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chapter69

    旧日章

    “阿嚏——”

    千不由擦了擦那通红的鼻尖,实际上那露在冰冷空气中的鼻子早已被冻得几乎要没有知觉了,所以也感受不到手上带着的厚手套的毛料摩擦感。

    鹅毛一样的大雪纷纷扬扬从昏昏沉沉的天际落个不停,没有月亮,没有星子,没有虫鸣,压在头发上的斗笠和屋顶无差,皆积满了白皑皑的厚雪。她提着灯回头望身后的雪原,放眼望去世界皆是雪原,之前行径留下的脚印早已被覆盖,山岭的风啸和所有多余的声响也被北国的「白色被褥」吸收。

    那么,她又为何出现在这雪之北国呢。

    原因不单单只一个。

    “加快脚步吧,希望能快点找到个可以借宿的人家。”

    同行的人抬头看了看天上飘下的雪,朝千说了一声。这样极其低温的寒夜要是待在户外过夜简直是不要活了,他可只是普通肉身的人类啊。

    “...好。”

    千的回应也似乎要淹没在这似乎无穷无尽的大雪里了,从那同样淹没在厚毛皮围巾里的口鼻传来闷闷的声音,不由让这同行的同伴回头看了她一眼,这场算得上路途遥远的旅行,只有两个风尘仆仆的家伙未免显得有些凄凉。

    按理说来,那些远在京都的家伙怎么会放千一人跑到这寒冷至极的北国来呢。实际上那白发苍苍身无缚鸡之力的同行者早已被完全忽略。

    所以完全可以明白,如今脚足深陷厚雪里的千,多半又是独自悄无声息的跑出来的,呃,如果忽略她留在桌面上那张其实并没有什么用处的字条的话,用处?用以扑灭香姬她们无差别攻击的怒气。

    .......

    达官贵人盘踞的水土一方多半都是地势气候都数一数二的好地方,这样的地方才能发展的好,而北国气候太严苛也太凛冽,雪原的凛冬带着一种人迹罕至的孤独。

    习惯窝居京都的千当然不适应有着凛冽刮骨寒风和瓢泼大雪的寒冬,还真得用瓢泼来形容那接连不停的鹅毛大雪。她就像猫一样,遇到难以承受的低温时就总会忍不住打瞌睡,血管里冰凉的血液无时无刻呼唤炉火的温暖。

    而满是所谓达官贵人还有天皇的京都里的气候,和这里一比简直像温顺小猫,所以当某位京都之主坐在借宿人家的炉锅前捧着热汤觉得自己总算捡回一条命,那铁锅里咕噜噜一刻不停地冒着泡,晒干的野菜终于在汤米里重新舒展自己的身躯。

    盐分顺着汤流进胃中,告知大脑说「嘿,终于吃到点东西啦。」

    便好像舒服了不少。

    实际上这是这家人紧巴巴的储存了,要不是听千旁边坐着的男人自我介绍是虫师——虫师这种职业在他们这些靠山靠水吃饭的普通平民间很有声望,又没法真狠的下心让活生生的人就这么冻死在他们屋门口,所以就这样让他们留宿了。

    要知道后半夜雪会下的更大,带着要命的气势在无边无际似乎永不迎来黎明的黑夜尽情飘舞,山岭也好,屋脊也好,收起招呼客人用门帘的汤屋门前都积满几丈深的厚雪,甚至压垮了某家人那不太结实的屋脊,封锁了进深山的道路,也围剿着没法打猎的生活,而像这样的日子持续已有一月多了。

    千有眼睛能观察,情形可比村民那干巴巴的描述糟糕多了,到了半夜雪落个不停,打在旧拉门上发出响动令人叹息,庄稼人抽着旱烟沉默不语,以招待那些来雪原泡泡温泉,开宴会,观赏雪景的外地人为生的汤屋老板还有艺伎屋主都拿着红豆汤店主拿来的甜汤在喝,不时说上一句,同几个人围在锅炉前讨论这前阵子的又一场雪崩带来的毁损情况,忙着准备雪晒的妇人们则合计再做点糙米饼明日供给村里的神社.....千那个同行者虫师银古抽着烟偶尔会插问两句,了解情况。

    山林会在深冬时陷入冬眠——是说山林的一切,生机与活力。

    这场盘踞在北国雪原的雪并不寻常。

    虽然那来到了这里的女人也有点不正常。

    ........

    事实上千的情绪确实有些低迷,这不仅仅是雪原这样不适应的环境和身体的不适带来的,还有心态。

    她如今的背影该是有几分落跑的滋味吧。

    她和同行的银古之间其实并不相熟——谢天谢地她现在正需要这类不太熟的冷淡型人际关系,而且绝赞的是他还生性温和冷静不爱八卦他人,对她这些天想理一理自己的心思又不能太放逐自己而跑飞到「另一个世界」回不来这件事帮助大了,她心绪波动太大会影响「树」的情况,特别是距离近的几近于无的时候,接着....就会变成是整个大苑都知晓的情形。

    要知道变成这样对她排解内心所有混乱情绪和压力并没有帮助,于是她就跑出来了,再一次。

    就像是抑郁的发作总是没有道理和规律一般,心底的很多很多堆叠在一起的事情并不会因为它们被藏得深而就这么愉快地乖乖消失,心事翻涌带来的就是潮涌的独自一人的需求。种树,转移注意力,像这样的自我放逐,和璎姬她们的相处都是她调适自己的手段。

    为了什么?

    为了.....

    千抬手揉了揉有点发痒的眼眶。

    “....无意冒犯,不过你又——走神了。”

    在陌生难以辨别方向极容易出现雪盲的雪原走神可真是危险的行为,银古无奈提醒了她一句。

    她们跑到这里来当然不是为了旅游这么个原因的。

    气候是一个复杂又环环链接的大系统,天地任何一边出现状况就会造成或大或小的异象,这关乎着所有活在地脉上的人与动物的性命,而他们又是系统的一环,反过来影响系统。

    现今此处的大雪规模和持续时间都超出常理,放任下去这里的生态系统很有可能崩溃,而且...倘若异象与虫扯上关系,那么虫师们应对时永远要做好「这种情况很有可能往四周扩散蔓延」的心理准备,就像是传染一样。

    虫师之间有特殊的消息传递方式,虫师银古知道这里有些糟糕的情况后就追寻了过来 ,他是想探明这里异常规模的雪是否是「虫」造成的。

    毕竟听闻这里有个光脉涌口。

    而一般这种地方很容易出现奇奇怪怪的事情。

    「确实是有关,光脉涌口也枯竭了,而且.....」

    千抬眼说了一句,暗视野反而拯救了她那有些承受不住雪原反光的视网膜。感觉眼眶附近在发热,连带太阳穴附近的神经在一鼓一鼓跳动。

    冬日封山,掌管和守护这一片区的山之精灵并没有因凛冬与山一同沉睡,而是失去踪影,这是个委婉的说辞,说实话千也不指望原本的山识会再出现了。

    多半也是被吃掉了吧。

    她们如今所踏足的深山深处暗得异常,了无生机,云杉静谧的伫立在山谷中,雪掩盖了所有窸窣声,难见任何「虫」的踪影,本应守护光脉和受山识庇佑的族群之地更是一片狼藉,不见任何族人身影。

    还有......千拍去云杉树壁上沾着的雪末,露出了残留的痕迹来,波纹般的痕迹深深刻在树干上,那便是曾重创抚子的「游蛇」们游过的痕迹。

    它们是贪食的毒素集合体,人造物,以某种特殊的「虫」为原型结合神话制作出的存在,专门狩猎山识和「大鱼」,贪食光脉,又四处在光脉里传播毒素,严格说来已经是妖怪了,和她们对立的妖怪。

    一直她们也在追寻,狩猎和抵御「游蛇」。

    ........

    .

    .

    大致情况千已经了解了,之后的工作熟门熟路,整理回馈这里的大致情况,像是补充灯油一般往本不该枯竭的光脉涌口补足新的种火,然后要守着三日,请来新的山识,稳固这里的生态系统后自然自己就能消解掉异象,还要记得把族地清理干净.......

    还有,很多本该待在山谷中的「虫」都跑到人居处了,有些有特殊行为及效果的「虫」对人而言可是个大麻烦,比如说这种跑到人喉咙里就不出来,使得被寄宿者发出的声音如山谷回音一样的言虫,这对人的耳朵可不太友好。

    还有会造成视野模糊如被灼伤一般,眼睛红肿难忍,不停流泪难以睁开眼睛视物的「虫」.........好吧确实可能有这种「虫」,但不是造成千如今这样情况的原因。

    其实原因还挺简单的,甚至不用大夫村中任何一个人都能一言断之——这是雪盲症。

    .........

    .

    .

    傍晚

    热腾腾的蒸气暖和着手脚,从山上下来后银古似乎着手解决了不少山谷里跑出的虫引发的各种问题,忙到了现在。

    得了雪盲的千无奈摸了摸眼睛上方的棉布,用雪冷敷过的眼周还涂上了村子的土方制作的药膏,她已经觉得好些了,只是暂时还是要避免视物和强光。

    遥远时光里的上回雪山之行的时候还是多亏雪女的招待和祝福她才丁点事都没有,所以完全不知道她居然还会中雪盲这种招。

    万宗纲要是在场的话,一定会狠狠吐槽你还是妖怪吗也太废了吧。

    今夜依旧下着雪,可是大家感觉规模确实小了些,比如压着村道和屋脊的厚被子浅上那么些,至少人们行走的时候深一脚浅一脚没那么吃力。

    值得一提的是这的气候对不适应的千可一点也不友好,随着雪盲而来的还有风寒,冷得骨头都像是能渗出漂浮冰渣的水来了。千不由咳了两声,觉得自己真是背透了,浑浑噩噩的感觉和心底还没理出头绪的混乱情绪搅和在一起,身体吱呦呦地朝她抗议,在她闭上第二层眼睑盯着光脉重新流动的情况时,满脑子都是飘来飘去的花和缠绕的线条。

    她在逃避着,既逃避某个聒噪的男人的低笑与怀抱,也逃避着自己心头的思绪。

    因为她终于无可避免地发现,自己心头上无法再忽略的恋情之花——这让她升起不安,那种自己不为自己掌控的不安,受他人影响的不安,明明清楚对她的前路而言这是多么不必要,甚至会阻碍的情感,却仍然不受控的独自生长的不安,人类之心被人大咧咧从沉睡中挖起的不安........

    原谅她吧,她唯独丢失了交心于他人的勇气,想想,让她再想想。

    那个男人让她烦躁。而在明白让她如此烦躁的理由后更让她心烦,她心底的责任就不能再坚强些么?把那些个过头的越界的情感通通赶回去,明明她自己要处理的事,未完成的职责都还那么多——对光脉虎视眈眈的,所有被抢走的结晶块,还有光脉沉眠的问题......

    但是记忆中温热的吻,泛着酒味的轻笑,脊背的颤栗,热烈的抚摸在冰冷雪原的低温下和风寒发热不甚清醒的脑海里反而变得更加鲜明,让她越思考越——唉......

    酒这个东西,可真害人。

    千抵着头哀叹一声,估计是又想起了那个混乱炙热的夜晚与复杂惊愕的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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