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 53 章

小说:佳色 作者:苏台云水
    婚后第四天一早, 桓崇便离开家去了军营。

    桓家只有桓崇一人,无忧又没有婆母舅姑需要侍奉, 故而桓崇一走,她的生活又恢复成了未出嫁前的样子。

    万事有云娘打理,无忧的日子可说是高枕无忧。除了每个月要看一次帐,她整日里不是诵读诗书、便是寻访美景, 偶而再会会闺中的朋友, 十分惬意。

    与此同时,她也没忘了身为新妇的职责, 譬如, 桓崇自从去了江北大营, 家来的肉脯鱼鲊便没断过,每每旧的方才吃罢, 家中的仆役便会及时把新的送来。

    桓崇一向不拘言笑,十分严肃, 也只有这时,军中众人才会看到他那不为人知的另一面。

    ...噫!刚刚那桓校尉是不是笑了一下?!

    啧啧...这成了婚的人, 就是不一样!

    ... ...

    日子一天天的过去,如流水般、波澜不惊。

    转眼三月过去,建康宫中突然传出了陛下即将选后的消息。

    ... ...

    司马衍漫不经心地翻了翻手里的一沓画像。

    每一幅画像上,都绘有当今各个士族家中适龄的女儿样貌。

    美人如花,各有不同,千姿百态,只待他从中将最合心意的那朵择选出来。

    司马衍只略略翻看了最上面的几张画像, 便有些意兴阑珊起来。

    见他有些神思不属,庾亮起身道,“陛下,到了现在,还没寻出人选吗?”

    司马衍的脊背猛地一凛,他抬起头来,对上庾亮那灼灼的目光,笑容一如往常,“大舅,画上之人,怎能与活生生的人相比?这样看,根本看不出什么来...”

    庾亮道,“说得也是,既是如此...”

    司马衍将那一沓画像顺手放在了书案上,眼睛却向着窗外望去,喃喃接口道,“既是如此...现下外头的绣毬开得正好,不若...便趁这时节,在建康宫中举办一场赏花宴,届时再从中择一合适人选。”

    “大舅,以为如何?”

    ... ...

    今年佛诞之后,宫中又别开生面地召开了一场赏花宴。

    赏花宴以临海长公主的名义发出,邀请各家的女眷一道入宫,游赏美景。

    虽是如此,收到请帖的人无一不是心知肚明。

    现在这建康宫,只有一个主人。若非司马衍授意,宫中的景色再是绝美,临海公主又怎能邀请女眷们入宫呢?!

    名义上是赏花宴,实际上就是为皇帝选后择妃创造机会。

    ... ...

    佛诞归来,连无忧也收到了一张特别的花帖。

    别家的花贴,落得都是长公主的名号。只有她这张,通篇都是司马衍的亲笔,而且落款处还附了他那独一无二的签名。

    词句简短,语气却是亲厚...无忧看过了一遍,一手拈着那张花帖,在窗前落座,托起香腮。

    皇帝选后,乃国家大事,如今建康城里传得沸沸扬扬,她又如何会不知?!

    可她一个已婚的妇人...而且再一想到,正是由于桓崇和司马衍之间的私怨,才把她给卷进来,无忧心里便膈应得不行。

    她最后看了那帖子一眼,随手便放在了案上,没再理会。

    ... ...

    四月十日,赏花宴。

    从午后开始,建康宫外便是宝马香车,络绎不绝。

    其中,杜夫人也带着杜陵阳来了宫苑。

    作为司马衍唯一的女性长辈,这场赏花宴,必须要临海公主出面接待女眷。

    待见到杜家母女二人,她爽利一笑,赞道,“年轻的小娘子们真是一天一个样。这才多久不见,杜小娘的身量高了不少,容貌也出落得越发标志了!”

    杜夫人看着羞红了双颊的女儿,笑道,“她怕羞得很,又整日喜欢闷在屋里...可比不得公主家的县主利落大方。”

    临海公主笑笑,却见杜陵阳掀开眼帘,还了一礼,柔声问道,“公主,这次...无忧来了吗?”

    一提起自家女儿,临海公主就觉得头疼,她摆摆手,道,“别提了,我家无忧就像只猴儿似的。她阿父身体不好,那建初寺的竺和尚又偏要请她阿父去辩经。这不,她看我在这儿忙着,便自告奋勇,陪着她阿父一道走了。”

    杜陵阳忍俊不禁,她以帕掩唇,不无遗憾道,“可惜,今天见不到无忧了...”

    临海公主笑着拍了拍她的小手,向旁一指,“也别光顾着陪我们这些老婆子。你瞧,那边的绣毬开得那般好,去瞧瞧春色满园,也是极好、极开阔的!”

    杜夫人听了,立时明了,她也对女儿笑道,“去吧,别整日在这儿坐着,多认识几个朋友也是好的。”

    杜陵阳愣了一下,点了点头,温顺道,“好。”

    ... ...

    司马衍坐在太子西塘旁边的高楼上。

    楼下,女郎们的游园声吵吵嚷嚷;楼上,却是一室安静,只能听到小火煎茶的滚水声。

    起初,司马衍还时不时地凭栏眺望,可每次看到来人,总是失望。

    最后,他坐回到席子上,连自己都有些迷茫了...默坐片刻后,他忽然转向一旁服侍的内侍道,“什么时辰了?”

    “回陛下,现在已是未时近二刻了。”

    司马衍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他又向那站在栏杆边上、不住向下瞧望的内侍道,“她来了吗?”

    那内侍听到陛下的召唤,回过身来,摇了摇头。

    面前煮好的新茶,从滚开的热烫,再到中途的徐温,最后到热气散尽的泛凉。

    司马衍叹了口气,将面前的那杯茶水,一饮而尽。

    茶冷了,其中的姜辛味,辣得刺鼻,一入喉像被钝刀割了嗓子。

    “陛下...”那内侍有些不忍似的,急道。

    司马衍将那茶杯放下,他闭了闭眼,“行了,你们都下去吧,朕想独自待一会儿。”

    ... ...

    内侍们都走空了,司马衍拧了拧眉心。又坐了少倾后,他独自一人,下了高台。

    高台旁,便是荷塘。

    他走到那水塘边,望着一池才刚刚萌芽的荷花,定定地出了神。

    六岁那年,和无忧相遇时,便是在这处太子西塘。

    闭上眼睛,似乎还能望见那玉团一般的小女娃,和他坐在一处,脆声叫他“陛下”。

    司马衍瞧了一会儿,突地听见一个轻柔的女声道,“陛下?!”

    他回过神来,循声望去,却见面前站了一身粉白的杜陵阳。

    杜陵阳本就畏寒,今日的打扮也是层层叠叠,衣着倒和那满树的绣毬有些相合之处。

    她微弯了一双眉眼,道,“陛下,怎么一个人在此?”

    司马衍笑道,“杜娘子,也来了?”

    杜陵阳脸色一红,仿佛有什么心事被戳破了似的,“是呢...我以为无忧会来,所以就过来了。”

    司马衍的眼帘微微一垂,他顿了顿,忽而笑道,“...看来,朕和杜娘子,都被她给耍了!”

    ... ...

    无忧都嫁人了。难道...陛下还惦着她不成?!

    杜陵阳盯着司马衍的侧颜望去,眼中即刻泛上些哀哀的泪光。

    她咬了咬唇,脸色由红转白,吞吞吐吐地轻声道,“其实...其实,我今天来...”

    眼前的女郎,双颊泛白,双目含泪,风姿柔弱,楚楚堪怜。

    司马衍心中怪异地一动,随即一股男子柔情上涌。见杜陵阳弱得想要被风吹倒了似的,他忙扶住了她的双肩,道,“杜娘子...”

    恰在此时,一阵喧闹声从前方传来。

    司马衍心绪一乱,刚往前方的岔路瞧去,却见一名女郎似是被人从一方推了过来,然后就听到有叽叽喳喳的女声道,“说话恁得无礼!这样的人,就该给她个教训看看!”

    司马衍皱了皱眉,他和杜陵阳对视一眼,二人一同走上前去。

    那摊在地上的女郎似是听到了他们这边的动静,乍然间便回头来。

    她...无忧...?!

    杜陵阳全身泛冷,顿时说不出话来。

    一旁的司马衍却是低叫一声,接着匆匆几步,便已经上了前去。

    只见他跪倒在那女郎身边,伸手搀扶,道,“无忧,我扶你起来!”

    ... ...

    那女郎呆了一呆,张开的小口又闭了回去。她垂下眼帘,妖妖娆娆地“嗯”了一声,透出些不尽的风丨骚。

    无忧来了!

    而且她就贴在他的胸口,任他搂着...

    司马衍仍在飘飘然,这时却听杜陵阳疑惑地开了口,“这位...女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司马衍愣了一下,他一低头,却见怀中的女郎攀在他的身上,柔弱无骨,媚眼一飞,竟完全不像无忧了。

    他吃了一惊,猛然将她一推,恼道,“你是何人?为何来此?!”

    方才边上的那几位小女郎,见陛下和这陌生的女郎有情似的,都不敢上前。此刻见司马衍将她重重地一推,她们忙七嘴八舌道,“不知从哪儿来得这么个人!她口出恶言,侮辱人!”

    司马衍转头向她望去,却见那貌似无忧的女郎抽出帕巾,“嘤嘤”地拭泪,“陛下,我...”

    一语未毕,王蔓然突然从几名女郎中走了出来。

    她向司马衍行了一礼,再向杜陵阳微微颔首,道,“这位女郎,定是在家时的规矩学得不好,所以才会一张口就侮辱别人的家世吧。”

    那女郎虚虚地抹了一把眼泪,眼光避开身前的王蔓然,向司马衍一勾,“嘤嘤”道,“陛下,我...我是你的表妹呀...”

    “...表妹?”司马衍有些僵住似的。

    却见那女郎连连点头,道,“我叫庾柳知,我也是庾家人...庾亮庾君候,便是我的阿父啊!”

    ... ...

    到了傍晚,无忧先陪着阿父回了曹家。

    等她再回自家的时候,外头的天色已经黑了,刚好赶上坊市闭门。

    那建初寺的竺和尚新得了一部西域佛经,刚翻译过来,便挑个清净的地方,请阿父去辩经了。

    无忧虽对学佛没什么兴趣,但难得这次的机会,又能避开宫中的宴会,又能借机出游,可谓一举两得。

    是以,她心情大好,连脚步都轻快了不少。

    ... ...

    还没进正屋,远远地就见屋内灯光大亮,照得暖洋洋的。

    ...云娘真贴心!

    无忧一面想着,一面上前拂开门帘,道,“云娘,我回来啦!”

    说着,她把身上的束带随手扯下,搭到了屏风上,再绕到床榻一侧,笑道,“你可不知道,今天...”

    话还没说完,她就呆住了。

    却见月余不见的桓崇,正一身便服,坐在她的书案面前,双眼牢牢地盯着她瞧。

    那人的目光,上上下下,将她的一身打扮细细瞧了个遍。

    而后,他把手中的那片花帖随意转了转,“啪”得一声扣在了案上,不冷不热道,“回来了?”

    “外头的花,好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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