玖卿醒来时，双眼微涩，很是难受，让她不由得伸手揉了揉。
宽厚的大掌握住小手，将其拉开，卫庄微微皱眉，“不要揉。”
“我眼睛疼。”
玖卿扁了扁嘴，带着明显的鼻音，“难受。”
伸手揉了揉女子的眼角，卫庄顿了顿，下了床榻拧了温热的毛巾，替玖卿擦拭着面上的泪痕，捂了捂双眼。
“如何？”
玖卿点头，笑着去扯卫庄垂落的白发，“好些了。”
卫庄这才回到床榻上躺下来，揽过女子，在纤瘦的脊背拍了拍，“再睡片刻。”
抬首在男子下巴亲了一口，玖卿笑嘻嘻的往卫庄怀里拱了拱，似是一只慵懒的猫咪，“小师哥最好了。”
抚了抚玖卿柔软的面颊，卫庄温和了眉眼，掖好被角，看着玖卿重新沉沉睡去。
日头渐渐强盛起来，日光透过窗纸进入屋内，卫庄拢了拢床幔，侧过身去，挡住了几分日光。
这一天，卫庄与玖卿是中午时分才走出房间的，一副平平常常的模样，玖卿也是那副端庄温雅的模样，全然没有昨日那般骇人的杀气。
这或许是个好现象，又或许，不是一个好现象，众人先是松了口气，便是自觉地不去提昨天的事情。
少羽的眼睛受了重伤，却也不是毫无希望，玖卿与端木蓉商量一番后，便是开始给他治疗。
张良几人早已回了小圣贤庄，鬼谷三人也是与墨家众人回了桑海的据点。
少羽的眼睛医治的很顺利，就在玖卿与端木蓉为他拆开眼前的棉纱时，盗跖回到据点，带来了一个消息，让玖卿手上抖了抖，小碗直接落于地面，发出清脆的声响。
“史官非秦记皆烧之。非博士官所职，天下敢有藏诗、书、百家语者，悉诣守、尉杂烧之。有敢偶语诗书者弃市。以古非今者族。吏见知不举者与同罪。令下三十日不烧，黥为城旦。所不去者，医药卜筮种树之书。若欲有学法令，以吏为师。”
玖卿机械的抬首，看到了端木蓉同样血色尽失的面庞，双眸颤抖，带着明显的慌乱。
身侧少羽的呼吸急促，玖卿当即抬手点了他几处穴道，将其安抚下来。
“石兰，你照顾好他。”
说罢，玖卿便是与端木蓉一同走出。
门外众人对这个消息显然是极为愤慨，大铁锤更是破口大骂，玖卿抿了抿唇，心中不安愈发的扩大。
卫庄皱眉，将女子揽入怀中，安抚性的拍了拍玖卿的脊背。
“不对。”
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玖卿猛地睁大了双眼，声音颤抖，“小圣贤庄！”
“什么？”
高渐离皱眉，却也是忽的想起一件事，声音蓦地提高了几分，“罗网！”
话落，气氛便是一下子压抑下来。
“不行！”
盗跖耐不住，转身就要离去，却是被白凤拦住，二人你来我往，过了数十招，盗跖终究被墨鸦制住。
“你不能去。”
墨鸦语气冰冷，少有的褪去了平日里的邪魅风流，很是严肃，“你是墨家叛逆分子，去了不仅是自投罗网，反而会给儒家带来麻烦。”
“罗网盯上儒家已经很久，你想让他们送个由头过去，对儒家直接下手吗？”
“可是……”
盗跖深深的吸了口气，无助的挠了挠头，“现在怎么办？”
玖卿语气沉沉，握住沉玉，“我去。”
“我也去。”
墨鸦点头，“我与弄玉不属于诸子百家，少有人知道，不会给你们带来麻烦。”
“嗯。”
玖卿点头，对着自家两位师哥微微颔首，“我去去就回。”
卫庄目光阴沉，缓缓收紧了手掌，刚想要说些什么，却是被盖聂拦住。
“卿儿一定要小心。”
盖聂微微颔首，“不要逞能。”
玖卿点头应下，视线触及卫庄阴沉的面色，便是无奈的摇摇头，踮脚在他唇上落下清浅一吻，蹭了蹭卫庄的脖颈，“小师哥，我很快便回来。”
用力揉了揉玖卿的发顶，卫庄才闷闷的“嗯”了一声。
到达小圣贤庄时，火光已经漫上了半个天际，烧灼的气味弥散开来，夹杂着儒生的呼喊声。
门梁发出一声轻响，玖卿快速抬手，剑气击落木板，墨鸦抬手拎住两名儒生，避开肆虐的火舌。
“这样不行。”
玖卿凝眉，沉玉剑气扫过，从熊熊烈火中劈出一条道路，寒冰加以辅助。
“弄玉，你安排这些学生先走。”
玖卿拂袖，严肃的嘱咐，“若是遇到罗网，不要硬碰硬。”
弄玉点头应下，抱着琴快速向着三省书屋而去，玖卿咬牙，冲入火中。
拨开已经成为废墟的草丛，玖卿遇到了伏念。
“玖卿姑娘。”
伏念的发丝有些乱，儒服上沾了木灰，目光却是映着漫天的火光“去藏书楼。”
玖卿显然是意识到了什么，但是，视线扫过这周围的罗网杀手，玖卿有些迟疑，“可是，先生你……”
“在下无碍。”
伏念握剑，太阿剑气浩荡，“那些典籍，都是先人的经典，不能被毁掉。”
顿了顿，伏念看着玖卿，微微拱手，“劳烦玖卿姑娘。”
“……好。”
玖卿点头应下，伏念忽的一笑，手中太阿横过，剑气浩荡间，为玖卿杀出了一条血色的路。
玖卿与墨鸦快速穿过，回首看过去，却是见那素来古板严肃的儒家掌门，对着自己，微微一笑。
他的儒服被火舌咬住了一角，发丝微乱，手中太阿的剑气却是没有丝毫的减弱，那双素来沉稳的眸，此时似是流淌着潺潺的溪流，在身后的火光中，泛着莫名的晶亮。
那是儒家的掌门，伏念，佩剑，太阿。
火舌擦过裙摆，玖卿忽的心下一颤，总觉得，伏念那没来由的笑，有些古怪。
现在也容不得二人多想，当他们到达藏书楼时，便是感受到了极为强悍的剑气。
“六剑奴……”
玖卿语气沉沉，沉玉挑开锁链长剑，伸手扶住颜路的手臂，墨鸦笑的邪魅，黑羽化作漫天乌鸦，挡住了六剑奴缭乱的攻势。
“兄长。”
玖卿皱眉，语含担忧，“如何？”
颜路微笑，借着玖卿的力道站稳，“无碍。”
“藏书楼……”
身后藏书楼已经燃起了漫天大火，玖卿咬了咬下唇，“里面的书……”
“师叔早有准备，让弟子转移了不少，现在，他正在里面抢救剩下的一部分。”
颜路缓了缓，含光在手中重新焕发光亮，“那些典籍，都是先贤的心血。”
“学生们我让弄玉安排先走了。”
玖卿叹息，视线落在面前的六剑奴上，“荀师叔在里面，没事吗？”
“师叔内功深厚，应当无碍。有了陛下的命令，罗网此次的行动，应当算是在预料之中。”
颜路温柔的笑了笑，将玖卿脸侧的发丝理顺，“卿儿无需太过忧心。”
颜路的双眸一直是一汪暖流，玖卿一直都知道。
但是，此刻，玖卿却是颜路的眸中看到了细碎的晶亮，在周围烈烈大火中，多出了几分悲色。
六剑奴的合力出击，显然是不可小觑，这一战下来，虽然没有让他们接近藏书楼，玖卿三人却也皆是受了伤。
待到大火熄灭，敌人褪去，血色将这片土地笼罩，已是月上中天。
颜路与玖卿相互扶持着，看着周围的废墟，皆是身形不稳。
直到最后，藏书楼终究是没有保住。
荀夫子展现了极为深厚的内功，与颜路张良救出了不少典籍，在玖卿与墨鸦的掩护下，回到了墨家据点。
漫天的火光下，玖卿回头看去，那坐落在山巅的小圣贤庄，被大火所淹没，巍巍然的藏书楼轰然倒塌，化作灰烬。
那昔日众人心中的儒家圣地，终究是在这样一个寒冷的日子里，付之一炬。
察觉到众人的心情皆是有所动荡，荀夫子倒是抚了抚胡须，兀自去整理那些救下来的儒家典籍。
视线扫过荀夫子身侧帮忙的颜路与张良，逍遥子点了点头，浅浅叹息。
小圣贤庄付之一炬，儒家的学生却是保留下来，总会有人带着儒家的思想，去影响后人，绵延后世。
无数珍贵的典籍虽然被焚烧殆尽，荀夫子却是保下了一些，它们将会成为后人诵读的经典。
韩非在第二天黎明时分带着紫女赶回来，在荀夫子门前跪了一个时辰，才被赤练与紫女扶起，见到了自己的师父。
小圣贤庄被火焰吞没，荀夫子倒是显示出了极为难得的冷静，带着自己的徒弟安安静静的整理典籍，连夜将自己诵读过的经典默下来，在众人的帮助下，装订成册。
总是有些东西，会在毁灭中新生，在沉默中爆发。
总归，时间，会是一切的酝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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