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面玉郎?”
...是说桓崇?!
无忧的眼瞳缩了一缩, 先是唇角一僵,而后, 那抹含着得笑意却是越来越深。
面上笑着,她却不着痕迹地将自己的小手从那“杨柳枝儿”女郎的掌握中抽了开去。
新妇但笑不语,只是垂下眼帘,如方才一般默坐当场, 面上的神情没有半分变化。
期间, 她连看都没看桓崇一眼。
那女郎闹了个无趣,却听一旁的桓崇冷冷开口, “看完了吗?看完了就赶紧走。”
无忧这里也好, 桓崇那里也好, 她非但没讨到半分好,一张脸面反而被这对新婚夫妇折个彻底。
那女郎知道碰了个钉子, 只好站起身来。她最后向桓崇斜飞一眼,对无忧笑道, “今日有幸,得见曹家姊姊。即是曹家姊姊的新妇礼, 柳枝儿便不打扰了。只盼他日咱们女眷再会,能有机会同姊姊好好聊聊。”
说罢,她扭个腰,便带着来时的侍女出了厅堂。
... ...
那女郎离开了,众人才陆陆续续地围上前来。
很快,无忧就发现,除了族中几位年长的女眷, 其他之人、无论男女,全都站在了数尺之外。
无他,只因那立于一旁的新郎生了对厉目,又满眼放着凶光。甚至有些人的眼神在新妇身上停留的时间稍长了些,都会被他那眈眈的虎视怒瞪回去。
被他这样一搞,好端端的一场“近观新妇”几乎变成了“远望新妇”。
... ...
观礼结束,辞别众人。出了庾家这一路上,无忧目不斜视。
等她坐上了犊车,敲敲车壁,那车辕忽而沉了一沉,接着帘子一掀,却见桓崇竟是弃马不骑,反而和她一起挤进了这架犊车里。
因是短途行路,无忧今日特意坐了一架走起来轻便的犊车。
也正是因为轻便,车内的空间小了许多,只坐她这么一个女郎自然绰绰有余,再坐个如他这般的成年男子,便显得有些狭窄了。
二人面目相对,桓崇抬起眼睛,却见对面那女郎别过头去、敛下眼眸,身子一点点地向另一侧的车壁方向挪去。
她微微侧着脸,刚好露出了那只曾被他用牙齿轻轻碾吸过的耳垂。
桓崇心中一跳。
成了婚,她身上的装束便多了起来。此刻,那只莹白的耳垂上戴了一副上好的南珠耳坠。
明媚的春光透过半敞的帘幔,照在那颗圆圆的珠子上,现出的光晕很是温柔。
桓崇盯了她半晌,见她不说不笑也不动,他这才敲下了车壁,向外道,“回吧。”
... ...
车轮悠悠,转起来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
再来一个大活人,那拉车的牛似乎也有些吃不住,行得速度比来时要慢上不少。
无忧本不是个好静的人,她虽是垂下了眼帘,却一直用眼角的余光观察周围。
...而首当其冲的,便是旁边那个大活人了...
无忧早就发现了,这人在自家阿父面前也好,在庾亮面前也好,总是坐姿板直,装出一副极其守礼的样子。然而每每同她在一起,他连做相都懒。
...就比如现在,他一肘搭在窗沿,双腿大张着箕坐,分明是原型毕露。
...浑身上下,也就一张脸能看。真不知那根“杨柳枝子”到底看上了他哪一点?!
无忧努了努嘴,余光向下一落,乍然发现自己方才挪动位置时,不慎将长裙的一角拉下了。
而现在,那一角长裙便被那人压在大腿底下,无知无觉。
这就有些尴尬了...
无忧眼睛一转,她先是伸手理了理头发,再若无其事地做出整理衣裙的样子。待摸到裙子的褶皱处,她忽地使了个巧劲儿,一用力,便将那片裙角猛得拽了回来。
这么一拽,她才发现,原来那一角只是虚虚地被他压着,并没有坐到实处。
她再朝那人瞥去一眼,却见桓崇自顾着瞧着外头,根本没注意到她的这点小动作。
无忧暗自庆幸,她再一抬手,似模似样地整了整衣襟。刚一抬手,鼻尖微动,她这才发觉方才被那“柳枝儿”女郎拉过得手心中,残留了一股子的甜香。
那香味腻歪得很,想来那女郎涂在手上的膏脂里,定是掺了很多的香料,所以纵是一触即分,也会在她的手上留下如此厚重扑鼻的气味。
无忧蹙了蹙眉,她果断地从袖子里抽出条帕子,将自己的小手认真擦了擦,要将那气味擦掉。
擦过后,她将那帕子团了个团,往旁随意一扔。
刚扔出去,恰好那牛车拐了个弯儿,只见那一团被揉得皱皱巴巴的帕子,骨碌碌地便滚到了对面那人的腿边。
... ...
桓崇的脸侧对着窗外,可他的目光一直留意着她。
瞧她那装模作样、小心翼翼,又欲盖弥彰的举止,他就格外想笑。
好不容易强忍住满腔几欲溢出的笑意,再见自家新妇表情一变,像是碰到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似的,突然抽出条帕子,将她那只白生生的小手一根一根地擦遍。
她脸上的表情,也是嫌弃极了。
...嗯,这种嫌弃,比起嫌弃起他来还要强上数倍。
桓崇伸手,他像才注意到那团帕子似的,把它拾了起来。
他瞧了无忧一眼,再拎着那帕子递到她的面前摇了一摇,道,“你的?”
既然他主动开口同她说话了,她便只好作答。
无忧向他直视过去,嘴上嫌弃道,“脏了,便不要了。你别碰它,一会儿回去就让云娘绞了。”
桓崇有些惊讶,他将帕子拉扯平整,却见上好的白丝绢上,绣了一簇精致的萱草。
他将那帕子用力一握,“太可惜了,你不要,便给我吧!”
“我还从未用过这样好的帕子!”他一面笑道,一面便要把那帕子往自己的衣襟里塞。
无忧一见,登时急了,“那是我的,你还我!”
桓崇的动作滞了滞,诧异道,“你不是不要了?!”
无语咬咬唇,她也自知理亏,便用细细的声音回道,“便是不要,也是我的。”
说罢,她将一只小手伸将出去,“你快还给我!”
桓崇摆摆手,笑了,“曹女郎好不讲道理。不要,便是扔了、丢了。既然扔了、丢了,那便是无主之物,谁捡到了便是谁的。啧啧,就说这拾荒吧,也是有个先来后到的,我先取了,便是我的。你空口白牙,凭什么就说它是你的?”
本来之前见了那莫名其妙的“杨柳枝儿”,无忧的心里就藏了些莫名的火气。
现在这人咧开一张嘴便是胡说八道,她越听越是生气。
无忧不想与他辩驳,干脆直接伸手去夺。
不料外头刚好有一架马车迎面飞奔而来,只听自家的牛低低叫了一声,犊车急转,改了个方向。无忧的身子正是半直不直,她被那惯力带着,往前一扑,顿时倒在了那人的身上。
... ...
这一下,跌得毫无防备。
只听“哎呀”一声,她整个人结结实实地扑进了桓崇的怀里。
不巧,她那只小巧的鼻尖刚好撞上了他硬邦邦的胸膛,无忧的鼻腔里蓦地泛酸,眼睛里也瞬间涌上了一层眼泪。
桓崇急忙把怀中的女子扶搂起来,急道,“伤到哪里没有?”
见她双手捂着鼻子,他又急道,“撞到鼻子了?!”
无忧瞪了他一眼,可她那眼睛里水汪汪的,这个瞪视一点儿威慑力也没有。
相反的,还带了点戚戚的哀怨之色。
张牙舞爪的小狸奴霎时间变成了一只病猫,桓崇一下就心软了。
他不顾无忧的阻拦,将她掩住鼻子的小手拉了下来,道,“别捂了,让我瞧瞧!”
... ...
鼻子没歪,但是白皙的鼻尖顶上,有着一点可怜巴巴的红。
看来方才那一下确是撞得不轻。
桓崇的目光格外温柔,他伸出手去,轻轻地触了触她的鼻子,道,“疼不疼?”
无忧的唇有些娇气地微微嘟着,她朝他睐去,一开口便带了浓浓的鼻音,“疼...”
“疼”字一出口,桓崇的视线就变得凝重了。无忧怕他再动手动脚,又补了一句,“很酸很酸的疼...”
酸疼,那便没有伤到骨头了...
桓崇松了口气,这下再去看面前的女郎,他的眼神里便带了些戏谑的意味。
一张小脸白生生的,偏偏鼻梢处带了一点红,瞧着滑稽极了。
无忧一见他那目光,便不乐起来,她再度用手覆住鼻子,然后又被那人不容置疑地拉了下来,“别捂着,越捂越不好。”
...好吧,在养伤这方面,他可比她有经验多了...
无忧悻悻地将手放下,心头的那股不平之意却无论如何都得不到纾解,她再狠狠向那人剜去一眼,埋怨道,“还不都是你?!”
桓崇被她瞪了,非但不恼,却是笑道,“与我何干?要怨,也要怨曹女郎自己。”
“那帕子好端端的,怎么就平白遭了你的忌讳呢?”
说着,他像佐证似地伸出一手点了点她的鼻尖,“这不?好端端的,把自己的鼻子也给撞红了。”
无忧恼得要命,她气得一把按住了他那两瓣喋喋不休的唇,凶巴巴道,“不许说了!”
她一按,桓崇却像没了骨头似的,整个人倒在了车里。可他的一只手就搭在无忧那细软的腰肢上,他一倒,便把无忧也给带倒在他的身上了。
女上男下,好像她欺凌弱小似的。
可无忧清楚地感到了他紧紧揽在她腰间的大手。
眼睫颤颤,她去瞧她,却见四目相对之际,他的乌珠里迸发出两道极亮极亮的光芒,“不高兴了?”
“因为什么?就为了庾家的那个庾柳枝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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