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 这是贵妃着人送来的宫花。
长秋宫内,娇杏端着托盘,送到了皇后的面前,那盘中放着几朵漂亮的花饰, 皆是清雅的素色。
“贵妃娘娘说, 知道娘娘向来不爱首饰,但过于素淡未免会失礼于人前。她前日去贤妃娘娘宫中小坐, 见这宫花精巧,便讨要了几枝, 献与娘娘。”
“宫丽娘啊宫丽娘,都到这时候了还要刺我几句。”
皇后捏起盘中的宫花, 脸上挂着讥讽的笑容。
“娇杏, 你说, 什么人才会在死了夫君后还有心思去琢磨怎么簪花才妥帖?”
“娘娘,娇杏不知。”侍女赶紧低下了头。
“贤妃耐着性子给他装了一辈子的解语花, 看样子是压抑的久了。”皇后把宫花扔回了盘子里, “这贤良淑德我是没看到, 不过这自寻死路倒是做的不错。”
“……娘娘?”娇杏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官家去了,本宫悲痛难挨,她就算心中喜笑颜开, 装也要装出来悲伤欲绝。”皇后冷笑道,“既然不会做人,那也不用做人了。”
娇杏身子一颤,终于明白了丽贵妃为何会一反常态的给长秋宫送东西。
这送的不是宫花, 而是一条人命。
“去吧,”皇后摆了摆手,“这花还是给贤妃留着吧,她会用上的。”
端起托盘,娇杏战战兢兢的告退,刚走出里间就迎面撞上了太子。
此时的太子一身孝服,面色苍白,眼底有淡淡的青色,对娇杏一眼都欠奉,径直走入了皇后的寝室。
“母后,您找我?”
坐在榻上的皇后抬头,看着风尘仆仆的儿子,残存着怒意的眼中这才露出了一丝笑意。
“辛苦我儿,从皇陵赶回可觉得累?”
太子闻言摇了摇头,“儿臣底子好,倒也不觉得累。”
“又唬人,要是你父皇在,会拿竹板打你手心的。”说到这里,皇后顿了一下,“老四老五可安顿好了?”
“四弟和五弟自请去皇陵守孝三年,”太子答道,“我已允了。”
“他俩倒是乖觉。”皇后缓缓地摸过腕上的手串,“鸿轩呢?”
“二弟他……”太子有些迟疑,“二弟说想要回封地当个闲散王爷,我没答应。”
“当然不能答应,”皇后没好气道,“他不就是想去康乐郡躲情债吗?本宫才不给他收拾烂摊子!”
太子有些诧异的看了皇后一眼,“我还以为母后和丽贵妃不对付呢。”
“我是不喜欢宫丽娘,”皇后哼了一声,“但鸿轩心不在大统,又是你的亲手足,我倒是不希望因为我和她的关系,导致你们交恶。”
“西蛮来犯时,上京城人人自危,老四老五躲在府中不敢出门,唯有鸿轩敢上城墙督军,就凭这一点,为娘都高看他一眼!”
“你在前朝可能不知,这后宫中人一向把你俩比作周武王与周公旦,夸得天上有,地下无呢。”
被娘亲说的有些不好意思,太子抬手摸了摸鼻子。
实际上,他觉得自家母后和丽贵妃的关系也没二人说的那样恶劣,只是这话自然不能再这时说出口。
“对了,”皇后突然道,“为娘听说,你把云湖侯府的小侯爷放回去了?”
太子一点头,“当初软禁凌湛,也是迫不得已。如今尘埃落定,自然要将他还回侯府去。”
皇后赞道:“做得好,比你父皇要强。”
云湖侯府作为大晋与玉泉山之间的纽带,在战后已隐隐有了三大修仙世家之首的势头。
当然,前提是凌湛要够争气。
“儿臣其实心中有一疑问。”太子迟疑道,“如今与西蛮争端已消,那封神榜还需要继续下去吗?”
他指的,自然是和玉泉山搞出来的那个。
“继续啊,为何不继续?”皇后想也没想的回答,“况且,这一回,谁能说咱们是假的?”
太子恍然大悟。
见他领会,皇后站起身,从床边的暗格里取出了一个匣子。
“我这次叫你来,主要是为了这个。”
这么说着,她将匣子当着太子的面打开,露出了藏在里面的明黄色袖卷。
“你那个傻爹啊,生怕有人嚼你的舌根,就把这个留在了我这儿。”
“拿去吧,他虽然嘴上不说,心里还是疼你的。”
太子接过匣子,碰触袖卷的手指微微颤抖,即便心中涌起了千言万语,最终也之化为了一声叹息。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在已被烧成废墟的乾元殿前,大太监手持圣旨,尖利的声音在皇宫上空回荡。
在他面前,太子跪在地上,身后是同样穿着孝服的康乐郡王,二人之后,才是披麻戴孝的文武百官。
“自朕奉太上皇遗诏登基以来,国事大端,不敢有一日自逸。朕自幼读书于古今,能粗晓道理,只愿海晏河清,一天下之心为心,共四海之利为利,奈何遭逢蛮祸,烽烟四起。朕疾患固久,缠绵床榻,亦与万民同悲。朕深知难以寿终,幸皇长子杨鸿鸣,为宗室首嗣,日表英奇,天明所属,必能克承大统。为重万年之统,繁四海之心,著继朕登基,即皇帝位。”
“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当最后一个字落下,大太监将圣旨放到了太子举起的手中,后者摇杆挺的笔直,从地上站起,看向满朝文武。
在山呼的“万岁”之中,他悄悄地红了眼眶。
用手指在墙壁刻下一个歪歪扭扭的“一”,柳千易捡起掉在地上的筷子,在脚畔的破碗上敲了起来。
“饿死了——”
他扯着嗓子喊道。
“堂堂五龙山虐待俘虏啦——”
喊完一遍,青年把耳朵贴到了墙上,见外面没动静,眼珠子转了转,又把方才的话来了一遍。
这么翻来覆去的嚷嚷了好几回,回应他的还是此以为常的沉默。
用手挠了挠下巴,柳千易有些纳闷。
自打他被关进了这间牢房,这招用来调戏那群看守弟子真是屡试不爽,哪怕明知道他根本不需要进食,那群家伙也会气呼呼的冲进来,然后满足他一两个无伤大雅的要求。
作为一名阶下囚,这是他仅存的乐趣之一。
然而,今日有些不同。
别说气哼哼的五龙山弟子了,就连一点额外的声响都没有。
想到这里,他干脆一扔筷子,手脚麻利的爬了起来。
他的修为早在投降时就被人为封住了,现在不过是一名身体强健到不像话的凡人,用筷子画个阵图都激不活,更别说空手逃出这间特制的牢笼了。
“喂!有人吗!”
柳千易开始拍打墙壁和栏杆,还试图把脑袋从夹缝里塞出去。
“来个人啊!你们是都死光了吗!”
然而喊了好久也没见回音,口干舌燥之下,青年又盘腿坐回了原位,盘算起了越狱大计。
直到他听见一段脚步声在空荡荡的走廊里响了起来。
来人走的不快,就连鞋底与地面的摩擦声都带着一股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温吞。
“怎么现在才来啊?”柳千易单手托腮,故意拖着长腔,“我还以为你们故意扔下我跑了……”
在看清来人的那一刻,他把尚没说出的冷嘲热讽统统咽回了肚子里。
一个提着食盒男人出现在了牢房前。
他穿着五龙山常见的暗红色单衣,还在外面配了一件褐色的外袍,长相称得上端正,眉宇间却透着挥之不去的郁色。
男人的嘴角习惯性的抿紧。任谁见了他,都能察觉到那一股郁郁寡欢。
柳千易当然知道他是谁。
师千凡,五龙山本代第一阵法大师,也是他曾经的……授业恩师。
“他们都在忙别的,”师千凡轻声说道,“我听到了你的喊声,就提了点吃食过来。”
柳千易感到了后悔。
他喊饿只不过是为了逗弄那些年轻弟子,从没想过会惊动到师千凡。
若说整个修真界,能让他自感无颜再见,那必然不是便宜徒弟李晏,而是眼前这个男人。
要是可以的话,柳千易甚至都想替他许愿,就许这一生都不会碰到自己这只白眼狼。
师千凡自然不知道他心中的千回百转,而是以一模一样的姿势盘腿坐下,打开食盒,拿出盛着米饭的木碗,用筷子拨出了小半菜盖上去,然后透过栅栏的缝隙递给了青年。
柳千易双手接过饭碗,起筷往嘴里送,却食不知味。
他现在只求赶紧吃完,以摆脱眼前尴尬的处境。
“你被关在此处,可能不知道,”然而,师千凡从一开始就没打算让他安安稳稳的吃,“老君显圣了。”
此言一出,柳千易狼吞虎咽的动作一顿,紧接着便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实在是呛的太狠了,青年咳的涕泗横流,不少未嚼烂的菜都喷了出来,然而师千凡也不觉得恶心,伸手穿过栏杆,在他的背上恰到好处的拍了几下。
“这么大的人了,怎么还能这么不小心?”
咳嗽过了很久才平息了下来,柳千易用衣袖抹了一把脸,深吸了一口气,对上了男人的眼睛,“……请师父教我。”
“你走以后,我想了很久,”师千凡温声道,“深觉自己在为人师表上,有诸多错处。”
“我痴迷于术法一道,为求博采众家之长,无论玉清、太清,乃至上清的法术与阵道,都来者不拒。”
“如今想来,我根基已定,自然无需担心其他,却是把你带入了歧途。”
“……这都是我贪心不足,”柳千易垂下了眼,“和师父你没有关系。”
“怎么会没关系?”师千凡叹了口气,“阵法一道,万变不离其宗,八卦出自四象,四象起于两仪,而两仪源自太极。”
“自你为阵道废寝忘食之时,我便应该料到会有今日。”
于太极之道,无人能出老君之右,柳千易对太易之学越陷越深,改换门庭并非没有先兆。
“但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你是如何下定决心的?”
三清之中,太清太上老君创人教,玉清元始天尊创阐教,上清通天教主创截教,三者道不相同,门下弟子也泾渭分明,想要改换门楣,并非换件衣裳那么简单,稍有不慎,便是前功尽弃。
这个道理,柳千易不可能会不懂。
然而,哪怕明知会走火入魔,他也这么干了。
柳千易陷入了沉默。
“你是我一手养大,我自认对你还是有几分了解的。”师千凡继续道,“在聚英会前,你明明还心有疑虑,为何突然改变了主意?思来想去,唯一的变数就在去聚英会的途中了。”
“云臻他告诉我,你在中途离开,去了当时甚嚣尘上的太清墓。”
太清墓,并不是指太上老君的墓,而是某座突然现身的古墓,因外部阵法极具太易气息,才被流仙盟推测为属于一位人教门生。
流仙盟都是玉清弟子,太清墓对他们来说除了到此一游之外,没有太大意义,根本生不起进去逛逛的心思,就算有的想进,也往往破不开封门阵法。
然而,唯一的例外就坐在师千凡的眼前。
“我不知道你为何坚定的认为人教当兴。”
“或许是因为……你在太清墓里,”男人压低了声音,“找到了老君临凡的证据?”
柳千易依旧低着头,像是一截栩栩如生的根雕。
过了良久,这截“根雕”才活了过来。
“我只是个为了突破而发疯的傻瓜而已。”柳千易自嘲,“我确实进了那墓不错,还得到了一页墓主的手稿,除了些术法心得,就只有一句话。”
“老君在注视尔等。”他一字一顿的将之复述出来,“如今想来,那更像是一句恫吓,可我那时心魔正盛,顿时就陷入了魔障。”
等到聚英会结束,他已心魔缠身到了救无可救的地步。
师千凡深深的看了曾经的爱徒一眼,“是因为昆仑幻境那事?”
“师父你果然也听说了。”柳千易苦笑,“这也是我越陷越深的原因。”
“段情叩拜了三清祭坛,拿供桌上的烛火点燃了幻境画布,破了我设下的困局。”
他伸手在空中比划了一个烛台的形状,“可是,普普通通的灯烛,怎么能点燃昆仑幻境?”
“就算……就算它是紫微宫桌案上的,那也只是灯烛而已啊!”
所以说,破局关键并不在以灯烛烧画这行为本身,而是灯烛在段情叩拜三清后,被赋予了足以点燃昆仑幻境的力量。
“老君还在人间,”柳千易扭头看向师千凡,眼眶微微发红,“这就是我的救命稻草。”
“师父,我辈修士,前方无路啊!”
无法超脱,无法升仙,修士修到了尽头,还能往哪里走?
到了最后,他们只是一群自命不凡的凡人而已。
这也是他冒着天下之大不韪,尽心尽力协助楚允的原因之一。
说白了,不管行事手段如何,二人的出发点,都是自救罢了。
“我以为投入人教是唯一的路,”他闭了闭眼,“不过这个想法从一开始就大错特错。”
以自己的想法去揣度三清,简直是愚不可及。
在木已成舟的如今,青年再回头去看过往,便能瞧出诸多滑稽之处,然而那时深陷局中,怎样都无法清醒。
一口气说了如此之多的话,柳千易破天荒的感到了一阵神清气爽。
自入魔以来,他已很少有如此清醒的时刻了。
然后,一直宽厚还带着薄茧的手就按上了他的头顶,柳千易茫然的看向授业恩师,为着突然而至的亲密不知所措。
与热情洋溢的师姐师妹不同,师千凡向来是内敛又忧郁的,就连带徒弟,也是一个没什么气势的师父,也正因如此,师徒二人才能在分道扬镳之后,如此心平气和的谈话。
“千易,昆仑天梯已经恢复了。”师千凡说道,“吾辈的前路,已经通了。”
柳千易猛地抬头。
师千凡态度平静,“你不是很好奇他们都去哪儿了吗?”
“一日之前,清源妙道真君打开了通往昆仑的路,整个修真界倾巢而出,攻入了被封闭的天庭,清除了盘踞其中的天魔。”
“我先前不是说老君显圣了吗?玉泉山的凌玥在天庭见到了老君。”他看着徒弟震惊的脸,眼神柔和了下来,“你做错了很多事,但在这一点上,确实没有出错。”
“你只是拐上了岔道而已。”
啊。
柳千易张开嘴,却一个音都没有发出。
他抬起手,捂住了脸,颤抖良久,最终发出了一声哽咽。
见他如此,师千凡收拾起地上的碗筷,提着食盒,轻手轻脚的走出了监牢,而在屋外,陆菡萏正在等他。
“跟你徒弟说完了?”女子语气凉凉。
“唉,那小子怎么就钻死胡同里了呢?”见到她,师千凡立马就夸下了肩膀,变得愁眉苦脸起来。
“我早就叫你看着他点,你就是听不进去。”陆菡萏冷笑一声,“现在哭丧着脸又有什么用?”
“别训我啦,师妹。”师千凡耷拉着眉毛,“我可能就是不适合当师父吧。”
见他这副低沉的模样,陆菡萏柳眉一竖,刚想再训,就听师千凡道:“还好咱们还有师妹你,也算是光耀门楣啦。”
然而,听了他这句话,陆菡萏脸上并没有丝毫喜色,反而面露怅然。
“只是因缘际会罢了,”她淡淡道,“你可曾听清源妙道真君正经的喊过玉柄师兄为师父?我们师徒只有这一年的缘分,如今曲尽了,也该散了。”
纵然李溪客并非忘恩负义之辈,但她陆菡萏也做不出厚着脸皮假称人家授业恩师的事来。
给三坛海会大神当师父?
就算是五龙山创派祖师都没有这个资格。
“没事,”自知失言,师千凡赶紧安慰她,“咱们还有云臻不是吗?我就不信,掌教师姐加上咱俩,还教不好那小子了!”
“……这倒也是。”陆菡萏闻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可是咱们五龙山的独苗苗啦。”
二人三言两语便定下了考云臻生不如死的未来,把快乐建立在了他的痛苦之上。
“好了。”陆菡萏敛起笑容,“咱们该走了,掌教师姐要等急了。”
“是啊……”师千凡最后望了牢房一眼,深吸了一口气,“……走吧。”
话虽如此,他抬步的速度却宛若蜗牛赛跑。
“别磨蹭了,”看透了他的心思,陆菡萏抬手去抓师兄的后领,“我保证,到了那边,咱们肯定不会是最失意的那个。”
“说不定你还能看到玉柄师兄嚎啕大哭呢。”
“呜呜呜……”
玉泉山宗祠外,众弟子围在一处,对着不时传出啜泣声的宗祠窃窃私语。
“师父都进去大半天了。”庞太真跟段情咬耳朵,“不会哭晕过去吧?”
他刚说完,宗祠内就传来了一声响亮的哭嗝。
“你懂什么,”段情斜了师弟一眼,“师父他老人家刚跟师祖、师伯、师叔他们团聚没几天,如今又要分开,肯定有很多体己话要说,咱们老实等着就是了。”
“那也不能哭成这样啊,”庞太真嘟嘟囔囔,“我感觉他都快打鸣了。”
“砰!”
段情砸了这倒霉师弟脑袋一拳,把小胖子疼的撅起嘴巴,双眼泪汪汪的瞅着他。
忽略良心的刺痛,段情把目光投向了方笙。
自打从行医回来,方笙就变得沉默寡言起来,有时候还会恍惚的望着南方发呆,也不知在思索些什么。
段情隐隐察觉到了些什么,却不知从何说起。
就在他略感苦闷的时候,宗祠的大门被“砰”的一声推开,把自己哭出酒糟鼻的玉柄真人出现在门口。
“还愣着做什么!”他用公鸡打鸣般的声音喊道,“还不赶紧给我搬!”
“哎?”众弟子闻言先是一愣,随后又忙不迭地点头,“好好好!这就来!”
得了师父的首肯,他们鱼贯的涌进宗祠,对着牌位山拜了再拜,然后一人一个,小心翼翼的将还亮着命灯的牌位取了下来,抱在了怀里。
“都给我打起精神!”玉柄真人用哭腔吼道,“弄坏了牌位里的师祖,我就要你们好看!”
弟子们自然没有不应的,纷纷点头称是,然后排成一队,稳稳当当的往外走。
看着供案上的牌位一个个减少,玉柄真人鼻头一酸,又有了泪洒当场的趋势。
段情一看不好,赶忙凑上前,好言好语地劝道:“师父,您别伤心,三师妹都说了,等到把人送上天庭,牌位还是给还回来的。”
“这是牌位的问题吗?!”玉柄真人瞪了他一眼。
老君显圣之后,波旬留下的妖莲全部化为了灰烬,被囚禁控制的众仙真灵也得到了解脱,然而他们到底被天魔影响太久,就算回到神位也处处力不从心,是以,同样在封神榜上,而且实力还看得过去的玉泉山众人就被想了起来。
然而他们在九幽待了太久,又是残魂之身,不好在青天白日下现身,只得藏到牌位之中,由门人弟子送往天庭。
“师祖他们是这是要去天庭当神仙了,”段情再劝,“这回咱们真是上面有人了,还是一大帮,您在修真界还不是想横着走就横着走,想倒立走就倒立?”
“谁会倒立着走啊!”玉柄真人这回真的气的打鸣了,“为师用占着点便宜吗?为师可是天帝之女的师父!”
“是是是,不光如此,您还收过清源妙道真君呢,虽然一天也没教过。”段情哄他,“但重要的就是这个气势,咱走路都带风,您说对不对?”
“我!我让玉泉山真有了杨戬!”玉柄真人一边哭一边气势汹汹的喊道,“我光耀门楣!”
“对对对,您最棒了。”段情一见有戏,赶紧再接再厉。
“我……我我我……”谁知玉柄真人“我”了半天,又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舍不得啊!”
“师父啊,”段情很崩溃,“再哭金丹就要碎了啊!”
“为师不管!”玉柄真人躺在地上撒泼,“我为天庭出过力!我为人间撒过血!我要见老三!我要见老三!”
“凌玥去云湖了。”回答他的是一名同样趴在地上的阴柔青年,不过这货是在晒太阳,“需要我载你去吗?”
“哪里能劳烦烛龙大人!”玉柄真人一把擦干眼泪,正襟危坐,还不忘对段情摆摆手,“愣着作甚!干活去!别妨碍烛龙大人晒太阳!”
段情:“……我就不该管你。”
就在玉泉山上闹的不可开交时,凌玥已经打着“回乡祭祖”的名号来到了湖心岛上。
与上次来时的严防死守不同,云湖侯凌仲文亲自出门迎她,在得知凌玥的来意后,更是直接做主开了祖地。
凌家祖地还是原来的模样。
走在寒气四溢的冻土上,少女穿过一根根冰柱,在路过凌星渡的尸体时还特意停下观赏了一下他的死状,然后发自内心的觉得,这家伙死这么惨,真是糟蹋了他的脸。
凌伯海的坟地很显眼,因为把冰柱里封的是抱着骨灰盒的梨夕夫人。
梨夕夫人为了凝聚夫君被天雷劈散的三魂七魄,自愿以身为棺,被封入玄冰之中。唯有凌伯海魂魄再次完整之时,她才能从这痛苦的折磨中解脱。
然而她并不知道,自己的夫君早已成了折叶的盘中餐,折叶不死,魂魄不归,而更可怕的是,凌伯海本身就是玉皇大帝的残魂。
这是一个注定会持续到天长地久的承诺,也是永无止境痛苦的开端。
好在,现在一切终于结束了。
“老头子重入轮回了,”凌玥抱膝坐在娘亲身边,小声念叨着,“玉帝的尸身被波旬压榨了数百年,早就不能用了。其实玉帝长得没有他好看,你见了肯定不会喜欢,现在这样刚刚好。”
“等他走过了奈何桥,饮了孟婆汤,娘您应该就能感受到了。”
说着,她偏过头去瞧冰中的女人。
梨夕夫人一动不动,仿若早已寂灭在了其中。
“他们告诉我,波旬只是被六丁神火送灭了,其实并没有死透,迟早有一天,他会借着人心重生。”少女把头靠在了冰柱上,“其实也没什么可怕的,保不准等他重生了,还真以为自己是舞法天女呢。”
到时候不过是一个领舞大娘,最多跟隔壁要练太极拳的大爷来一场生死赌斗,说不定还会邀请她当裁判呢。
“仙家那群家伙,离了玉帝啥也干不了。他们控制不了天庭,就想要我去帮忙。”凌玥对着娘亲轻声细语,与每一个离家远游的儿女一样,把自己的近况细细道来,“我本来不想答应,可师父也说要重建昆仑,而昆仑与天庭相连,放任不管的话,谁知道又会出什么幺蛾子?”
“前些日子,四大金刚在南天门立了块牌子,写着波旬与狗不得入内,把哮天犬硬生生给气的咬人,后来他们有改成了波旬与猪不得入内,也不知道这事是怎么传到九幽的,伽罗耶竟然写了好长一封信来骂我,光是把这封信带出九幽,就起码过了好几道人手,简直比皇帝的八百里加急都兴师动众。”
“出了这档子事以后,流仙盟那群家伙也跟着不停叨叨,什么父终子及,人伦大理,说的比自家宗门的事都上心,听的我耳朵都要生茧子啦。”
“也是,他们好不容易逮着一根救命稻草,这时候会撒手才怪呢。”
说到这里,她停了一下,才缓缓说道。
“或许娘亲你会骂我傻,但我觉得人生在世,哪能事事如意,得到一件东西,也会失去另一件,逍遥一世和君临万代只可择其一的话,还是要选自己更适合的那个才行。”
“嗒。”
一滴水珠落到地上,留下了一个浑圆的湿点。
凌玥站起身,看向逐渐融化的冰柱。
祖地依旧寒气弥漫,然而眼前的坚冰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在融化,宛若盛夏时盛在盘子中的冰酪,一边散发着白色的寒烟,一边化成春水,深入了底座。
少女退后一步,透明的冰块从顶部折断,直直的掉到冻土上,碎成了千万冰凌。
然后,她向着暴露在空气中的人,伸出了手。
时隔十三年,凌玥再一次碰触到了娘亲。
她还是如记忆里那般美丽,只不过那鲜丽的容颜在少女的手掌下飞速萎缩,最终变成了一抔黄沙。
支撑梨夕夫人的那一口气在心愿达成后就散了。
“……下一辈子,”凌玥闭上了眼睛,“就绕着我爹走吧,有些苦啊,吃一辈子就够了。”
还是让那些苦难与意难平,都随着孟婆汤烟消云散的好。
少女矗立在消融的冰坟前,直到一道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了自己的身后。
“老姐……”犹犹豫豫的男声传了过来,“老爹说时间快到了,叫我来喊你……”
凌玥扭过头,对上了一张残留着青涩的少年脸庞。
许久不见的堂弟凌湛正局促的站在距离她不足五步的地方,双手背在身后,门牙咬着下唇,显得异常别扭。
要说修真界最不适应如今状况的人,恐怕就是他了。
在一切战端刚启时,凌湛就被关在太子别院潜修,等到一切尘埃落定,才被放了出来。因此,少年怎么也理解不了,为何自己只是闭个关,世间就变得与当初大不相同了?
“湛儿,你要听好,”凌仲文的叮嘱在他脑中回荡,“无论你之前与凌玥如何交好,从今日起,便当作没了这个姐姐吧。”
事到如今,为什么又突然说这话?
凌湛下意识的想要反驳,然而看着父亲疲惫的面容,又一个字都吐不出来了。
少年的直觉告诉他,这一回跟以前不一样,那时候凌仲文面上禁止他与凌玥来往,私下里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是有些纵容的。
然而,这一次,男人在说这段话时,脸上是不容忽视的严肃与认真。
“我会把你送回太华山,让你的师父对你严加管教。”凌仲文继续道,“不到学有所成的那日,绝不可下山。”
“即便是在太华山上,若是有人问起,你也要咬死凌玥在十二年前就被逐出宗族,与我云湖侯府毫无瓜葛,知道吗?”
凌湛被父亲的严词厉色所震慑,竟讷讷地说不出话来。
见状,凌仲文缓和了脸色,“我凌家,是当一个攀龙附凤的软骨头,还是成为山岳矗立在这天地之间,就只能看你了啊。”
回忆截然而止,凌湛看着有些陌生的堂姐,声音里带着哭腔,“我不懂啊,老姐。这一切都是为什么呢?”
“当然是因为你老姐我已经是响当当的大人物了,而你变成了我的穷亲戚。”凌玥爽快的答道。
“哎?”这个答案太过出乎意料,令凌湛当场傻眼了。
“你还有的学呢,小鬼。”少女伸出手指一点他的额头,“不过,你回太华山后,要是见到韩焉那个家伙,见一次打一次,知道吗?倘若失手打死了,就算我的!”
说完,她直接越过堂弟,向着祖地出口走去。
捂着被戳痛的脑门,凌湛似懂非懂的目送着堂姐离去,久久的回不过神来。
走出侯府的大门,凌玥摇摇瞥见一道身影正蹲在湖畔,对着云湖上密集的莲花虎视眈眈,也分不清到底是想把它们一网打尽,还是想干脆脱衣下水,加入它们。
“你瞅啥呢……”她虚着眼问。
被问者显然吓了一跳,一蹦三尺高。
“没、没瞅啥!”李溪客结结巴巴的答道,大概是察觉到自己的弱气,又立马鼓起气势瞪他,“太慢啦!我都以为你临阵脱逃了!”
“……这就是你蹲在我老家门口的原因?”凌玥怀疑的看着他,“不是因为这里有全神州最大的真正荷花群?”
“别、别血口喷人!”李溪客脸上闪过一丝心虚,但仍十分嘴硬,“我虽然是莲花化身,但魂魄还是人啊!”
“况且,我来这边完全是为了接你去昆仑好吗!”他犟道,“不然的话,你是打算自己走过去吗?你当我们阐教不要面子的吗?”
“那你……”凌玥恍然大悟,“还可以变成莲台吗?”
李溪客不是很想理她,干脆抽出背后的红缨枪,往地下一指。
一道红绸从盘踞在神州上空的昆仑虚影里飞出,像是一道蜿蜒的天河,款款降下,搭在湖畔。
“走吧。”李溪客收起红缨枪,示意凌玥先走一步。
凌玥踏上红绸,飘逸的布料看着柔软,踩上却意外的坚实,绸缎一直延伸到昆仑山脉的半山腰。
而在昆仑山上,有无数修士正在来来往往。
重建昆仑并不是动动嘴皮子就行,为了凑够人手,修真界也顾不上什么门户之见、世仇恩怨,管他是流仙盟、罗教还是金鳌岛,把所有还能动弹的修士都收拢到了山上,为的就是重建天梯,连通天地。
见凌玥所乘的红绸从他们头顶飘过,修士们纷纷停下手头的工作,对着少女弯腰行礼。从山脚到山巅,行礼的修士围着红绸串成了线,一直连通到天庭的入口。
少女走下红绸,在众人的注视下进入南天门,迎来的便是夹道欢迎的众神。
下棋输了就吹胡子瞪眼的三眼老头闻仲、学不会观棋不语的黄天化、对着弹石头的土行孙及邓禅玉……许多有过一面之缘的仙人分立于道路两旁,当凌玥走过他们时,便深深的弯下腰。
路过如波浪般起伏的群仙,凌玥一路向前,最终停在了金銮宝殿的前。
而在那里,杨戬转过身,微微低头,将手中端着金色的托盘送到了她面前,在托盘中,摆放着一只金色的卷轴和一把不起眼的木鞭。
凌玥拿起盘中的封神榜,对准空中一扬——闪闪发光的袖卷如瀑布般在空中舒展,露出了一个个闪烁着神光的名字。
行礼的群仙欢呼了起来,然后对准中央的少女跪了下去。
把目光从封神榜上收回,凌玥的视线扫过眼前的群仙与连通的昆仑。
纵然还有很多疑惑,纵然会面对许多困难,但从今日起,她将成为这片天的主人。
作者有话要说:正文完结啦!
后面还有番外,别急着跑哦。
给我的接档文打个广告:《还能离咋地》
如果老天再给她一次机会,林珅绝对不会刷种马小说刷到凌晨三四点。
一觉醒来,她变成了小说里“低调、奢华、有矿”的煤老板主角,最重要的是,后宫三千佳丽在等待。
然后她相亲认识了小说里“清冷、矜贵、端庄”的正宫大老婆,一段天赐良缘即将展开。
林珅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小裙子,顶着“年少有为”的标签,看着坐在桌子对面的霸道总裁,听着介绍人嘴里滔滔不绝的“蕙质兰心”、“贤惠懂事”,觉得这个世界真特么奇幻。
多年以后,娶了正宫夫人的林珅:“凑合着过吧,还能离咋地。”
PS:文中的晋帝遗诏有参考《康熙皇帝遗诏》,特此备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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