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第 30 章

小说:佳色 作者:苏台云水
    桓崇的话音刚落, 无忧心中立时一悸。

    她原本半是打趣、半是挖苦地在嘲讽他,不料仅此一语, 竟把他脑中盘桓多时的念头全部勾了起来。

    无忧的眼睫如小扇子似的微微颤了颤,而后“唰”得一下全然掀开。

    而后,她便对上了一道极亮极亮的目光。

    桓崇在对面,用一种格外庄重的神情注视着她。

    他的眼眸幽黑如深潭, 暗藏的情绪宛如洪泻, 好像要把小小的她卷入潭水正中的旋涡。

    ... ...

    两人这般默默对视了一会儿。

    无忧被他直勾勾地瞧着,玉白色的小脸上都不由浮起了一丝轻红。她敛下眼睫, 随后轻轻推了推悬在她身上的那人, 有些羞窘道, “你先起来...”

    方才她刻意装柔弱,桓崇便已被惑得心神荡漾。

    如今, 她自然而然地流露出这般娇态,桓崇只觉得自己的神思都快不属了。

    她那小手一推, 他的身子就软绵绵地几近酥倒。

    却见她晶亮的大眼睛向他那么一望,柔声道, “桓崇,你先起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 ...

    女儿家的姿态虽娇,但她的语气,却是分外的认真。

    桓崇微微怔了怔,虽是不舍握在掌心的那只小手,还是起身放过了她。

    午后云散, 初夏的阳光乍现。

    他一退开,方才被他脊背遮蔽的阳光就直接照在了无忧的脸上,将她的眼睛晃得有些迷。

    小女郎刚伸出小手遮了遮眼,腰间陡然便是一空。她呆了一呆,才发觉自己像个小偶人似的,被那人虚抱在怀里,轻轻巧巧地便扶坐起了身。

    将她扶好后,那人把在她腰上的手臂一顿,再收了回去。

    只见他一手搁在船舷上支颐,双目微微眯起,眼光更显幽邃,“曹娘子要说什么,现在就说罢。”

    ... ...

    当今天下,早婚成风,何况女儿家知世本就比男儿早。

    就算是无忧这般娇养在家的明珠,心内也清清楚楚地知道,迟早有一天,她要离开父母,各自为家。

    她倒不避讳谈及婚事,以前同杜陵阳在一起的时候,两个小女娃也曾悄咪咪地幻想过未来夫君的模样。

    可,现下毕竟是在谈论自己的婚事,尤其对面坐得还是个大男人,无忧被他看得很是尴尬。

    她轻咳了两声,伸手抚了抚一侧掉下来的散发。觊了他一眼后,她微一咬唇,道,“郎君,我有疑问…”

    说着,她的小手再摸到另一只将落未落的发苞,稍一使力,干脆将那侧的头发也放了下来,“无忧好奇,不知桓郎君的家世,究竟何如呢?”

    ... ...

    两只发苞全散,她的头发便全部披了下来。

    乌黑的长发,缎子似地落在她小小的肩膀上,我见犹怜。

    可小女郎的眼神又是极清极亮的,似乎要将他身后的底细都挖个遍。

    桓崇眼帘微垂,唇角一挑,却是不置可否道,“如曹娘子先前所言,我家只一落魄士族。既然落魄,前事便是无关紧要,更是无话可说。”

    无忧微微一笑,神情了然,她把颊边不听话的长发掖到耳后,道,“郎君觉得无话可说,那就由我来替郎君说明,可好?”

    桓崇的眉心方皱,却听小女郎清泠泠的声音响起,“桓氏本齐人,后迁入谯国龙亢,便以龙亢做了郡望。”

    “至汉时,桓家后人桓荣刻苦自励,后成一代名儒,得光武帝赏识,官至太子少傅。后,太子登基,便是明帝。明帝对这位老师很是尊敬,封其为关内侯,而桓氏一族,也自此发迹。”

    桓崇的目光在她的身上凝了一凝,却是没有做声。

    无忧瞧他一眼,继续道,“桓家自此承袭桓君候之家业,历代研究经学。汉魏以来,世为帝王之师。”

    “桓郎君,至此...我说得,可都对否?”

    桓崇心中动了一动,他停顿片刻,道,“你一个小女郎,究竟从哪儿得知的这些消息?”

    无忧嘴唇一弯,微笑道,“我从哪里得知的消息,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看来我所说的,并没有错。”

    桓崇嗤笑一声,手指轻轻扣了扣船舷,“‘君子之泽,五世而斩。’古来世家大族,又能撑过几代?若能存续三代以上,便是极为了不起了。”

    桓家治经学典,桓崇所引用的,便是《孟子》中的一句话。

    “我知道的。”无忧的瞳心湛了湛,她略一垂目,道,“但...我的疑问并不在这里...”

    桓崇心中一跳,只见她缓缓抬眼,直视过来,“魏与晋,相距并不很远。可我觉得奇怪,为何这样一个大族,在魏之时尚算繁茂,有晋以来却无声无息地消失了…连各种典籍中也找不到留存过的痕迹?”

    “甚至南渡之后,桓家寥落,后嗣只余郎君一人?沦落到给人打渔维生?”

    “郎君,无忧心中有惑,还望郎君详加解答。”

    ... ...

    无忧的话音刚落,桓崇的脸色“唰”的一下就掉了下来,极为难看。

    只见他的唇角向下紧抿,一双眸子也是瞬息变色,其中暖意尽退,徒留一片冰寒。

    他翻脸的速度如此之快,无忧不由瞪大了眼睛。

    她的心中也跟着打了个突,仿佛方才在她脖颈处蹭来蹭去,同她顽闹做一团的那个人,只是她的错觉。

    桓崇依旧注视着她,可是他的目光,从十分温情变成了十分冷漠。

    再一开口,他的声音既涩又冷,“你查到了什么?你还知道些什么?”

    被他这样望着,无忧连一丝笑意都维持不住了。

    她咬了咬唇,道,“我查到,自晋以来的记录中,除了令尊,再没有一个桓姓之人。”

    说着,她又使劲地摇了摇头,“除此之外,我也再不知道别的了。”

    桓崇定定地瞧着她。片刻后,他微微向前探身,漆黑眼眸阴沉而压抑。

    对上他的视线,无忧红润的小脸立时变得一片苍白。就在她以为他要震怒的时候,桓崇却慢慢地靠坐回了原位。

    他仰起头,闭着眼睛,沐浴着明媚的阳光。

    可眉心那处,分明已是皱成一团。

    他退去了,无忧这才慢慢将手捣在胸口,却见那人沉沉呼出几口气后,起身道,“曹娘子的确与众不同。此等陈年旧事,竟也能被你挖个底朝天。”

    说着,他一甩衣袍,站回船尾,不冷不热道,“晚了,我送曹娘子回去。”

    那人背过身去,仿佛又变回了一株挺拔的玉树。

    只有手中一摇一摇的桨橹,发出令人牙酸的“吱呀”声。

    ... ...

    他不瞧自己,无忧却一直瞧着他。

    这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几乎就在刹那之间,他又变回了初见时的那副样子,冰冷又危险,且拒人于千里之外。

    瞧着他的时间越久,无忧心中越是委屈,最后大眼睛一眨,竟是涌上了一层委屈的泪花。

    生平头一次,她觉得自己被人当成了一件玩器。

    不管她乐意与否,只要他高兴的时候,便过来放肆地撩拨她;可他若是心中厌烦,别说是个笑容了,他就连一个字都懒得同她说。

    而且...若不是他说要娶她,她怎么可能会问他的家世嘛!

    委屈、着恼...过后,却是说不清道不明的伤心。

    罢了!这种没心肝的人,她再去看,又能如何?!

    就算将他盯穿,这人也不会再平白长出一副心肝来!

    无忧转了转眼睛,她狠狠瞪了他一眼,而后使劲将那几滴眼泪逼回了眼眶之中。

    眼酸、鼻子也酸,她猛地转过头去,小声地吸了吸鼻子。

    ... ...

    桓崇的情绪简直糟糕透了,甚至,可说是心烦意乱。

    若她是他的敌手,那么他早就输得连命都没了。

    就是当初跨马直至襄阳城下,面对着城墙上张弓待发的万千箭矢,桓崇也没有这般狼狈不堪过。

    她要问什么都行...可她想探究之事,偏偏是他想掩埋之事。

    他的家世,始终是他心中的一处禁区,是他自出生起便背负的枷锁。

    唯有这件事,还有他那阴暗的意图,是他不欲让她知道的。

    然而,当她那小嘴一张,直接道出疑惑的时候,他胸中那团火焰还是立时就窜起了数丈高。

    隔了好久,在他微微扯开衣襟,吹了顷刻湖风后,他才将心绪勉强平复下来。

    这时,他竖起的耳朵里,却听到背后那小女郎吸鼻子的声音。

    那声音很浅、很淡,听来却不乏伤心。

    ... ...

    她没有说话,只是吸了两下鼻子。

    喉中隐约呜咽的时候,似乎还能听到些许低低的鼻音。

    桓崇心中一惊,他犹豫再三,还是回首向她望了过去。

    红衣的小仙子,正安静地侧坐在旁,一动不动。

    她一手抚着胸口,长发披拂,模样乖巧,小小的红唇还是微微翘着的。

    可那秀气的鼻尖和眼圈,却泛着些可疑的红,在玉白的肌肤上很是显眼。

    一时间,血液从他的四肢一下全冲进了他的心脏,桓崇的心音大动,竟如擂鼓。

    她是...哭了吗?!

    曹家无忧,最是狡黠爱笑。

    她怎会哭泣,又怎能哭泣?!

    此刻,一向自负的桓崇对着她,竟无端地生出了一种歉疚来。

    小女郎什么都不知道,她只是洞察敏锐、好奇旺盛而已,他又何至于待她这般苛刻?!

    而他一旦发起怒来,便是凶神恶煞。方才那时,她一定是被自己吓坏了...

    小舟划得速度,渐渐慢了下来。

    桓崇沉默了片刻,他忽而低声开口道,“曹家无忧,你别难过...”

    ... ...

    小女郎仿佛根本没听到他说得话,她像个木木的小玉人似的,纹丝不动、一言不发。

    甚至连个眼角风,她都没向他扫来一个。

    桓崇挫败地低下头去,他搓了搓牙花,顿了顿后,终是道了一句,“...是我不好。”

    致歉不难,难得只是之前心中的那道坎。

    桓崇望着她,却见小女郎的眼睛,这时才轻轻眨了一眨。

    隔了好半晌,她小嘴一张,冷声道,“郎君无有不好。古人云,‘交浅而言深者,愚也。’是我不好,是我蠢到要和郎君攀交情,才会惹得郎君这般不快。”

    桓崇张了张口,一时哑然。

    ... ...

    后半段的回程里,无忧不去看桓崇,桓崇的眼光却尽在她的身上。

    无忧被他黏腻的眼神瞧得厌烦,于是干脆转过身去。

    可就算她只留给他一个背影,那人的视线却还是流连在她的身上,没有一刻移开过。

    眼见着河岸就在对面,连云娘的身影都能望个影影绰绰了。

    桓崇将手中之桨划得愈发慢了些,他想了想,又道,“今日之事,终是我之过。还望女郎...莫要放在心上。”

    眼见着上岸就能甩开他了,无忧再没什么可顾忌的。

    她回过头来,对他微微一笑,像话家常似的道,“我曾见吴郡农人养驴的情景。若是那驴子不听话,他们就会先拿藤条使劲地抽,等把它们抽疼了,性子都磨下去了,再喂给它们甜枣吃。据说,这样调丨教出来的牲畜会更听话。”

    桓崇怔愣一下,却听她一语至此,突转讥讽,一字一句道,“桓郎君不愧是落魄世家出身,说话亦是深谙农人之道。先狠狠地给无忧一个巴掌,这时候又来伏低做小...”

    她眼睛再一转,言辞直切要害,“我真不明白了,郎君是单纯地想让我忘记方才的事呢?”

    “还是...郎君此时此刻,仍存了一颗求娶之心?”

    ... ...

    你不是驴子,就算是驴子,也是驴群中最好看的那只。

    桓崇瞧了她一眼,在心中默默回道。

    无忧见他眼神古怪,“哼”了一声,刚要转头。

    却听那梗了片刻的人,艰难开口,“女郎所言伟丈夫、英雄者,亦需时间的磨炼。若女郎信我,我定会以此身向女郎证明。”

    搞了半天,原来还是存了颗求娶之心啊…

    无忧唇角弯弯,突地笑出声来,“郎君,算了罢!”

    只见她微微歪头,像琢磨他这个人似的,“证明什么的...也就不必了。反正郎君家世低微,另有隐情,非我良人。”

    见桓崇的眼睛被她刺得闪了闪,她再伸出一根玉白的指头,点了点自己的小脸,“不过...”

    “如郎君所言,对无忧一直抱持了一片真心。那么,待我新寡后,郎君若仍未成婚,倒可上门求娶。”

    说着,她那只精精巧巧的小下巴朝着他扬了起来,“兴许那时,我会再考虑一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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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月如梭,时光飞逝,才一眨眼的功夫,两年便过去了。

    可无忧每每一想到当日的场景,心中便是无比的畅快。

    因为,桓崇那厮是被她给生生气跑的。

    那日,她刚将一番话说完,便见那人稍霁的面色再度转为铁青。他不仅没再厚着脸皮说过一句关于求娶的话,甚至刚一上岸,他连招呼都几乎忘了同云娘打,便失魂落魄地奔着自己的坐骑而去。

    只在临走之前、甩马鞭时,他回头向自己望了最后一眼。

    无忧才不稀罕让他瞧,她将嘴一撇,给他回了个大大的白眼,而后一提裙子,转身就进了房中。

    只许他有气性,她便没有吗?!

    若真要比气人...她也不差么~

    无忧由衷地为自己生出了一种自豪之感。

    ... ...

    县主年纪虽小,与那桓郎君毕竟是孤男寡女。

    云娘在岸上担心得走来走去,乍一见自家县主回来时披头散发,她登时便被唬了一惊。

    可后来听无忧愤愤道,两人在湖上泛舟的时候,因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大吵了一架。她在同桓郎君理论时,学经学先生那般使劲地晃着脑袋,将其中一侧的发苞给晃开了。

    所以,是她自己,索性把两侧的头发都放了下来。

    县主越说越气,最后连一张小脸都气得圆鼓鼓的。

    云娘当即表示理解,为了让无忧消气,她还好生宽慰了自家县主一番,“一瞧那郎君,就是个脾性不好的,也不知庾君候怎收了这么个人当义子...”

    她一面给无忧梳理长发,一面道,“总之,我们应尽的地主之谊都尽了。往后,再不同他来往就是了!”

    无忧对此深以为然,她用力点了点头,不妨一把头发还在云娘手中攥着,她这么一动,便被那犀角梳子给扯下了几根长长的发丝。

    ... ...

    再后来,阿父阿母回来了。

    得知那人来了,并和她一同吃了饭、泛了舟,阿父和阿母都很不高兴。

    不高兴归不高兴,阿父还是将那人留下的信件拆了开,发现里面是庾亮留下的一封手书拜帖。

    庾亮与阿父有故旧,又好谈玄,刚好扬州军在吴郡练兵,他便留书相约,说是日后得了空会亲来庄子拜访。

    无忧得知这个消息时,还在心中担忧了一阵子。

    庾亮若来,那人定会跟着同来。她刚和那人撕破脸皮,日后再遇上,情状之尴尬,可想而知。

    不过幸好扬州地盘大,身为州郡刺史一职,庾亮事务繁重。在此之后,听说扬州军再有调遣,他们没过多久便离了吴郡。因此,无论庾亮也好,桓崇也好,都没来过一回。

    故而,无忧便随着父母,在吴郡度过最是平静祥和的两年。

    她只偶尔和杜陵阳传传书,偶尔收到些陛下送来的吃食和小玩意,再偶尔和阿父阿母出门会友、游山玩水。

    无忧的日子,一天天过得逍遥得很。

    可吴郡这里终归别庄,无忧年岁大了,他们终究还是要回建康去的。

    ... ...

    南渡以来,江左先后爆发了王敦之乱、苏峻之乱。

    晋祚磕磕绊绊,多有不稳。

    而这一年,在西面的江州又发生了一场叛变。

    江州守将郭默与江州刺史刘胤向有积怨。是年,郭默父子终于袭杀了刘胤,携同党反叛。

    江州处于荆州、扬州之间,其治所江州城正位于长江中段,恰好在建康的上游。郭默父子手扼长江航道,若兵力朝发,旦夕便可至于建康。

    就在此危机四伏的情势下,王导欲对其招安,而陶侃、庾亮两人则分别从荆、扬进军,联手共进,合力夹击。

    郭默不敌,向北叛逃,路上被联军中的一支队伍奇袭。其子当场毙命,郭默本人则被生擒。

    一场持续数月的叛乱,至此,方于年前终止。

    皇帝司马衍最恨叛乱,他幼时曾历经苏峻之乱,并在苏峻带兵入建康后失了母亲。

    既平了叛,皇帝龙心大悦。刚好军士回朝、元日将至,因此司马衍决定,今年建康宫中的元会盛典,办得要比以往再隆重些,以嘉奖平叛中立功的将士们。

    同时,他也给吴郡的姑父一家发了请柬,邀请曹统、临海公主,以及无忧三人,一同参加这次的元日盛会。

    于是,在皇帝表兄的极力邀约下,无忧在这一年的冬天,随阿父阿母一道回了建康。

    ... ...

    曹统疏懒惯了,他接了司马衍的留书,也还是不紧不慢地,该访友访友,该论道论道。

    被他这么一拖,等曹家三口从吴郡归来的时候,已至年节不远了。归家后,临海公主再指挥仆役布置一番,忙活了没几天,便到了元日。

    元者始也,旦者晨也。

    元旦之日占着岁之元、月之元、日之元,又称“三元”。

    一元复始,万象而更新。

    也因此,元日是一年中最为重要的节日。

    每年今日,晋廷各级朝廷都要举办元会盛典,盛典从夜半一直持续到第二天的日出,期间张布宴席,歌舞不歇。其中宫中的庆典规模尤为盛大,届时燃起燎火,华灯齐放,君臣同聚一堂,同贺新春,共迎红日东升。

    ... ...

    相比临海公主,无忧性子中烂漫随性的一面,与曹统更为相像。

    午睡刚醒没多久,无忧正和阿父坐而对弈,临海公主便将他们父女二人的棋局搅合散了。她牵着女儿的手,把无忧直接拉回了房中,再按到梳妆台前,让云娘给女儿梳头打扮。

    无忧正不明所以,却见阿母伸手指点,挥斥方遒,“云娘,给无忧梳个分肖髻,再配上我那对锦红赤玉簪。”

    “阿母,宴席晚上才开始,眼看着我下一步,就能把阿父那一路给封住了!你急什么嘛~”临海公主在家中一向强势,无忧争不过她,只好对着镜子里阿母的脸弱弱地抱怨道。

    女儿长大了,可一些小动作上还带了小女儿家独有的娇气。临海公主伸出两指,不客气地在女儿微鼓的脸蛋上捏了两下,道,“棋就放在那儿,什么时候都能下。”

    “可今天是元日,怎么说我也是陛下的姑母,哪儿能像你阿父那般放浪形骸?!咱们不管你阿父,他晚间爱和哪位“名士”聊天闲扯,那都随便他!”

    无忧狐疑地瞧瞧阿母,却听她笑道,“等一会儿快到申时,阿母就带你入宫。咱们早点走,不和外头的那帮人在一处挤。”

    说着,临海公主从一旁的婢女手中取来新做得罗裙新衣,递到无忧眼前,“瞧瞧!阿母都给你安排好了,今天就穿这套!无忧你说,这裙子好看不好看?”

    在吴郡的生活,确是省心极了。

    若只有临海公主与曹统夫妻二人,那么说是神仙过得日子,也不为过。

    可惜,她还有一个年龄渐长的女儿。

    无忧在去年十三岁的生日那天,正式来了癸水。虽未至及笄之年,但来了癸水,就算半个成年女郎了,自此之后,无忧的小身子便如嫩柳抽条,不止个头长了不少,前后身段也起了变化,那清新袅娜之感,一日胜似一日。

    吾家娇女初长成,临海公主万分欣慰。

    可与此同时,她又发现了另外一个致命的问题。

    吴郡虽繁华,终难与建康相比。女儿的性子本就与自家夫君多几分相像,此处没了管束,父女两人就像脱了猎人囚笼的猴子,天天想尽各种招数,在各处可劲儿地折腾。

    临海公主想了无数办法,偏偏女儿一不喜女红、二不喜庖厨。她就喜欢整日和她阿父呆在一处,而且什么斯文的不学,尽去学什么名士风度、不拘小节。

    甚至她有次偶见,竟发现自家女儿学着夫君模样,光着脚丫,披着头发,手里捏着一卷书,站在地上大声地吟诵。吟罢,还去学他们那些男子的袍袖翻鹤舞。

    而她那夫君倒好,坐在一旁先是不住拊掌叫好,而后居然和女儿一道,跟着下地,将自己的两只袍袖也翻成了一朵花。

    素来暴脾气的临海公主,简直要被这父女俩气得没脾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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