将天与地之间通道固定到了昆仑山上, 这也是为什么昆仑会成为唯一的天梯。

    顺着这个思路来的话,想要破解绝地天通, 就要逆着来。

    “如果我是那个家伙的话, ”少女思忖了片刻才道, “肯定要想尽办法破坏轩辕氏留下的机关才行。”

    “但我不会立即就动手, 因为我此时同样被封在了天庭之中, 可谓是四面环敌。”

    这么说着, 她上前一步, 凝视着头顶的壁画。

    “我一定会先解决了天庭里的敌人,确定自己有了万全的把握,才会谋求回到人间。”

    伸出右手,凌玥点了下第一根手指,“首先, 我不会简单的杀掉天庭中残余的仙人,因为这样实在很浪费,洗脑也好,施法也罢,我会将他们变成我的傀儡,为我所用。”

    “第二步,我会把主意打到封神榜上,”她点向下一根手指,“天庭与昆仑遭此一难,必然死伤众多,八部天神有了空缺,而封神榜可以助我打造一支无法背叛的神仙军队,定会成为我手中最大的底牌。”

    “可是想要开启封神之战,我就必须要找到一只替罪羊,由他来掀起战事,让我能躲在他身后坐收渔翁之利。”

    “为此,我必须亲自下界物色人选,虽然我的本体无法离开天庭,但这难不倒我……”凌玥放下双手,转头看向杨戬,说出了下半句,“因为我是万魔之主,寄生于人心,无处不在。”

    “折叶……”她说出了那个深恶痛绝的名字,“在天庭?”

    “那家伙吞掉了天庭众神,”杨戬淡淡道,“甚至包括昊天上帝。”

    “这也是他能控制天庭去撞昆仑的原因。”

    “原来这就是他所说的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吗?”凌玥闭了闭眼。

    “九幽与人间是一对个性迥异的双生子。”杨戬走上前,抬手罩在她的头顶,柔声说道,“九幽是人间的影子,而人间,却是九幽天魔最中意的游乐场。”

    “玩弄人心和永不满足是天魔的本性,万魔之主也不会例外。”

    凌玥抬眼瞧他,“那你说的,最重要的一步,指的是什么?”

    “是人皇血。”杨戬轻声答道,“重和黎其实都是献给天地的祭品。天庭与昆仑相撞,反而刺激了轩辕氏留下的阵法,令天地彻底相隔,而想要安抚它,就必须再献上一名人皇。”

    “你觉得,放眼天下,谁是最适合的那个人?”

    这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阳谋。

    选择保住人皇,天下便会饱受瘟疫之苦。

    而想要解救世人,就必须要杀掉变成母蛊的人皇。

    “太子和鸿姐姐都动不了手,”凌玥抬手抓住他的手掌,“这便是柳千易想要看的‘笑话’。”

    杨戬闻言叹了口气,“三师姐,我一直不喜欢舅舅,他为了一场雄心壮志舍弃了我娘。”

    这是重逢以来,他第一次用回了以前的语气。

    “但他也会为了这一场雄心壮志,舍弃他自己。”

    话音刚落,一缕红光照进宫殿,凌玥似有所感,扭头望向门外,就见自上京城方向,有一道火光冲天而起,直指苍穹!

    在火光之中,有一条若隐若现的金龙盘旋而上,包含痛楚的龙吟响彻天际。随着金龙的身影越来越淡,一张繁复华美到极致的阵图横亘在了天地之间,与此同时,天幕再现裂痕,露出了一只巨大的眼珠。

    那眼珠滴溜溜的转着,隐隐透出了一股癫狂的笑意。

    “祭品已经就位,”杨戬低声说道,“但这盘棋——还没下完!”

    像是为了应和他所思所言,一道巨大的兽影从漠北升起,对准上京咆哮而来。

    只见那巨兽几可顶天立地,生的好似白虎,却有着九个头颅,须发怒张,十八只眼睛一齐瞪向空中的巨眼!

    神兽开明,瞪慑昆仑!

    一十八道法光从开明兽的眼中射出,无比宏伟的群山虚影浮现在阵图之下,镇压住了整个神州大地。

    此山一经现身,空中便飘起了洋洋洒洒的雪花,摄人的寒意直入魂魄,驱散了笼罩在其上的阴云。

    开明兽口中长啸不停,数条羊肠小道从山脚伸出,一路顺延向了四面八方。

    万山之祖,昆仑门开!

    随着寒意愈胜,群山之中有一十二道金光飞出,化为了一十二道形貌各异的人影,盘旋在山体之外,其中一人对准天幕上的巨眼,用力掷出了一物——

    “天塌啦!”

    番天印带着一往无前之势,迎上了那只魔眼!

    轰。

    无声的波浪自二者相撞处激荡,席卷了整个天空。

    凌玥望着其中一条径直向着二人而来的小路,就听身旁杨戬低喝一声,“封神榜来!”

    闪烁着金辉的封神榜从少女的衣袖中飞出,落入了少年的手中,就见他一把拉开卷轴,卷纸上黯淡的名字因这个动作而逐一点亮,就在光芒极盛之时,杨戬将整个榜单抛了出去。

    封神榜疾射而出,一路上汇聚榜上真灵,化为一只倒扣的大碗,罩在了阵图与昆仑中间。

    然而番天印与魔眼的较量仍在继续,面对魔眼中不断放出的法光,番天印寸步不让,印体的光晕却肉眼可见的暗淡了下去。

    见状,杨戬朗声说道:“无当师伯,你还要袖手旁观到何时?”

    话音刚落,极北的天空便涌起了朵朵白莲,那莲花如雾似幻,仿佛流云一般划过天幕,聚拢在了魔眼跟前。

    “趁此机会,”少年向凌玥伸出手,“师姐可愿随我一观天庭?”

    去天庭?

    放在今日之前,这可真是句惊天笑话,然而凌玥搭上了杨戬的手,随他踏上了羊肠小道。

    除了他们,还有许多人在顺着山道上行。

    恐怕连开山的开明都低估了昆仑仙境对玉清弟子的吸引力,纵使无人带头,所有人也不约而同的踏上了朝圣之路。

    凌玥看到了很多熟面孔。

    连蛟龙都带上了的五龙山可谓是浩浩荡荡,曾经与她有过过节的陆菡萏甚至还停下来特意点了一下头。

    二仙山人少但排场不容小觑,巨大的宝船之上,一个个弟子背着装满奇怪用具得布袋,一手拿着罗盘,另一只手在浮在空中的竹简上写写画画,似乎想趁机推出昆仑的真正所在。

    龙虎山正一教与素问派等人聚在了一处,叽叽喳喳的说个不停,活像是来踏青的。

    就连本该在南洋与金鳌岛一分高下的太华山都到了,凌玥看到了衣衫褴褛的微北生和韩焉,而他们身后,则是一脸气鼓鼓的肖楚,似乎对全场自己最矮十分不满。

    等到玉清弟子走完,一南一北的山道就出现了两队不速之客。

    无当圣母以白莲掩面,带着罗教诸人缓缓前行,与之相对的,金鳌岛这边,光是给金光仙拉裙摆的道士就有近十个。

    无论阐教还是截教,甚至是居无定所的散修,他们的目标只有一个。

    昆仑!

    没有人明说,但所有人心照不宣——修真界能否摆脱修炼到最后的穷途末路,就全看这一回了。

    眼前这座巍峨的山岳与昆仑幻境里的几乎一般无二,然而凌玥又深切的感觉到了二者之间的截然不同。

    假的就是假的,即便相像到了几可乱真的地步,一场虚无的幻影也无法令修士们产生热泪盈眶,乃至顶礼膜拜的冲动。

    那是一种无法言说的感动,就像是给了在沙漠中跋涉了无数个日夜的旅人一捧清泉,甘甜的泉水滑过干涩的喉咙流进胃袋。

    在那一刻,足够心如钢铁的人泪流满面。

    凌玥跟着杨戬走近了山峰,从她的角度,已经能看到山体上纵横的裂缝与伤疤,顺着这些“伤疤”向上,隐约能看到峰顶一路通到了天上,直直的扎进了云层之中。

    而在那里,有着前往九重天的道路。

    仔细端详的,会发现昆仑上遍布碎裂的山峰,然而一柄锋利的长刀将它们串在一处,死死的钉在了山体之上。

    杨戬向着长刀伸出手,长长的的刀柄连同巨大的刀身化为流光从群山中飞出,奔向他的掌心,凝聚成了正常大小。

    与此同时,一道巨大的漩涡出现在天幕之上,盘旋于顶峰之间,露出了一座几近破碎的白玉仙城。

    天庭!

    没来由的,这两个字同时出现在所有人心中。

    凌玥注视着残破的仙宫,视线却透过那矗立的宫殿,与一双写满了疯狂的猩红眸子对了个正着。

    漩涡疯狂滚动了起来,巨大的吸力油然而生,不由分说的将山道上的修士往仙宫拉去!

    天旋地转。

    天地像是一瞬间便暗了下来,等凌玥回过神,身体已处于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而原本拉住她右手的杨戬则不知去向。

    突然,在这片纯然的黑暗中出现了一个光点。

    它迅速拉长、扩大,变成了一道拱形的长廊,而在长廊的尽头,则是一扇半开的门。

    “哒。”

    一踏上长廊,凌玥就听到了格外清晰响亮的脚步声。低下头,光洁的地面映出了她的容颜,仿佛正踩在一块镜面之上。

    越往前走,脚步声就越大,由最初的单音变为了密集的鼓点,仿佛有无数人正撵在她身后,七嘴八舌的催促道:“走快点啊!是不是没吃饭?”

    在这愈演愈烈的变相叫唤里,凌玥来到了半开的门前,伸手推开门扉,满目映入的是……鸟语花香。

    拨开挡在面前的丛丛灌木,少女迈出了花圃,迎面便撞上了一名彩衣姑娘。

    那姑娘走起路来无声无息,看到她也不慌不忙,双手觉着放慢瓜果的托盘,笑意吟吟的从她身上——穿了过去。

    被人直接穿体而出是十分新奇的体验,凌玥活动了一下筋骨,没有感受到类似于“被浇了一盆冷水”、“有什么东西永远的离我而去”之类的奇异感受,最多是被浓郁的果香勾起了肚子里的馋虫。

    那么到底是“我”是幻影,还是“我”所处此地才是幻影呢?

    一边思考着没有答案的问题,凌玥正大光明的跟上了拖着果盘的女子,二人一前一后在错落有致的花园中穿梭,没过多久,眼前便豁然开朗。

    出现在视野里的是一场欢宴。

    一道清泉自天而降,落入一口黄铜大缸之中,水流从缸头的兽口中淌出,被人用竹竿引下入地上以鹅卵石铺就的水道,化为了潺潺的溪流。而在溪流之中,有无数瓜果酒壶顺流而下,颇有曲水流觞的意思。

    参加宴饮的众人分坐于“曲水”两侧,无数与彩衣女子穿着相似的姑娘四处忙碌,有的将还沾着新鲜露水的瓜果放入水中,有的则温着酒壶,给每位上前讨要的人满上一杯。

    效仿先贤曲水流觞的宴饮,禅宗的大和尚们在珈蓝法会时也搞过,不过那场天海大师个人讲经会与眼下的场景比起来,只能算是邯郸学步。

    靠凌玥最近的,是一伙古怪的棋手。

    说是棋手也不贴切,因为这群人分成三撮,却只有两撮在老老实实的下棋,最后一撮竟然是在弹石子。就算是前两撮,下的棋也大不一样。

    正在下围棋的是一对须发皆白的老头,两个人胡子打在一起都能绕院子两圈了。其中一人生的不威自怒,然而眉间却多长了一只眼睛,每当有微风吹过,长长的白眉糊住了中间的那只眼睛,他就忍不住眨了起来,好好的威严仙人就变成了挤眉弄眼的糟老头子。

    而坐在他对面的老头就得瑟多了,瞧那得意洋洋的表情和随着宴中乐曲抖动的老腿,就差在脸上写个“老子春风得意”了。

    谁占上风真是一目了然。

    两老头身后还有一众观棋者,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个个相貌堂堂,聚精会神的盯着胶着在一处的黑白二子。

    相比之下,第二撮的象棋局就吵闹多了。

    执棋人分别是两名高壮汉子,围观者也以勇猛武将居多,唯一例外的是一名清俊青年,不过他看的最为入迷,时不时就会击打其中一名执棋人的肩膀,口中高呼,“爹爹爹!别走这个!”

    这时候,快被他拍出血的武将就会无奈开口,“天化,安静点。”

    于是青年只能悻悻的闭上嘴,但没过一会儿就会旧态复萌。

    大概是嫌弃他们太吵,三眼老头在下了一步臭棋后,火冒三丈地喊道:“黄飞虎管管你儿子!这么大个人了,还不懂什么叫观棋不语吗!”

    “得了吧,闻老头!”他的对手哈哈大笑,“你自己水平不行,就别拿小辈撒火!”

    “姓吕的你别得意!”闻老头怒气冲冲的转回来,“老夫看你就是耍小动作才赢了老夫!”

    “闻仲你别血口喷人!”对面老头一听就变了脸,“你脑袋上的天眼可开着呢,谁能在你眼皮子底下玩花样?我告你啊,下棋归玩棋,你可别输不起,我吕岳怎么说也是瘟部正神,不怕你这个雷部正神!”

    “要不是那边玩象棋的小子太吵,你以为老夫会输给你?”闻仲拍案……颤颤巍巍的站了起来,一把抄起放在一旁的拐杖,“今日老夫就给你点颜色看看!”

    “能被叽叽喳喳的莽夫影响,你老闻头真是越回越回去。”吕岳把脑袋摇的那叫一个欠揍,“就你这点定性,玩什么围棋啊,趁早去耍象棋吧!”

    这话黄飞虎他们就不爱听了,怎么围棋就比象棋高一等了?

    你他娘的是不是在歧视神?

    “老子说的是实话!”面对一圈气势汹汹的壮汉,吕岳颤着老胳膊老腿,嘴硬道,“老子是教主之下第一!老子说什么都是对的!”

    “行了,行了,都少说几句。”眼看双方就要打起来,作为在场地位最高的女仙,金灵圣母出来打了圆场,“都是几千上万岁的人了,怎么还跟小孩子似的,你们吵不要紧,别影响人家弹石子。”

    对哦,那边还有一个玩石头的!

    两方人顿时找到了出气的目标,齐齐把鄙视的目光投向了最边上的二人。

    被强势围观的人不干了。

    矮个子的男人一下子蹦了三尺高,掐着腰冲这群家伙嚷嚷,“看什么!看什么!没见过别人重温童年时光啊!”

    他这一蹦跶,就把原本摆好的石子震离了方向,引得一旁的窈窕女子勃然大怒,“土、行、孙!”

    “啊啊啊啊……”男子惨叫一声,连忙低声下去的道歉,“禅玉我错了!”

    于是,一场棋艺之争顺利的变成了家庭矛盾,以土行孙被邓婵玉连揍好几拳为结尾,画下了句号。

    闻仲若无其事的坐回原位,颤颤巍巍的从溪水里掏出了一个桃子擦了擦,“哎呀,人老了,就是不中用了,比不得年轻人啊……”

    说完,他张开豁口的嘴巴,对着水灵灵的大桃子那么一咬——

    “咔吧。”

    清脆的断裂声响起,紧接着就是金光圣母惊慌的叫声,“来人啊!闻太师的牙被咯掉了!”

    看着捂着嘴巴倒在地上的糟老头子,凌玥大大的向后退了一步,生怕沾上他的口水。此番的骚动也惊动了溪水另一头的人。

    与这厢的棋乐无穷不同,那边人手抓着一把牌九,不光如此,凌玥还一眼就认出了有人拿着她常打的叶子戏。

    可惜不是后宫版。

    打牌的仙人与闻仲、黄飞虎他们截然不同,并没有穿着代表身份的官袍,似乎并无一官半职。只见他们闻声围了过来,七嘴八舌的关心起了闻仲来。

    “老闻头还好吧?”

    “太师您一定要保重身体啊,您就是这天庭的活古董啊!”

    “不就是牙劈了吗,让我老凌来给太师补补!”

    凌玥的目光扫过这群无业游仙,怎么看怎么觉得其中一个像自家早就飞升了的老祖宗。

    就在整个宴会都因为闻仲的牙乱成一团的时候,随着一声高亢的“帝君驾到”,一座华丽的步辇出现在了众人的面前。

    扛着步辇的是四名威武的金甲将军,分持宝剑、琵琶、珠伞和长鞭,无论是长相还是身材都极为相似,凌玥清晰的听到黄天化嘀咕了一句“魔家四将”。

    步辇上坐着一名中年男子,白面蓄须,衣着古朴,明明身为仙家,通体却透着无法忽视的贵气与威严,甚至比她见过的帝王更胜一筹。

    该男子一现身,原本对着闻仲嘘寒问暖的众仙家就呼啦啦地跑了过去,徒留老闻头一个人懵逼的躺在地上,手上还放着半颗牙。

    “陛下今日心情可好啊?”金光圣母殷勤的迎了上去,后面是前赴后继的“陛下吃了吗?”、“陛下老臣今日才见到你,简直寝食难安啊!”、“呜呜呜陛下就是我的掌中宝,含着怕化了,捧着怕碎了。”

    总之,这些马屁在敷衍中还透着恶心。

    起码凌玥就清清楚楚的看到步辇上的人眉头一皱,一捋细胡,脸上写满了“走开!你们这群溜须拍马的妖艳贱货!朕只想静静!”

    凌玥“噗嗤”笑出了声。

    这声轻笑在沸反盈天的马屁声中并不突兀,然而步辇上的人就像是听到了一般,缓缓向她扭过头来。

    男子扭头的动作十分怪异,比如活人更像是泥塑木偶,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僵直感,而且他这么一动,就从眼前的场景中抽离了出来,以一种格外怪诞的姿态,向着凌玥伸出了右手。

    “……玥儿,”男子口中呼唤着她的名字,“……玥儿……”

    “啪。”

    男人脸上出现了数道裂痕,一块瓷片从他脸上脱落,露出了隐藏在其下的另一张脸。

    闹腾的群仙静了下来,一块又一块的面具从男子脸上掉落,尊贵无比的“帝君”就在凌玥眼前变成了另一个人。

    “啪!”

    抬着步辇四大金刚伸手抓住了“帝君”的手脚,将他死死按在了原位。

    “……玥儿……”凌伯海含混不清的念着女儿的名字,从嗓子里爆发出了一声悲鸣,“……快跑!”

    几乎是在男人发声的同时,围住他的仙人们齐刷刷扭头,将视线落到了凌玥身上。

    这些人好似在男子开口后便被换了一个芯子,眼中的红芒吞吐不定,然而黑色的眼球却占据了眼珠绝大部分,令他们比起活人更像是一具具行尸走肉。

    “我可没想到,你竟然会自己跑到我的肚子里。”

    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凌玥侧过身,就看到“闻仲”从地上爬起来,吐出了一口血水。

    “……折叶。”她添了一下嘴唇。

    “要叫爹爹。”

    这一次,是无数声音的合音。

    簇拥着“帝君”的仙人们一齐开口,吐出的却都是折叶的声音。

    唯一例外的,便是被扣在步辇上的凌伯海。他对“爹爹”这个称呼反应极大,四肢近乎痉挛,面部完全扭曲,一双眼珠几乎要瞪出眼眶。

    凌玥看着痛苦的父亲,陷入了沉默。

    然而折叶并不打算放过她,“我可不记得教过你忽视长辈。”

    “叫啊!”

    随着这一声厉吼,仙人幻影依次炸开,血雾弥漫在空中,渐渐汇聚至一处,形成了一道高瘦的男人形象。

    他穿着一身青衣,腰间别着竹笛,看起来温文尔雅,却有一双透着阴冷与诡谲的眼睛。

    这副模样,与凌玥记忆中的先生既相似又陌生。

    相似的是外貌,陌生的是内里。

    凌玥所见的“折叶先生”虽然行事恶劣至极,却依然给人一种有血有肉的错觉,而不是某个披了一层画皮的厉鬼,而眼前这人,就算让一个毫无修为的凡人来看,无法归之为“人”。

    贪婪、愤怒、混乱、嫉妒、愤恨……

    诅咒般的情绪在他身后的黑影里汇聚翻滚,露出一张张扭曲的脸来,而他本人,则站在步辇上,一脚踏在凌伯海的身上。

    凌玥第一次见识到了这位万魔之首的内在——除了疯狂,空无一物。

    “你喜欢他们吗?”折叶耸了耸肩,“这些都是我的战利品,当我需要的时候,会把他们拉出来用上一用,这样会更像一个人,有利于我蛰伏在人间。”

    “这些人已经彻底成为了我的一部分,可有些人比较顽固,不肯轻易放弃,那我需要稍微借助一点外力,来为我的快乐添枝加叶。”

    “比如我?”凌玥苦笑一声。

    “如果我能预见今日,”折叶似笑非笑的看着她,“我会在你六岁那年,就掐死你以绝后患,就算凌伯海在我脑子里吵翻了天,也不会手软。”

    此言一出,原本躺在步辇上的凌伯海猛地抬起手,死死的抓住了他的脚踝。

    折叶垂下眼,冷冷的与目眦欲裂的男人对视,冷笑了一声。

    看到这副场景,困扰了凌玥十多年的疑问终于得到了解答。

    为什么折叶自打进了云湖侯府,就对她表现出了极大的兴趣?

    念叨着一日为师终生为父也好,教给她天魔曲也好,甚至于在凌伯海发疯时故意宣称是她新的爹爹……这所有的一切,看似冲着她来,真正的目标却从不是她。

    “吞噬凌伯海花了我很多功夫,”折叶看着脚下的男人说道,“我费尽心思接近他,用力了无数的身份,试了成百上千遍,最终才有了你所见到的折叶,然而,就算这样,我也很难完美的吞噬掉他。”

    “他的自我意识太强,几乎不可能屈服于欲念,而他的夫人意志之坚定,世所罕见,因此,我只能把主意打到他的子嗣上。”

    说着说着,他抬头看向凌玥,若是不知深知此魔的本性,那眼神似乎称得上迷恋。

    “吞噬的前提便是同化,我成为了你的开蒙先生,在身份上与他更近了一步,接下来,只要让你对我亦师亦父,就算大功告成。”

    “可惜,凌伯海比我想象中的更敏锐,到了后期,他几乎已经看透了我的计划,迫使我不得不提前动手。”

    于是,就有了那个入魔之夜。

    凌玥道:“你在我体内种下魔莲,也是为了这个,对吗?”

    “那也是父女关系的一种啊。”折叶欣然道,“可惜,它并没有发挥应有的作用。”

    说到这里,他看起来有些苦恼,“你为什么就是不肯入魔呢?”

    入魔之后,他就可以凭借与凌玥的“父女关系”,成功吞噬掉凌伯海了啊!

    在此一刻,凌玥突然就明白了那种怪异的陌生感从何而来。

    她一直所接触到的折叶,起先是用他人情绪伪装出来的假象,后来混入了凌伯海的部分。后者对折叶影响颇大,致使他面对她一次又一次的挑衅时表现出了异乎寻常的宽容。

    可如今,她进入了天庭之中。

    按照杨戬的说法,折叶已经吞掉了天庭众神,某种意义上,天庭确实属于他的“腹中”了。

    那些斑杂的情绪与凌伯海在此地都无所遁形,也因此,这是她第一次与真正的魔罗波旬碰面。

    把手搭在了腰间的刀柄上,凌玥平息了片刻,哑声问道:“我爹只是个普通的修士,何须魔罗大人如此大动干戈呢?”

    “你那位好师弟没有跟你说吗?”折叶闻言笑了起来,“事情的真相从我嘴里说出来,多少会有些残酷。”

    “不过残酷是我最偏爱的戏码,多花点时间说说故事也无妨。”

    骗子。

    凌玥默念道。

    这家伙根本就是想借此动摇她的心智,以找到可乘之机。

    “故事要从很多很多年说起,”一脚踹开凌伯海,男人走下了步辇,“你或许已经知道了,天庭的仙人并非一成不变。”

    “封神之战后,天庭的编制本就未满,而仙人的实力却止步不前,很快,玉皇大帝就不得不面对自己的下属越来越少这个窘境。”

    “他那时正在渡小劫,最忌心思浮动,偏偏天庭大将接连折损,便被我寻到了空子。”折叶微微一笑,“玥儿,你是了解我的,我可不会错过一场盛宴。”

    “我化作了他的心魔,怂恿他开启第二次封神之战,他一开始并未察觉到其中的秘密,而是忧心忡忡的去了一趟昆仑。”

    “不得不承认,三清有时候比佛祖还要难缠,”男人话锋一转,“从昆仑回来之后,昊天就意识到了我的存在。”

    “但那个时候,为时已晚。”

    折叶身后的一张脸露出了得意洋洋的表情,“他的一半身躯已经被我占据,如果不是我用不了封神榜和打神鞭,我们两个之间早就分出了胜负。”

    “于是你就控制他去撞了昆仑山?”凌玥接道。

    “我本想借此让天庭和昆仑两败俱伤,”折叶一摊手,“我没想到的是,结果竟然是我被困在了玉帝的身体里,而他割舍了被我占据的那一部分,借机逃下界去了。”

    “等我收拾完这些烂摊子,想出法子绕过昆仑下界的时候,才发现这家伙竟然选择了转世投胎。”

    转世投胎……

    凌玥忍不住把视线投向了虚弱的凌伯海。

    “你就不觉得奇怪吗,小玥儿?”折叶的声音变得格外温柔,“为什么宗玄一定要待在凌家?为什么我会挑中凌伯海?为什么堂堂真君愿意屈尊降贵给你当师弟?”

    “就算你没有想过这些,那你有没有想过其他的?”

    “为什么任何法术你都一学就会?”

    “为什么各类技巧你都一点就通?”

    “为什么你的运势强到宛如被天地眷顾一般?”

    “答案只有一个,”折叶笑得甜蜜,“玥儿,你是玉帝之女。”

    “从一开始,你就跟那些凡夫俗子大不相同。”

    凌玥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折叶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像现在,你站在我的面前,而你的那些道友,却只能迷失在昆仑与天庭的交界处,便是因为这座仙城、这座宫廷,它承认你。”

    “它承认你的地位,承认你的血统,愿意受你驱使……而这,是我努力了数百年也没做到的。”

    “所以……”说道这里,折叶眼中闪过一点红芒,“无聊的父女游戏就到此为止,你来和我融为一体吧,玥儿。

    此言一出,男人身后的人面发出了凄厉的嚎叫,有些甚至对着少女流下了黑色的口涎,而凌伯海猛烈挣扎了起来,却脱不掉满身黑线的束缚。

    折叶眼中红光大盛,对准凌玥伸出手来——

    就在这时,一道巨响回荡在了天庭之中,打断了他接下来的动作。

    “啊,”折叶说道,“不速之客登门了。”

    与此同时,无边莲池之中,有一名男子睁开了眼睛。

    人面莲朵朵绽放,波旬从莲座上起身,向前走去。他每踏出一步,莲花便盛开一朵,行走之间惊起道道涟漪,露出了水底堆叠的尸骨与缠绕其上的莲花根茎。

    波旬停在一朵含苞待放的莲花面前,手指轻点花瓣,莲花层层打开,露出了一张长着三只眼睛的苍老面庞。老者额间的第三只眼睁开,法光璀璨,映出了南天门处一道颀长的身影。

    “我记得跟你说过,上门拜访需要递请帖。”波旬语气凉凉,“看样子,野孩子就算成了真君,也改不了本性。”

    “那套是对人的礼仪,”杨戬握着三尖两刃刀,眼前是横亘在南天门的刀痕,“对你用不着。”

    “我不得不承认,你的小技俩给我确实造成了一点麻烦,”波旬死死的盯着少年,“但你想单枪匹马的破我阵势?不可能!”

    “单枪匹马?未必吧。”杨戬的手指在刀柄上一敲,“你不是知道吗?我们阐教一脉,最喜欢呼朋引伴。”

    “就凭那些被困在昆仑的废物?”折叶冷嘲道,“不说他们是否有名扛过十万天兵,光是阴阳镜那关也过不了。阴阳回转,谁人能躲?在杀进天庭之前,他们就会先去地府。”

    “这可未必,”谁知,杨戬竟笑了起来,“莲花化身,无魂可勾,唯一能克阴阳镜的人,咱们不是都认得吗?”

    昆仑与天庭的交界处。

    “这些鬼东西怎么杀不完?!”

    一锋捅破银甲天兵的脑袋,韩焉喘了口气。

    在他身后,无边的白莲与灿烂的金光交织在一处,光芒所至,银甲天兵如潮水般倒下,然而不一会儿便有源源不断的兵士从天庭入口涌了出来,仿佛无穷无尽。

    在强敌的压力下,玉清与上清终于放下了成见,选择携手退敌,而他,在不知不觉之中,已经冲杀到了最前处。

    “锵!”

    架住一支斜刺而来的长戟,少年浑身真元涌动,一面铜镜出现在身前——阴阳镜反!

    然而平日里百试不爽的招式此刻却失了作用,法力凝出的阴阳镜不仅没有反弹对方的攻击,反而在长戟的攻势下碎成数片!

    什么?

    还没等韩焉反应,不远处有什么东西突然大放光芒,刺眼的白光席卷而来,将他牢牢包在其中,再瞬间变成了黑色!

    “韩师弟!退!”微北生的喊声从身后传来。

    然而,晚了。

    少年愣愣的望着突然出现的镜子和镜中自己的倒影,就见头顶突兀的出现了一个“死”字。

    在这一刻,他亡魂皆冒。

    就在这时,一只手用力揪住韩焉的衣领,将他狠狠掼在了地上。

    切实从鬼门关前走了一圈的少年抬头,就见到有一道手持长(枪)的身影挡在了自己的面前。

    “竖子无知!”无当圣母的怒喝声响起,“那是阴阳宝镜,转换生死,照上了就必死无疑!”

    “李师弟!”微北生一听就想往那边赶去,却见李溪客不仅不退,还迎着镜子走去,随着他的不断靠近,镜光越来越弱,竟然像是硬生生被逼了回去!

    “哐!”

    少年抬腿,一脚踹倒了等人高的镜子,露出了后面的入口。

    “他、他、他、他、他、他……”见状,无当圣母连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一个劲的打颤。

    等到所有人回过神,新的天兵涌出,而李溪客已经不见踪影。

    南天门边,杨戬回过头,对着来人微微一笑,“好慢啊,三坛海会大神。”

    “闭嘴吧,清源妙道真君。”来人一甩暗红色的衣袖,望着已经彻底沦为莲池的天庭,“接下来,你的计划是?”

    “嗯……我泰山嫌我太穷,要棒打鸳鸯,”杨戬对他一挑眉,“所以咱们,直接打进去?”

    “你就想让老子陪你抢亲!”李溪客白了他一眼,随后露出了一个战意盎然的笑容,“不过打入天庭啊,老子老早就想这么干一回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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