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第 37 章

小说:佳色 作者:苏台云水
    无忧夹豆子的小手一抖, 那座眼看着就要垒好的小小豆塔,“骨碌碌”地便是滚了一案。

    她再慢慢地抬起头来, 一向精明灵动的小脸上罕见地显出些呆滞之色,小小的嘴巴也因着惊讶,张成了个小小的圆。

    看着这样的女儿,临海公主可是心疼坏了。

    她一把将无忧手中的筷子抽出, 双臂一张, 便把自家女儿搂在了怀里。

    阿母的怀抱,很软、很紧, 紧得仿佛她们下一刻就要分别一般。

    无忧贴在她的胸前, 甚至能感受到一呼一吸间, 她胸口那上上下下的起伏。

    阿母,一定担心坏了...

    无忧眨了眨眼, 小手轻轻扯扯她的衣襟,软声安慰道, “阿母...你别忧心...”

    到了这时候,反倒是女儿在安慰自己...

    临海公主慢慢安定下来, 她微微放松了怀抱,一低头,视线再对上女儿那乖巧红润的小脸,心中又是一阵的难受。

    她暗地里将那司马衍与桓崇痛骂了无数回,嘴上却尽力用最柔软的声音回道,“乖无忧,你放心, 阿母还活着呢!有阿母在...谁都抢不走你去!”

    ... ...

    司马衍只觉得自己的右眼皮突突跳,而且越跳,越是厉害。

    昔年苏峻之乱、母亲庾太后过世时,他的右眼皮就是这样跳得。

    而现在,那眼皮又开始以一种他无法控制的频率跳动起来。

    他唇角挂着的轻蔑神色早就无影无踪,脸上取而代之的,先是错愕,再是震怒,“桓崇!....你!”

    他没说出口的是,你怎么敢?!

    天子一语,便是金口玉言,旨意一旦出口,便再无转圜之机。

    阶下的桓崇,却是平静极了,他沉声道,“陛下,臣之所愿,仅此而已。”

    那人顿了顿,再利落行礼,“还望陛下...成全!”

    ... ...

    司马衍悔不当初。

    无忧,不只是一个貌美过人的女郎,更是他从少年时代起,便要一直抓住不放的美梦。

    他曾无数次地设想过,等他和无忧长大后,举行大婚的场景。

    他也曾无数次地设想过,等到婚后,便让无忧给自己生几个孩子,生几个只属于他们的孩子,有儿子,也有女儿...等到老了,他便把皇位传给儿子,自己和无忧去过那自在逍遥的日子。

    她喜欢鲜花,他便亲手为她栽花、折花;她喜欢美景,他便带她游遍晋廷境内的山川。

    他是皇帝,就算是个要与门阀相融相争的皇帝,他的话还是这晋廷中至高无上的圣旨。

    也因此,他对无忧势在必得。

    他甚至,已经打算去向姑母提亲了...

    可是这个桓崇,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出来的军汉,竟然在中间横插了一刀。

    他摆出的架势谦卑,好像什么都不要;可再一开口,却是贪心到了极点!

    他要的人,是他爱逾生命的存在!

    ... ...

    其时,满座皆惊。

    自两年前的重九宴后,健康城中便有一语流传:曹公之女,容色堪比洛神仙子。

    可惜的是,美人皎如明月,却早早地就被陛下惦记于心。

    尤其为人们津津乐道的是,陛下于盛筵之上延误许久,其实只是为了在那小女郎归家之时,亲手送上一枚传情的花球。

    此等风流雅事,建康城内人尽皆知。

    可谁也没有想到,那桓崇竟是个头壳极硬的。

    陛下许他一愿,他居然来个大开口,上来便直接提出,要娶那位被陛下放在心尖上的美人。

    ... ...

    大殿之中,噤若寒蝉,时有夜风,穿堂而过,带来些冬日里的冷与寒。

    燃得再辉煌的灯火,也驱不走这股寒意。

    杜陵阳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哆嗦,她小心翼翼地抬眼向阶上望去,却见司马衍一面的脸颊之上也在不住地抽搐。

    她微微别开眼去,心中的滋味儿,既酸又涩。

    等再往无忧地方向看去,却见无忧正伏在临海公主的怀里,似是在哭泣。

    无忧哭了,她也难过。

    可难过了一阵之后,在她的心底,似乎又隐隐升起了别一种的雀跃。

    ... ...

    王二郎的唇角浮起了一丝倨傲的冷笑。

    那桓崇已经垂下头去了,他定然不知,小皇帝此时的眼神恨不能将他生吞活剥了去。

    之前,他还以为此人只是匹夫之勇,胆力过人,但后来听说此次平叛,这人主动提出伏击之策,并大获成功。

    看来于军略一途,此人确有不凡之处。

    可如今观来,他为了美色便可自损前程,亦不足道耳。

    眼角余光再转,王恬却留意到了自家的新妇。

    却见陶亿一手抚胸,两道长眉也跟着哀哀地垂了下来,也不知道是在哀戚什么。

    他在心中嗤笑一声。

    真不知陶家是如何养的...她,和她这个所谓的“阿弟”,关系还真是匪浅啊...

    王恬轻轻地从喉咙里冷哼一声,陶亿怔一怔,才反应过来目前的处境。她小心地觊了他一眼,见他似乎并没注意,再将那种抬起的手悄悄放下,又恢复了恭谨的坐姿。

    可她的视线,还是时不时地向前方地上跪得那人瞄去。

    ... ...

    殿上的小皇帝愤愤不语。

    庾亮与王导,此刻竟极有默契地互相对视了一瞬。

    王导瞧了庾亮一眼,而后便是唇角微笑,老神在在地闭目不语。

    庾亮低低地出了口气,他将步子一迈,却是步至桓崇身边,将手往他的肩上拍了一拍,道,“子昂,你先起来。”

    桓崇的后背挺得笔直,他摇了摇头,“不,君父,我...”

    庾亮知他倔强,便也不再强求。

    他扫了远处的曹统一家,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文盈家有好女,自是引得求娶者无数。”

    他的声音,状若往常,若是细听,还能在其中寻到些欣悦之感。

    大舅发话,司马衍再是气昏了头,也强压着自己平静下来。他扯了扯僵硬的嘴角,道,“大舅...何意?”

    庾亮在大殿中央转了几步,将一手比向桓崇的方向,笑道,“诸位许知,子昂乃桓家后人,亦是老夫义子。”

    此话一出,殿内“嗡嗡”声顿起。

    待议论声渐低,庾亮又道,“子昂生父,乃是从前的宣城内史,桓彦桓使君。桓使君在苏峻之乱中保卫宣城,不遗余力,不料竟遭到同僚江麟的背叛,最后遇害。”

    庾亮顿了顿,“但,桓使君至死,未投叛贼苏逆。为臣如此,当可谓忠心节烈!”

    “桓使君罹难之时,子昂只是一名区区十岁的孩童,但杀父之仇,他一日不忘。”庾亮的声线愈发顿挫了些,“江麟虽死,还余有三子。为报父仇,子昂入了荆州军后,从军五年,日日勤练武艺。终于在四年前的佛诞日,他于建初寺中击杀了江麟三子,了解了这场血海深仇。”

    殿内众人,对此事均有耳闻。不想从庾亮的口中说出,又是别一番的滋味儿。

    司马氏的天下,来得尤为不义。故而晋廷凡举官,必言孝举。席间有不少人寻出味儿来,纷纷开口夸赞桓崇节烈至孝,有乃父之风。

    司马衍听着台下的议论,心中却是越发慌乱起来。他伸手掐了掐自己那跳得格外厉害的半张脸,迟疑道,“大舅...”

    庾亮这时转过身来,却是深深一俯,“陛下,襄阳大捷,是子昂打得先锋,率先带人马破得襄阳城;郭默叛乱,也是子昂率人马伏击,击杀郭默之子,将郭默活掳。”

    庾亮用余光瞥了王导一眼,道,“如此忠肝义胆,有勇有谋之将士,乃是我晋廷之福。子昂一家忠门,生得又是一表人才...”

    “臣以为,子昂与长公主之女,甚是般配。”

    ... ...

    司马衍的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他粗粗喘了几口气,再向王导望去,几乎是用无比卑微的请求语气道,“王公...你...你对此事,又有何感想?”

    见庾亮发了话,王导本想隔岸观火。既然被点了名,他只好拂了拂袖,站起身来,道,“陛下,臣以为,庾将军所言有礼。”

    “古之圣人有云,‘父子有亲,君臣有义’。桓郎君确系忠孝,亦屡立大功。 ”王导捻须微笑,道,“且正如庾将军所言,桓郎君年纪不小,尚且无妻。长公主之女,正当华年。英雄美人,实乃佳偶...”

    王导的话还没收音,临海公主“嘭”地一声,拍着案子立起身来。

    她柳眉倒竖,一双媚眼几欲喷出火来。若对面那人不是王导,她早就一口一个“老匹夫”骂将出去了。

    见她起身,司马衍心中一喜,“姑母...”

    临海公主却道,“陛下的宴会,什么人都有,真是热闹非凡。热闹到,让妾身都不敢登门啊!”

    她眼风四顾,目光凌厉,“难道我家、我儿,便是你们这些人口中用来编排亵玩,笼络他人的物事?!”

    ... ...

    殿内的气氛,登时又冷了下来。

    临海公主个性最是张扬,她狠狠地瞪着地上的桓崇,道,“那贼兵,你听好了。想娶我儿,就是痴心妄想!”

    说罢,她将一旁垂头的无忧牵了起来,再向曹统瞪起一眼,道,“怎地?陛下这里的屠苏酒把你勾得连魂都飞了?还不速速起身,与我回去?!”

    曹统起身的动作,有些迟滞,并无半分之前的风流潇洒。

    他先向司马衍、王导、庾亮三人,行了一礼。而后再转向妻子,面容凝重,声音沉郁,“临海,陛下口出一言,便如驷马难追。你...”

    临海公主顿时不满地扬声,“怎地?你还真想让我的囡囡去配那贼兵不成?!”

    曹统何其甘愿?!

    可大殿之上,众人皆在其位。妻子若就此一走了之,这番烂摊子更是难以收拾。

    他低低叹了口气,方欲张口,再同妻子分说。这时,却听身边传来一声微弱的话音,“阿父、阿母,你们勿要再吵了。我...我嫁!”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家里有事,稍晚一些,小可爱们久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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