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泉山的一天是从没有硝烟的战争中开始的。
夜猫子们会勉强将重逾千斤的眼皮撑出一条缝,接收旭日东升时的第一缕阳光,再安详的合上眼睛,享受着起床前最后的迷蒙。
不过,有时也会眯过劲变成回笼觉。这意味着一场生死攸关的战役即将打响。
男弟子会悄悄把门敞开条缝,一边鬼鬼祟祟的探头看一边火急火燎的提裤子,姑娘们则会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与打了死结的腰带血战到底。
而当日头升过了峰顶的树梢,邪恶的大魔头就会踏着滚滚煞气而来,取睡过头的家伙狗命。
倘若所有人都在大魔头到来前梳洗完毕,大家就会抱在一起欢呼雀跃,庆祝自己又苟过了一天。
“嘟嘟嘟嘟!”
每到寅时,大魔头的爪牙就会吹响征战的号角,而打理完毕的弟子们就会急急忙忙的冲到院舍里排队站好,对着踱步而来的魔头谄媚的点头哈腰。
“三师姐好!”
“三师姐早!”
“三师姐您吃了吗?”
大魔头背着手从他们中间走过。
她穿着一身白色的束腰长裙,长发用玉冠高高束起,手中握着一柄等臂长的白玉笛,眉目如画却未施粉黛,步态飒爽好看。若是只看背影,说不定会被误以为是谁家的俊俏公子。
然而,没有什么翩翩佳公子,只有淫威震慑玉泉山的大魔头。
大魔头甫一走进院子,便有狗腿子搬着桌椅布置了起来。只见她一撩衣袍坐在了太师椅上,端起了刚沏好的清茶,捏着盖子在茶碗上轻轻一撇,凑到唇畔吹了一吹。
时刻注意大佬动向的狗腿子立马会意,手指点着一只只惊弓之鸟就开始数,就这么数了一圈,他转身对着上首一拱手,“三师姐,在场炼气弟子三十有一,少了一个。”
少了一个!
此言一出,众弟子面面相觑,皆从对方的脸上看到了一模一样的惊恐表情。
“咣。”
茶杯被搁回了桌子上,大魔王用食指重重的敲了一下扶手,开口说了一个字,“查。”
这道命令一下,不光狗腿子们,连站在原地充当木桩的弟子们也一窝蜂的涌入了弟子精舍,开始挨个房间、挨个院子的翻找起来。
“哎哎哎,我的被子!”
这是被吵醒的某师兄。
“别翻了!哎呀!别掀我裙子!”
这是被波及的某师姐。
“这是在干什么!你们是要欺师弑祖吗!”
这是连人都被从屋子里拖出来的掌门人,水红色的肚兜在阳光下分外辣眼。
就这么兵荒马乱的一顿搜查,齐心协力的弟子们终于把那个胆敢缺席早课的懒鬼给揪了出来。只见一只胖嘟嘟的白玉团子被拖到了凌玥的脚下,当她抬眼看过去的时候还抱着枕头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啜泣。
“胖师弟,你怎么又睡过头了。”把罪魁祸首拖过来的狗腿子师兄那叫一个恨铁不成钢。
“胖师弟”原名姓庞,脾气也跟身材一样百般软和,也难怪大家叫着叫着就变了味。
肉团闻言发出了更响亮的啜泣声,那样子真是委屈至极。
奈何心硬如铁的大魔头完全不吃这一套,一个“罚”已经露出了半个音,肉团的脸色也渐渐发白,就听院外传来了一声泣血的呵斥,“凌玥!你是要气死为师吗!”
众弟子闻声望去,就见用水红色肚兜招摇过市了一把的掌门人正怒气冲冲的走来,边走还不忘提着裤腰带。
玉泉山掌门玉柄真人,一个割舍不掉对艳色肚兜之爱的奇男子。
这里面其实有一段典故。
在二百八十年前,金丹真人玉柄还只是一名最普通的玉泉山弟子,每天都勤勤恳恳的扫着山门,某日恰逢当时的掌教真人路过,拉着他手非要算上一卦,这一算就算出了大事。
据前任掌教说,玉柄真人天生命中煞,容易有血光之灾,唯有穿红色的衣物才能化解,取得是以血色衣物混淆灾光的道理,以此巧妙避过命中的劫煞。
话虽如此,一个大男人天天穿红色也不像话。玉柄思前想后,这才一咬牙选了别人看不到的肚兜。
之后他一路晋升,平平安安的混到了金丹,本以为前任掌教是难得看走了眼,谁知刚没嘚瑟几天整个门派都栽了个大跟头,从前任掌门到洗扫童子,最后竟然只有玉柄活了下来。
劫后余生的玉柄自此将红肚兜宝贝的不得了,宣称自己的命是肚兜给的,再也不避讳在人前展露,每次露出肚兜还神气活现。
当然,在大部分人眼里,他只是个老不羞而已。
“师尊。”
被点名的大魔王站起身来,对着玉柄真人行了一礼。
她站姿挺拔,弯腰的动作也流畅利落,配着衣物上的流苏垂带,当真是赏心悦目,看得好几个弟子都悄悄红了脸。
可惜,玉柄真人可不吃她这一套。
“孽徒!你一大早就把这玉泉山搅得鸡犬不宁!你自己数数,为师都多久没能好好做个清梦了!”玉柄真人对着她吹胡子瞪眼,奈何他穿着的太过滑稽,即便是吵吵嚷嚷也没多少威慑力。
“回禀师尊,庞师弟今日无故缺席早课,弟子这才命师弟师妹前去寻找,否则万万不敢惊扰师尊。”凌玥先是毕恭毕敬的解释,之后又补充了一句,“弟子听说人上了年纪就会觉少,师尊毕竟年事已高,比起卧床静修,还是动起来为好。”
她说第一句时,玉柄真人就有些心虚气短。作为玉泉山第一回笼觉爱好者,他这些年就没少干窝藏偷懒弟子的倒灶事,可以说是屡教屡犯,每当有弟子缺勤,十有八九都能在他屋里搜到。
可等到凌玥把第二句说出口,所有的心虚气短就通通化为了火冒三丈。
“为师今年六百岁整,还、年、轻、着、呢!”玉柄咬牙切齿的说完这句,只觉得这三徒弟生来就是克他的,必须用红肚兜进行封印。
然而生气归生气,要让他真的对宝贝徒弟大发雷霆,玉柄真人又舍不得。
作为玉泉山的当代掌教,玉柄真人徒弟众多,但悉心教导的,唯有开头的三个。而这些弟子中最拿的出手的,就是眼前这个帮他管着小鸡仔们的老三。
凌玥,玉泉山掌教亲传弟子,二八年华便突破了筑基,因使得一手流风回雪笛,被好事者起了个“清和仙子”的雅号,正是取自《闻笛》中“响遏行云横碧落,清和冷月到帘栊”这一句。
据小道消息,原本起名人属意的是“帘栊”,在神秘失踪一晚之后,顶着肿成猪头的脸,哭着改成了“清和”。
玉柄真人对这三徒弟是又爱又愁,爱的是得此佳徒颜面有光,愁的是凌玥管他这个师父跟管地上那个瑟瑟发抖的庞太真也没什么两样——都很凶。
哦对,还有这小子!
“你!”吃了瘪的玉柄真人一指地上的肉团,“早课是能随便逃的吗?你这样偷懒躲闲,何日才能从炼气晋升到筑基!”
“……我……我……二师兄……冤枉……三师姐救命啊!”
他这么一吼,原本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胖师弟更是哭出了打鸣的气势,一张口便是一连串模糊不清的哭喊,唯有最后半句喊清晰又宏亮,一听就知道私下没少练。
没办法,玉泉山上下都知道,任你如何天资横溢、辛勤修炼,关键时刻可能都不及这一句有用。
三师姐凌玥,玉泉山流动护身法宝。
“你喊什么救命!”见他这样子,玉柄真人真是万分糟心,“我是你师父啊,还能吃了你不成!”
他声调越大,庞太真就哭的越凶,还打出了一连串的哭嗝,最后还是凌玥抽出腰间白玉笛点师弟的脑门,“师尊问话,好好回答。”
笛子一触到皮肤,庞太真就打了个激灵,顿时嗝也不打了,金豆豆也不掉了,扁着肉嘟嘟的小嘴,像竹筒倒豆子一样把知道的事情全说了出来。
“二师兄说昨夜帮他值守就帮我跟三师姐说情,让我每月有一天能睡个懒觉。”庞太真一提起这事就非常委屈,“结果他从昨晚下山到现在都没回来,我就一直守到了天亮,这才熬不住睡了过去。”
“老二?帮你求情?”玉柄真人恨铁不成钢的用指头一戳他脑门,“你还能信他的?他比老子还怕……咳咳咳。”
差点就说出真心话的掌教真人捂着嘴巴咳的死去活来,咳的风生水起。
倒是把他吓成这样的大魔王听后展颜一笑,用玉笛在手心敲了敲,把三个字念的委婉又动听,“二师兄?”
她自幼年上山跟着玉柄真人修炼仙法,只站在那边便有高渺出尘之感,平日里不笑便罢,一笑起来眉眼俱弯,仿若一勺梅酱浇在冰酪之上,清甜的香气从剔透的冰壁里一丝丝的沁了出来。
美吗?
美。
玉柄真人与庞太真却齐齐打了个冷颤。
还没等她接出下文,只听后方传来一阵嘈杂,就见一守门弟子正从看热闹的人群里挤出来,上气不接下气的跑到了凌玥的面前。
“三、三师姐,大、大事不好了!”他弓着腰,双手撑在膝盖上,每说一段就要停下来喘几口,“二、二师兄,在山门口,被、被人给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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