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这几个月的适应, 朝臣们已经习惯了林禹州的上朝方式。他们发现自从皇帝去岁突然昏迷又突然清醒之后, 他变得越来越清明的同时也变得越来越不喜欢听别人拍马屁了。
朝堂上再无歌功颂德之言, 有的只是针砭时弊的辩论,无论是新法派,还是旧法党,亦或是中立官员, 只要提出的观点言之有物,利国利民,皇帝都会认真聆听。皇帝通过自己的言行,将“实干”二字, 潜移默化地刻进了朝臣们的心底。
习惯了这样的领导者之后, 官员们愈发放飞自我,早朝的氛围也变的越加激烈起来, 口头辩论是常态,火气起来了甚至会用不太文明的字眼儿攻击对手祖辈。
除此之外,上朝时间也有了大变化, 从三月中旬开始,早朝改到辰时初举行,朝臣们完全有时间在府中吃完早饭再到垂拱殿来上朝,倘若有事耽搁了,还能到垂拱殿旁边的偏殿中领取一份餐点。
朝臣们一开始还端着矜持的姿态, 都是在家吃完再来宫里的, 等他们发现宫中准备的早食更为可口, 且他们能一边吃一边讨论政事之后, 果断地放弃这份矜持,每日早朝前都到偏殿打个卡,领取这里的餐点。
曾纡起得早,他进皇城时天还未全亮,等他慢悠悠走到垂拱殿偏殿之后,晨曦才刚刚布满皇城。偏殿里人不多,只东北角的位置上坐着位熟人,曾纡拿了早食后,端着托盘走到那人对面坐下。
“彦振,你怎得不吃,发呆作甚”曾纡出声问道。这位被他称作“彦振”的人是翰林学士林摅,之前蔡京被抓时他在河北视察屯田事宜,近日才回京述职。
“是公卷兄啊。”林摅抬头一笑,他指着托盘道“今日早食颇为奇怪,正在思考如何来吃。”
听到这话,曾纡低头一看,这才发现托盘上除了日常的炊饼,带馅儿的馒头之外,还多了一个红皮疙瘩和一截黄色柱状物。
“这是何物”曾纡将红色疙瘩拿起来,他捏了捏,发现它非常软,放在鼻尖还能闻到一股香甜的气息,顺着本能,他用筷子在疙瘩上戳了一个小洞,发现里面是金黄色软糯内芯。曾纡找到吃法了,他将疙瘩外层红色的皮扒拉下来,对着里面的芯咬了一口。
“呜”曾纡眼睛微睁,吃完后又来一口,直将疙瘩消吃完,才道“甜,好吃”
林摅早在他扒皮的时候,就已经开吃了,吃完红色疙瘩,他又拿起黄色柱状物,问道“这个没有皮,是直接咬吗”
曾纡将自己的那份拿了起来,笑道“试试”
“试试”林摅也不管了,直接上嘴咬。甜糯的口感在嘴中弥漫,带着一种独属于主食的香气,这黄色颗粒简直让人欲罢不能。
吃完早食,曾纡和林摅相视一笑,若他们没猜错,这两个物什将会是早朝的重点。
林禹州还未到垂拱殿,朝臣们就已经开始了讨论。讨论的内容自然是围绕着早食多出的新吃食,他们都是博闻强识之辈,自然能看出这两种食物御厨只做了简单的加工,这意味着什么,大家心知肚明。
辰时初,垂拱殿大门开启,朝臣们陆续进入大殿。林禹州在龙椅上坐定之后,发现吃饱喝足的朝臣,战斗力更足了。
早朝先谈论的是一些比较简单的事情,曾纡率先上奏,他说的便是日前跟林禹州汇报过的关于杨戬曾强逼百姓租赁的田地的处理问题。
待他讲完,朝堂传来淅淅索索的讨论声,过了一会儿,曾跟他同桌吃早食的林摅出列,他举着朝笏对林禹州说道“臣反对曾大人的举措。”
林禹州看向林摅,这位也是宋徽宗时期难得的好官,就是书读的比较少,历史上他当值胪唱贡士时将一个考生的名字给念错了,“甄盎”念成了“烟央”,引得满朝廷的嘲笑,其后他被贬,再不得中用。林禹州从不觉得读书多就能做好官,只要有能力,哪怕大字不识一个,他也敢用。
“林卿说说你的想法吧。”
林摅微微侧身看了曾纡一眼,道“恕本官之言,曾大人,你说的举措,可是有与民争利之嫌百姓先被杨戬蒙蔽,后又为其逼迫,劳一家之力,好不容易将废土变良田,如今杨戬被诛,这些良田收归官府,百姓想拿回来还要再给官府钱财,这是何道理”
“林大人此言差矣。”曾纡身后有一人出列,他道“按照大宋律例,无主之地,谁开垦属于谁,但这些地都在杨戬名下,杨戬被诛,这些地理应收归国有,何有无偿放还之说为了安抚百姓,曾大人所列举措中,朝廷会给百姓补偿,这又怎么能说与民争利”
林摅提高了声音“卢大人,百姓失了土地便失了安身之所,这小小的补偿怎能养活一家人”
“林大热,曾大人的举措中有提到,会在这些地上建房屋瓦舍,开酒楼驿站,赚得的钱财每年会划分一部分给百姓,你还要如何”
“那要是没赚钱亏损了呢没有田地的百姓吃什么喝什么”
曾纡一句话插不上,就听着林、卢,两位大人吵来吵去,等他们稍作停歇之际,赶紧开口“皇上,这些年大宋风雨颇多,这些田地多为杨戬故意寻摸的滩涂堤地,田地土质良莠不齐,遇水则淹,耕种有风险,若是放弃又颇为可惜,遂臣才有朝廷购买用作他途一说。”
林摅还要再吵,林禹州抬手打断了他的话,他看向季盛彦,道“太尉,将东京城的近况与各位大臣说说吧。”
季盛彦出列,扫了一眼朝臣之后,嘴里吐出了一串的数字,这些数字包括东京城面积,常驻人口数量,流动人口数量,增加人口数量,商铺数量,酒楼客栈数量等等,这些都是禁军巡城的时候,他让其调查而得的。
一连串的数据报出来之后,整个朝堂都安静下来了,朝臣们第一次如此直观地知晓了东京城的情况。
将东京城基本情况说完之后,季盛彦又补充了东京城的地价情况,就一句话可以总结,如今的东京城寸土寸金,地价很贵,非常贵
季盛彦说完,隐晦地看了林禹州一眼,到了队列之中。
林禹州嘴角微微上挑,这种感觉很奇特,颇有一种上班时间跟员工调情的感觉。再次将目光转向朝臣,林禹州将自己差点染上颜色的思绪拉了回来,“诸位听完太尉的话,可有什么想法”
那位跟林摅对呛的卢大人开口了“若按照这种趋势下来,东京需要扩建外城。”
人多房少商业还异常发达,这要不扩建,以后城内的治安便难以管控了。
蔡京被诛之后,中书省有许多官员被牵连,如今宰执之位空悬,余留的中书省官员便安静了很多,面对这样的问题也甚少发表意见,毕竟东京城扩建与最之息息相关的是开封府了,该着急上火的是曾纡。
林禹州见中书官员一直不说话,便道“都城扩建牵一发而动全身,不是一朝一夕能完成的,诸位大臣们下朝之后再好好思虑一番,这个问题三日后再说。”
“臣遵旨。”
朝臣们也有自己的顾虑,他们只听季盛彦报了一堆数字出来,是真是假还得自己调查一番。若真要扩建都城,就杨戬那点儿地肯定不够,朝廷还得征纳更多的地,这其中涉及的一大笔费用,也是他们需要考量到的。
“日前朕让诸位分析青苗法利弊,当下大家就来说说吧。”林禹州换了一个议题。
来了朝臣们心一紧,皇上话落,首先出列的人是左谏议大夫任伯雨,他道“青苗法乃乱世之根本,皇上断不能再用”
这话开了一个口子,攻击熙宁变法的旧法党抓紧了机会在朝堂上攻讦新法党,青苗法在他们口中没有一丝可取之处。
林禹州也明白,青苗法的初衷是好的,它规定凡州县的各等民户,在每年春秋两收前,可到当地官府借贷现钱或粮谷,以补助耕作。这想法是好的,但各地情况不同,借贷利息不一,且朝廷不能保证每个地方官员都是清正廉洁的,所以最后青苗法演变成了官府辗转放高利贷收取利息的苛政。
朝廷中颇有些上了年纪的官员,是见过神宗时期推行青苗法后百姓惨状的,他们强烈反对青苗法再出现,也情有可原。
“话虽如此,但各地土地兼并之风盛行,地方豪强豢养私兵,欺压百姓,甚至敢与朝廷作对,青苗法可抑制兼并之风,若是加强监管,未尝不能再用”面对旧法党的攻击,新法派也不是吃素的,出列反驳的是端明殿学士章铮,他是前宰执章惇的旁系子侄,跟章惇一样,是新法的铁杆支持者。
章铮的话才落,就有人反驳“加强监管怎么加强这是在耗费朝廷人力物力”
章铮身后的官员道“锦衣卫所有调查惩处贪官污吏之职能,若是每地派遣锦衣卫前去监督,青苗法便可畅行无阻。”
“若是锦衣卫被收买了,又待如何”
这人话一出口,整个大殿冷了下来,季盛彦身上散发着森寒的气息,他的眼睛冷幽幽地看向发言的人。
那人打了个寒颤,躲进了队列之中。一想到这位太尉杀贪官的情形,他的内心就浮起了莫大的恐惧,当下在东京城,这位的威名堪比包公。
“朕让你们分析利弊,不是让你们相互攻击的。”林禹州捏了捏眉心,感觉某些时候就不能给这些文官肆意发言的机会,这些人一不作调查,二不翻资料,张口就来,说的全是就自己的政治诉求,他们这样,真的当好官
“童成,把你记录下来的,他们刚才争吵的内容,按照利弊划分好,一一念出来。”
“奴婢遵旨。”
朝臣们在季盛彦的威压下安安静静地听完了童成的复述。
童成念完之后,林禹州看向三司使陶南安,问道“陶卿,以目前国库的储备,若大宋各地统一借贷利息,压到月息三厘,可能做到”
陶南安出列,他在心底略算了算,道“启禀陛下,可”
林禹州的问话让曾纡反应过来,他走出队列,道“钱财如流水,能借便能存,皇上可是想在各地建立直属朝廷的钱庄”
曾纡这话一出,朝臣恍然大悟,要是在地方上建立国有钱庄,便能统一利息,统一管理,若是这些钱庄由锦衣卫保护,地方府衙也不敢插手,再联想到早上吃的新鲜吃食,许多想法源源不断地从朝臣心底冒了出来。
新作物是诱饵,大宋钱庄是平台,锦衣卫是守护神,禁军则是开路刀。
曾纡果然是人才,林禹州灿然一笑,在他和季盛彦的计划里,每建立一处钱庄,推行一次新作物,便是禁军消除一地割据武装的时候。
大宋可以有各种各样的行业,各种各样的人,但大宋的武力必须只掌握在朝廷手中。
朝堂上讨论声越来越大,林禹州也知道今天是讨论不出什么结果的,他给了朝臣们七天的时间,只希望到时候他们别让自己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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