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 33 章

小说:佳色 作者:苏台云水
    金蓓春寒, 枝比鹤胫。

    偶有一阵风来,地上有梅枝疏影、横斜摇摆, 又有暗香浮动、扑面拂来。

    这处太子西塘,不愧是明帝生前的手笔,纵使入了夜,景色亦是雅致非凡。

    此时此刻, 人间灯火, 天上星河,交相辉映。

    恍惚间, 仿佛步入画中世界。

    ... ...

    同一个人, 同样是背, 这一回的感觉却和上一回大不相同。

    小女郎的确长高了不少,可她身姿窈窕, 仿佛弱柳。

    只将她往背上一揽,他便发觉, 女儿家这一身的娇肉还没有军中的一袋粮草重。

    他不知道,是不是她的聪明敏锐让她察觉到了什么, 所以她没有再问话。

    但她的一双小手却是揪着他肩背上的衣裳,以一种全然信任的姿势,将那张小脸贴在了他的颈根。

    耳畔是她轻轻浅浅的呼吸,鼻尖再深深一嗅,他竟觉得背后女郎身上传来的香气,比梅径道旁的花树还要沁脾。

    肖想了好些年的小女郎,此刻就乖巧地趴在他的背上。

    她不说话, 他就当她默认了自己的心意。

    桓崇的腿筋一颤,竟觉得自己要飘起来了。

    ... ...

    无忧的脸颊透着新桃的粉,熟杏的红。

    这人看起来更成熟了些,不仅面上的棱角更分明,连这处背着她的后背,也比在蒋山那时要厚实多了...

    ...好像一块结实的肉垫,手感很好...

    等等...她在想什么呐?!

    无忧呆了一呆,她忙挺起身子,用双手轻轻拍了拍自己的滚烫的脸蛋。

    那人脚下却突然顿了一顿,而后,他大口地吸了一口气。

    ... ...

    这人又怎么了?

    无忧一怔,心思再转。

    毕竟她现在还得靠着这人来背自己,态度上还是谄媚些比较好...

    于是,她关切地探身过去,趴到了他的肩上,语气极为诚挚,“桓崇,你怎么啦?”

    她那小脑袋一靠过来,那股扰人的清芬更是直往他的鼻子里钻,桓崇忙把脸歪向了另一侧。

    无忧嘟了嘟唇。

    她拉下身段来,对他嘘寒问暖,这人倒还摆起架子来了。

    却见他一吸一呼,平稳下了呼吸,再状若无事般看向一侧的花树,道,“此处的梅香,很是好闻。”

    无忧眼睛一转,唇角再一弯,却是攀了攀他的肩膀,在他的耳畔俏皮一笑,“难道武昌竟看不到这等黄梅吗?”

    她一动,他的呼吸便又是一滞。

    他们俩靠得太近了!

    长大了的小女郎,连带着胸前那处也长了不少。她这么一动,身前那两团绵绵的软肉就不经意地在他背上一蹭,害得他背上的块垒筋肉也跟着悚然一跳。

    他不知是从何时开始,自己的后背也竟这般敏感了?!

    桓崇连一眼都没瞧向肩侧的女郎。

    不是不想,是不敢。

    他重整步伐,淡淡道,“自然是有,尤其江夏滩边,生有一大片的野梅林,每逢冬春,自成一处盛景...”

    说着,他将长睫一敛,眼光向地下垂去,“不过,我却觉得今日黄梅,香气格外馥郁...”

    ... ...

    他这模样,分明是在掩饰什么!

    无忧眼带探究,她长长的“喔——”了一声,却听桓崇道,“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

    这人想转移话题了,而且转移的方法很生硬。

    无忧瞥了他一眼,应道,“就在前几日。”

    说着,她想到什么似的,突然又向他攀了去,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她一压过来,桓崇的呼吸登时又不畅了。

    他再深深呼出几口气,皱眉道,“要说话就好好说,扭来扭去,也不怕摔?!”

    趁他不注意,无忧朝他吐了吐舌头。等她再趴回原位,却听那人道,“今天元会,陛下邀君父与家眷同往。”

    君父,那就是他的义父庾亮庾君候了?!

    无忧一笑,“所以你就跟来了?”

    桓崇顿了一顿,别有他意,“不...我来,为得是另一桩。”

    无忧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她的手指无意识地在他的背上划来划去,道,“那你为什么不去前殿,要来太子西塘这边?”

    她的手指一划,桓崇的后背再是一跳。

    他叹了口气,“陛下好风雅,因为此处景致好,午后便在这里举办一个小型的名士会,只邀请了各个世家的年轻一辈参加。”

    说到此处,他的话音似是有些郁郁,“君父特意命我来此,观摩学习世家子弟的清谈。”

    他默了默,又道,“...坐了大半晌,我都眯了好几起。最后实在是忍受不了了,便出来透透气。”

    话音刚落,背后女郎的身子便微微颤抖起来。

    桓崇的心情更郁卒了。

    他侧了侧头,随后自暴自弃道,“...你若想笑,那便笑吧!”

    让桓崇听谈玄,岂不等于为牛弹清角之操,乃天底下最大的笑话?!

    算他还有自知之明。

    听他一语方毕,无忧便放肆地笑出声来,甚至笑得连身子都弓起来了。

    为防桓崇将她甩到地上,她一面笑,一面又赶忙伸出双臂揽紧他的肩颈。

    ... ...

    那纨绔子确是服了不少的五石散,不料就在他行散的途中,先后遇上了无忧和桓崇。

    五石散可麻痹、刺激心智,那纨绔子挨了桓崇的一掌一脚,心火非但没有收敛,反而是燃得愈加燥盛。

    于是,他那又是求救、又是咒骂的嘶嚎声,也是越叫越有气力。

    喊声太过凄厉,没过一会儿,便有内侍仆役循声,在小径的雪泥里寻到了他。

    “雷郎君,这是...这是怎么了?!”那仆役一见自家郎君身上又是血,又是雪,顿时唬得一惊,赶忙上前将他从雪淖中扶了起来。

    那雷郎君摇晃两下,便挂靠在了那仆役身上,“赶快去!把表兄给我找来!”

    那仆役瑟缩了一下,道,“这...王郎君他...”

    那雷郎君的面上抽搐两下,叱骂道,“快去!你就说我被人打了,手脚都快断了。若表兄再不来,我就要死在当场了!”

    说罢,他又露出阴狠的神色,向那内侍道,“那伤我的贱奴,就在梅林附近,你快去带人把他们给我抓过来。等我表兄来了,好一处对质!”

    ... ...

    王家二郎,名恬字敬豫。

    身为王家现在的长子,王导的继任者,王恬携新妇陶亿在前殿甫一现身,便被众人团团围了起来。

    王恬性情倨傲,狂放不羁,但值此朝会,他再不耐,也还是顺势坐了下来,与众人随口寒暄几句。

    听过一阵后,他忽地不着痕迹地向边上一瞧,却见陶亿眼帘低垂,面含浅笑,只坐姿便是无可挑剔的挺直端庄。

    许是察觉了他的视线,陶亿疑惑地掀开眼帘,却见自己的丈夫又侧回了身,只留给她一个后脑勺。

    再见旁边有人望过来,陶亿只是再浅浅一笑,便又恢复成恭谨的模样,将这群名士的高谈阔论左耳进右耳出。

    ... ...

    王恬没趣极了。

    坐了没一会儿,他再回头望了陶亿一眼,不顾在场众人的反应,一下站起了身。

    而且,他不止自己起身,还伸出手去,把陶亿也拉了起来。

    口头上,他却向众人致歉道,“殿内气氛有些闷,夫人身体不适。容恬先带夫人出去透透气。”

    ... ...

    若说王家满门皆是清流,那么王敬豫便是这一门子清流里的一股泥石流。

    嫁人伊始,陶亿便察觉了自家丈夫古怪的脾性。他既然发了话,陶亿为配合他的说辞,便只好做出“不适”的样子。

    陶家独女,王家新妇,陶亿的身份一重比一重高。

    众人致歉的致歉,关切的关切,王恬却是寥寥几句,便带着陶亿出了大殿。

    他在前走,陶亿便在后跟。等过了那段喧嚣地,王恬才停下脚步,向身后的陶亿瞥去。

    夫妻俩大眼瞪小眼,王恬咳了咳,将头一歪,道,“你做得很好。”

    陶亿向他行了一礼,微笑道,“夫君过誉。”

    也不知陶家怎么养的,无论他说什么,自己的新妇永远是神态安详,礼数齐备。

    王恬被噎了一下,这时却见一个仆役跑上前来。

    那仆役喘了口气,眼睛一瞟,像有些不敢面对他似的,“王郎君...那个...雷郎君他,被人给打了。”

    王恬顿生厌恶之色,“他自挨揍,与我何干?!”

    那仆役面露难色,小心翼翼道,“雷郎君他...他快被人打死了...而那个出手伤人者,根据雷郎君的描述,我们也已经对照出了...”

    说着,他一抬头道,“就是庾君候收得那个义子。”

    这回,没等王恬说话,陶亿却是率先开口,她吃惊道,“...阿崇?!”

    直到这时,王恬才知道,原来除了温婉微笑外,自家新妇的脸上还会有别的神情。

    只不过,不是对他。

    ... ...

    桓崇左顾右盼,他在这段路上来回走了两遍,才终于在道旁的一棵梅树下,找到了那只飞出去的精巧绣鞋。

    鞋尖的珍珠上,沾了些细细的雪花。

    桓崇将那雪花认真抹去,再弯下身去,把鞋子给无忧套在了脚上。

    双足落地,无忧这下踏实了,她笑眯眯道,“桓崇,谢谢你…”

    却在此刻,一群内侍突然从林中钻出,把她和桓崇两人围在了中心。

    随后就见那身上裹了一层药布的纨绔子,斜靠在一方小轿上,对着众人大声嚷嚷道,“就是他们!快给我抓起来!”

    恶人先告状!

    无忧很生气。

    她方要上前,却被桓崇拦在了背后,却听他沉声道,“这里可是建康宫,你们这大张旗鼓,是要做什么?!”

    为首那内侍无奈道,“郎君,这位...这位是王家...”

    桓崇嗤笑一声,刚好一个怒气冲冲的男声从后传来,“雷稷,你又四处打着王家的名号作乱?!”

    所以,这个纨绔子,并不是什么他说的“王家人”咯!

    无忧好奇地从桓崇身后探头瞧,却见方才在前殿见过的王家二郎和陶亿一并现身。

    那雷稷一见王二郎,忙连滚带爬地从轿子上翻下来。他将身上的药布一露,哭丧个脸道,“表兄,不是我作乱,实是...实是有人欺负我啊!”

    说着,他将手向桓崇一指,哭嚎道,“呜呜呜,若是表兄你再不来,我就要被那人打死了!”

    雷稷身上裹得药布是真,衣襟上的鲜血也是真。

    王恬皱了皱眉,一对利目忽地向桓崇望去。

    二人对视一瞬,就听那王二郎道,“桓郎君勇武之名,人尽皆知。雷稷身无半点武艺,就算真的发生龃龉,又何至伤人到这般田地?!”

    无忧本以为这王家二郎是个清醒的,不料他一上来竟是拉偏架。

    无忧越发的不高兴。

    她一个大步,便从桓崇身后绕出,朗声道,“他...”

    那“欺负我”三个字还没出口,却见桓崇向前踏了一步,抢先道,“他轻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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