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崇的话音刚落, 无忧心中立时一悸。
她原本半是打趣、半是挖苦地在嘲讽他,不料仅此一语, 竟把他脑中盘桓多时的念头全部勾了起来。
无忧的眼睫如小扇子似的微微颤了颤,而后“唰”得一下全然掀开。
而后,她便对上了一道极亮极亮的目光。
桓崇在对面,用一种格外庄重的神情注视着她。
他的眼眸幽黑如深潭, 暗藏的情绪宛如洪泻, 好像要把小小的她卷入潭水正中的旋涡。
... ...
两人这般默默对视了一会儿。
无忧被他直勾勾地瞧着,玉白色的小脸上都不由浮起了一丝轻红。她敛下眼睫, 随后轻轻推了推悬在她身上的那人, 有些羞窘道, “你先起来...”
方才她刻意装柔弱,桓崇便已被惑得心神荡漾。
如今, 她自然而然地流露出这般娇态,桓崇只觉得自己的神思都快不属了。
她那小手一推, 他的身子就软绵绵地几近酥倒。
却见她晶亮的大眼睛向他那么一望,柔声道, “桓崇,你先起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 ...
女儿家的姿态虽娇,但她的语气,却是分外的认真。
桓崇微微怔了怔,虽是不舍握在掌心的那只小手,还是起身放过了她。
午后云散, 初夏的阳光乍现。
他一退开,方才被他脊背遮蔽的阳光就直接照在了无忧的脸上,将她的眼睛晃得有些迷。
小女郎刚伸出小手遮了遮眼,腰间陡然便是一空。她呆了一呆,才发觉自己像个小偶人似的,被那人虚抱在怀里,轻轻巧巧地便扶坐起了身。
将她扶好后,那人把在她腰上的手臂一顿,再收了回去。
只见他一手搁在船舷上支颐,双目微微眯起,眼光更显幽邃,“曹娘子要说什么,现在就说罢。”
... ...
当今天下,早婚成风,何况女儿家知世本就比男儿早。
就算是无忧这般娇养在家的明珠,心内也清清楚楚地知道,迟早有一天,她要离开父母,各自为家。
她倒不避讳谈及婚事,以前同杜陵阳在一起的时候,两个小女娃也曾悄咪咪地幻想过未来夫君的模样。
可,现下毕竟是在谈论自己的婚事,尤其对面坐得还是个大男人,无忧被他看得很是尴尬。
她轻咳了两声,伸手抚了抚一侧掉下来的散发。觊了他一眼后,她微一咬唇,道,“郎君,我有疑问…”
说着,她的小手再摸到另一只将落未落的发苞,稍一使力,干脆将那侧的头发也放了下来,“无忧好奇,不知桓郎君的家世,究竟何如呢?”
... ...
两只发苞全散,她的头发便全部披了下来。
乌黑的长发,缎子似地落在她小小的肩膀上,我见犹怜。
可小女郎的眼神又是极清极亮的,似乎要将他身后的底细都挖个遍。
桓崇眼帘微垂,唇角一挑,却是不置可否道,“如曹娘子先前所言,我家只一落魄士族。既然落魄,前事便是无关紧要,更是无话可说。”
无忧微微一笑,神情了然,她把颊边不听话的长发掖到耳后,道,“郎君觉得无话可说,那就由我来替郎君说明,可好?”
桓崇的眉心方皱,却听小女郎清泠泠的声音响起,“桓氏本齐人,后迁入谯国龙亢,便以龙亢做了郡望。”
“至汉时,桓家后人桓荣刻苦自励,后成一代名儒,得光武帝赏识,官至太子少傅。后,太子登基,便是明帝。明帝对这位老师很是尊敬,封其为关内侯,而桓氏一族,也自此发迹。”
桓崇的目光在她的身上凝了一凝,却是没有做声。
无忧瞧他一眼,继续道,“桓家自此承袭桓君候之家业,历代研究经学。汉魏以来,世为帝王之师。”
“桓郎君,至此...我说得,可都对否?”
桓崇心中动了一动,他停顿片刻,道,“你一个小女郎,究竟从哪儿得知的这些消息?”
无忧嘴唇一弯,微笑道,“我从哪里得知的消息,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看来我所说的,并没有错。”
桓崇嗤笑一声,手指轻轻扣了扣船舷,“‘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古来世家大族,又能撑过几代?若能存续三代以上,便是极为了不起了。”
桓家治经学典,桓崇所引用的,便是《孟子》中的一句话。
“我知道的。”无忧的瞳心湛了湛,她略一垂目,道,“但...我的疑问并不在这里...”
桓崇心中一跳,只见她缓缓抬眼,直视过来,“魏与晋,相距并不很远。可我觉得奇怪,为何这样一个大族,在魏之时尚算繁茂,有晋以来却无声无息地消失了…连各种典籍中也找不到留存过的痕迹?”
“甚至南渡之后,桓家寥落,后嗣只余郎君一人?沦落到给人打渔维生?”
“郎君,无忧心中有惑,还望郎君详加解答。”
... ...
无忧的话音刚落,桓崇的脸色“唰”的一下就掉了下来,极为难看。
只见他的唇角向下紧抿,一双眸子也是瞬息变色,其中暖意尽退,徒留一片冰寒。
他翻脸的速度如此之快,无忧不由瞪大了眼睛。
她的心中也跟着打了个突,仿佛方才在她脖颈处蹭来蹭去,同她顽闹做一团的那个人,只是她的错觉。
桓崇依旧注视着她,可是他的目光,从十分温情变成了十分冷漠。
再一开口,他的声音既涩又冷,“你查到了什么?你还知道些什么?”
被他这样望着,无忧连一丝笑意都维持不住了。
她咬了咬唇,道,“我查到,自晋以来的记录中,除了令尊,再没有一个桓姓之人。”
说着,她又使劲地摇了摇头,“除此之外,我也再不知道别的了。”
桓崇定定地瞧着她。片刻后,他微微向前探身,漆黑眼眸阴沉而压抑。
对上他的视线,无忧红润的小脸立时变得一片苍白。就在她以为他要震怒的时候,桓崇却慢慢地靠坐回了原位。
他仰起头,闭着眼睛,沐浴着明媚的阳光。
可眉心那处,分明已是皱成一团。
他退去了,无忧这才慢慢将手捣在胸口,却见那人沉沉呼出几口气后,起身道,“曹娘子的确与众不同。此等陈年旧事,竟也能被你挖个底朝天。”
说着,他一甩衣袍,站回船尾,不冷不热道,“晚了,我送曹娘子回去。”
那人背过身去,仿佛又变回了一株挺拔的玉树。
只有手中一摇一摇的桨橹,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 ...
他不瞧自己,无忧却一直瞧着他。
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几乎就在刹那之间,他又变回了初见时的那副样子,冰冷又危险,且拒人于千里之外。
瞧着他的时间越久,无忧心中越是委屈,最后大眼睛一眨,竟是涌上了一层委屈的泪花。
生平头一次,她觉得自己被人当成了一件玩器。
不管她乐意与否,只要他高兴的时候,便过来放肆地撩拨她;可他若是心中厌烦,别说是个笑容了,他就连一个字都懒得同她说。
而且...若不是他说要娶她,她怎么可能会问他的家世嘛!
委屈、着恼...过后,却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伤心。
罢了!这种没心肝的人,她再去看,又能如何?!
就算将他盯穿,这人也不会再平白长出一副心肝来!
无忧转了转眼睛,她狠狠瞪了他一眼,而后使劲将那几滴眼泪逼回了眼眶之中。
眼酸、鼻子也酸,她猛地转过头去,小声地吸了吸鼻子。
... ...
桓崇的情绪简直糟糕透了,甚至,可说是心烦意乱。
若她是他的敌手,那么他早就输得连命都没了。
就是当初跨马直至襄阳城下,面对着城墙上张弓待发的万千箭矢,桓崇也没有这般狼狈不堪过。
她要问什么都行...可她想探究之事,偏偏是他想掩埋之事。
他的家世,始终是他心中的一处禁区,是他自出生起便背负的枷锁。
唯有这件事,还有他那阴暗的意图,是他不欲让她知道的。
然而,当她那小嘴一张,直接道出疑惑的时候,他胸中那团火焰还是立时就窜起了数丈高。
隔了好久,在他微微扯开衣襟,吹了顷刻湖风后,他才将心绪勉强平复下来。
这时,他竖起的耳朵里,却听到背后那小女郎吸鼻子的声音。
那声音很浅、很淡,听来却不乏伤心。
... ...
她没有说话,只是吸了两下鼻子。
喉中隐约呜咽的时候,似乎还能听到些许低低的鼻音。
桓崇心中一惊,他犹豫再三,还是回首向她望了过去。
红衣的小仙子,正安静地侧坐在旁,一动不动。
她一手抚着胸口,长发披拂,模样乖巧,小小的红唇还是微微翘着的。
可那秀气的鼻尖和眼圈,却泛着些可疑的红,在玉白的肌肤上很是显眼。
一时间,血液从他的四肢一下全冲进了他的心脏,桓崇的心音大动,竟如擂鼓。
她是...哭了吗?!
曹家无忧,最是狡黠爱笑。
她怎会哭泣,又怎能哭泣?!
此刻,一向自负的桓崇对着她,竟无端地生出了一种歉疚来。
小女郎什么都不知道,她只是洞察敏锐、好奇旺盛而已,他又何至于待她这般苛刻?!
而他一旦发起怒来,便是凶神恶煞。方才那时,她一定是被自己吓坏了...
小舟划得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桓崇沉默了片刻,他忽而低声开口道,“曹家无忧,你别难过...”
... ...
小女郎仿佛根本没听到他说得话,她像个木木的小玉人似的,纹丝不动、一言不发。
甚至连个眼角风,她都没向他扫来一个。
桓崇挫败地低下头去,他搓了搓牙花,顿了顿后,终是道了一句,“...是我不好。”
致歉不难,难得只是之前心中的那道坎。
桓崇望着她,却见小女郎的眼睛,这时才轻轻眨了一眨。
隔了好半晌,她小嘴一张,冷声道,“郎君无有不好。古人云,‘交浅而言深者,愚也。’是我不好,是我蠢到要和郎君攀交情,才会惹得郎君这般不快。”
桓崇张了张口,一时哑然。
... ...
后半段的回程里,无忧不去看桓崇,桓崇的眼光却尽在她的身上。
无忧被他黏腻的眼神瞧得厌烦,于是干脆转过身去。
可就算她只留给他一个背影,那人的视线却还是流连在她的身上,没有一刻移开过。
眼见着河岸就在对面,连云娘的身影都能望个影影绰绰了。
桓崇将手中之桨划得愈发慢了些,他想了想,又道,“今日之事,终是我之过。还望女郎...莫要放在心上。”
眼见着上岸就能甩开他了,无忧再没什么可顾忌的。
她回过头来,对他微微一笑,像话家常似的道,“我曾见吴郡农人养驴的情景。若是那驴子不听话,他们就会先拿藤条使劲地抽,等把它们抽疼了,性子都磨下去了,再喂给它们甜枣吃。据说,这样调丨教出来的牲畜会更听话。”
桓崇怔愣一下,却听她一语至此,突转讥讽,一字一句道,“桓郎君不愧是落魄世家出身,说话亦是深谙农人之道。先狠狠地给无忧一个巴掌,这时候又来伏低做小...”
她眼睛再一转,言辞直切要害,“我真不明白了,郎君是单纯地想让我忘记方才的事呢?”
“还是...郎君此时此刻,仍存了一颗求娶之心?”
... ...
你不是驴子,就算是驴子,也是驴群中最好看的那只。
桓崇瞧了她一眼,在心中默默回道。
无忧见他眼神古怪,“哼”了一声,刚要转头。
却听那梗了片刻的人,艰难开口,“女郎所言伟丈夫、英雄者,亦需时间的磨炼。若女郎信我,我定会以此身向女郎证明。”
搞了半天,原来还是存了颗求娶之心啊…
无忧唇角弯弯,突地笑出声来,“郎君,算了罢!”
只见她微微歪头,像琢磨他这个人似的,“证明什么的...也就不必了。反正郎君家世低微,另有隐情,非我良人。”
见桓崇的眼睛被她刺得闪了闪,她再伸出一根玉白的指头,点了点自己的小脸,“不过...”
“如郎君所言,对无忧一直抱持了一片真心。那么,待我新寡后,郎君若仍未成婚,倒可上门求娶。”
说着,她那只精精巧巧的小下巴朝着他扬了起来,“兴许那时,我会再考虑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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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月如梭,时光飞逝,才一眨眼的功夫,两年便过去了。
可无忧每每一想到当日的场景,心中便是无比的畅快。
因为,桓崇那厮是被她给生生气跑的。
那日,她刚将一番话说完,便见那人稍霁的面色再度转为铁青。他不仅没再厚着脸皮说过一句关于求娶的话,甚至刚一上岸,他连招呼都几乎忘了同云娘打,便失魂落魄地奔着自己的坐骑而去。
只在临走之前、甩马鞭时,他回头向自己望了最后一眼。
无忧才不稀罕让他瞧,她将嘴一撇,给他回了个大大的白眼,而后一提裙子,转身就进了房中。
只许他有气性,她便没有吗?!
若真要比气人...她也不差么~
无忧由衷地为自己生出了一种自豪之感。
... ...
县主年纪虽小,与那桓郎君毕竟是孤男寡女。
云娘在岸上担心得走来走去,乍一见自家县主回来时披头散发,她登时便被唬了一惊。
可后来听无忧愤愤道,两人在湖上泛舟的时候,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大吵了一架。她在同桓郎君理论时,学经学先生那般使劲地晃着脑袋,将其中一侧的发苞给晃开了。
所以,是她自己,索性把两侧的头发都放了下来。
县主越说越气,最后连一张小脸都气得圆鼓鼓的。
云娘当即表示理解,为了让无忧消气,她还好生宽慰了自家县主一番,“一瞧那郎君,就是个脾性不好的,也不知庾君候怎收了这么个人当义子...”
她一面给无忧梳理长发,一面道,“总之,我们应尽的地主之谊都尽了。往后,再不同他来往就是了!”
无忧对此深以为然,她用力点了点头,不妨一把头发还在云娘手中攥着,她这么一动,便被那犀角梳子给扯下了几根长长的发丝。
... ...
再后来,阿父阿母回来了。
得知那人来了,并和她一同吃了饭、泛了舟,阿父和阿母都很不高兴。
不高兴归不高兴,阿父还是将那人留下的信件拆了开,发现里面是庾亮留下的一封手书拜帖。
庾亮与阿父有故旧,又好谈玄,刚好扬州军在吴郡练兵,他便留书相约,说是日后得了空会亲来庄子拜访。
无忧得知这个消息时,还在心中担忧了一阵子。
庾亮若来,那人定会跟着同来。她刚和那人撕破脸皮,日后再遇上,情状之尴尬,可想而知。
不过幸好扬州地盘大,身为州郡刺史一职,庾亮事务繁重。在此之后,听说扬州军再有调遣,他们没过多久便离了吴郡。因此,无论庾亮也好,桓崇也好,都没来过一回。
故而,无忧便随着父母,在吴郡度过最是平静祥和的两年。
她只偶尔和杜陵阳传传书,偶尔收到些陛下送来的吃食和小玩意,再偶尔和阿父阿母出门会友、游山玩水。
无忧的日子,一天天过得逍遥得很。
可吴郡这里终归别庄,无忧年岁大了,他们终究还是要回建康去的。
... ...
南渡以来,江左先后爆发了王敦之乱、苏峻之乱。
晋祚磕磕绊绊,多有不稳。
而这一年,在西面的江州又发生了一场叛变。
江州守将郭默与江州刺史刘胤向有积怨。是年,郭默父子终于袭杀了刘胤,携同党反叛。
江州处于荆州、扬州之间,其治所江州城正位于长江中段,恰好在建康的上游。郭默父子手扼长江航道,若兵力朝发,旦夕便可至于建康。
就在此危机四伏的情势下,王导欲对其招安,而陶侃、庾亮两人则分别从荆、扬进军,联手共进,合力夹击。
郭默不敌,向北叛逃,路上被联军中的一支队伍奇袭。其子当场毙命,郭默本人则被生擒。
一场持续数月的叛乱,至此,方于年前终止。
皇帝司马衍最恨叛乱,他幼时曾历经苏峻之乱,并在苏峻带兵入建康后失了母亲。
既平了叛,皇帝龙心大悦。刚好军士回朝、元日将至,因此司马衍决定,今年建康宫中的元会盛典,办得要比以往再隆重些,以嘉奖平叛中立功的将士们。
同时,他也给吴郡的姑父一家发了请柬,邀请曹统、临海公主,以及无忧三人,一同参加这次的元日盛会。
于是,在皇帝表兄的极力邀约下,无忧在这一年的冬天,随阿父阿母一道回了建康。
... ...
曹统疏懒惯了,他接了司马衍的留书,也还是不紧不慢地,该访友访友,该论道论道。
被他这么一拖,等曹家三口从吴郡归来的时候,已至年节不远了。归家后,临海公主再指挥仆役布置一番,忙活了没几天,便到了元日。
元者始也,旦者晨也。
元旦之日占着岁之元、月之元、日之元,又称“三元”。
一元复始,万象而更新。
也因此,元日是一年中最为重要的节日。
每年今日,晋廷各级朝廷都要举办元会盛典,盛典从夜半一直持续到第二天的日出,期间张布宴席,歌舞不歇。其中宫中的庆典规模尤为盛大,届时燃起燎火,华灯齐放,君臣同聚一堂,同贺新春,共迎红日东升。
... ...
相比临海公主,无忧性子中烂漫随性的一面,与曹统更为相像。
午睡刚醒没多久,无忧正和阿父坐而对弈,临海公主便将他们父女二人的棋局搅合散了。她牵着女儿的手,把无忧直接拉回了房中,再按到梳妆台前,让云娘给女儿梳头打扮。
无忧正不明所以,却见阿母伸手指点,挥斥方遒,“云娘,给无忧梳个分肖髻,再配上我那对锦红赤玉簪。”
“阿母,宴席晚上才开始,眼看着我下一步,就能把阿父那一路给封住了!你急什么嘛~”临海公主在家中一向强势,无忧争不过她,只好对着镜子里阿母的脸弱弱地抱怨道。
女儿长大了,可一些小动作上还带了小女儿家独有的娇气。临海公主伸出两指,不客气地在女儿微鼓的脸蛋上捏了两下,道,“棋就放在那儿,什么时候都能下。”
“可今天是元日,怎么说我也是陛下的姑母,哪儿能像你阿父那般放浪形骸?!咱们不管你阿父,他晚间爱和哪位“名士”聊天闲扯,那都随便他!”
无忧狐疑地瞧瞧阿母,却听她笑道,“等一会儿快到申时,阿母就带你入宫。咱们早点走,不和外头的那帮人在一处挤。”
说着,临海公主从一旁的婢女手中取来新做得罗裙新衣,递到无忧眼前,“瞧瞧!阿母都给你安排好了,今天就穿这套!无忧你说,这裙子好看不好看?”
在吴郡的生活,确是省心极了。
若只有临海公主与曹统夫妻二人,那么说是神仙过得日子,也不为过。
可惜,她还有一个年龄渐长的女儿。
无忧在去年十三岁的生日那天,正式来了癸水。虽未至及笄之年,但来了癸水,就算半个成年女郎了,自此之后,无忧的小身子便如嫩柳抽条,不止个头长了不少,前后身段也起了变化,那清新袅娜之感,一日胜似一日。
吾家娇女初长成,临海公主万分欣慰。
可与此同时,她又发现了另外一个致命的问题。
吴郡虽繁华,终难与建康相比。女儿的性子本就与自家夫君多几分相像,此处没了管束,父女两人就像脱了猎人囚笼的猴子,天天想尽各种招数,在各处可劲儿地折腾。
临海公主想了无数办法,偏偏女儿一不喜女红、二不喜庖厨。她就喜欢整日和她阿父呆在一处,而且什么斯文的不学,尽去学什么名士风度、不拘小节。
甚至她有次偶见,竟发现自家女儿学着夫君模样,光着脚丫,披着头发,手里捏着一卷书,站在地上大声地吟诵。吟罢,还去学他们那些男子的袍袖翻鹤舞。
而她那夫君倒好,坐在一旁先是不住拊掌叫好,而后居然和女儿一道,跟着下地,将自己的两只袍袖也翻成了一朵花。
素来暴脾气的临海公主,简直要被这父女俩气得没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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