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崇三步并作两步, 飞快地赶回了自己的院落。
远处的正屋里透出些昏黄的灯光,他心中稍定, 刚几步迈上台阶,忽然注意到房门外的阴影里守着一名侍婢。
“郎君回来了!”那侍婢面上隐带愁容,被突然出现的桓崇吓了一跳。
“她现在怎么样了?”桓崇扭过头来,眉头紧锁, 声音压得低极了。他顿了顿, 再开口时,语气听起来更是发冷, “你为何不在屋中陪她?!”
郎君面有不虞、语气不善...那侍婢慌忙弯下身去, 战战兢兢道, “郎君,县主她、她已经睡下了。她说这是从前落下的毛病, 不需要旁人侍候,只要她一个人躺会儿就好了...”
“从前落下的...毛病?!”桓崇的眉心皱得更紧了。
眼前的侍婢, 看来毫不知情,可他想了想, 还是不抱希望地问了一句,“可知是何病症?”
那侍婢道,“奴来了曹家三年,从未见过县主这般...奴、奴实不知...”
桓崇低低地“哼”了一声,再没说话,却是直接从她身旁推门而入。
... ...
室内静悄悄的,连一根针落到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到。
而且, 这屋里亦很是昏黑,只有门旁留了一灯如豆。
桓崇顺手抄起那盏灯,他轻轻几步绕过屏风。只见在那道朦胧床幔的遮掩下,无忧面朝着里侧,一动不动,似乎睡得正熟。
她的睡姿,也好像小动物似的,连人带被子地在床上团成了一团。
...这么看来,竟像是无恙了?
桓崇的心定了定,望去的目光也渐渐转柔,他对着那团人影瞧了一会儿,然后慢慢地将那道帘幔拨开。
可是,方拉开了帘幔,坐到床沿查看她的情况,他便发觉了不对劲。
... ...
无忧的睡颜,桓崇已经见了太多次了。
成婚以来,他们两人之间,屡次三番的见面都是不欢而散,根本没有什么可以好好相处的机会。
对于桓崇而言,既能大大方方地瞧她、却又不会遭她厌弃的唯一时机,也就只有每天他夜半醒来、而她仍是睡着的那刻了。
所以,他当然知道她熟睡的模样有多么可怜可爱...她的小脸上总是微微透着些粉色,卷翘的眼睫弯弯地搭着,唇角也是向上弯着的。每每这时,连他都不禁想入了她的梦里一探究竟,看看她究竟做了一个什么样的美梦。
...以及,那美梦里是否有他...
可是今晚...
灯光方一照了过来,却见无忧紧紧地蹙着眉,额头上渗出些湿腻腻的汗水,把她那新生出的绒绒额发都给浸湿了。
而且,她藏在被子的身子也不大安分,好似...受到了什么惊吓?!
...难道是因为身上病痛,所以做了噩梦,又发了寝汗了?!
桓崇忙扯过床头搭着的那方巾子,想要将她脸上的汗水拭去。
不想,他才轻手轻脚地在她的额上抹了一下,无忧突地惊叫一声,整个人乍然醒了。
... ...
那年经历得惨况,刚刚在她的梦境中重演。
恍惚之际,她看到那刀斧手露出个残忍的笑容,一步步地向自己走来,再将手中的那柄大斧往她头上一挥...
然后,她倏地激灵一下。
意识明明已经苏醒了,身子却如同陷进了一滩泥淖。
这下惊醒,无忧好似一个溺水的人刚刚被拖上了岸,她不禁猛地深吸了几口长气。
尽管眼皮沉重得如同灌了铅,她还是尽了最大的努力,将眼睛撑开。
灯火虽暗淡,却仍能在她的眼前晃出了一片五光十色的光晕,而且胸膛里的一颗心跳得厉害,她一张口,那颗不受控制的心脏就好像要从她的嘴里蹦出来似的。
还不及平复心情,这时身旁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你醒了!”
...这个人,这声音!
无忧愣了愣,她僵着身子向外侧转了转,还没等看清那男人的面容,忽然感到面上一软,原来那人正用一张巾子默默地帮她擦汗,“你发了一身的汗!”
他的声音,听起来既有担忧,又不失温柔。
他手上的力道,更是轻而又轻,生怕会碰伤了她似的。
... ...
等到眼睛里的光晕消失,无忧终于看清了坐在身侧的那个男人。
他一眨不眨地望着自己,黝黑的眼睛里满是关切。一旦同她的视线对上,他的神情又变得无比柔和,“你生病了?现在身上有哪里不舒服吗?”
无忧像个偶人似的,一双眼睛直愣愣地,只是瞧着他,却不说话。
见她还是如坠梦中似的,桓崇不由更加担心起来,他微微俯身过去,忧色更重,“...无忧?!”
他刚探身过来,无忧的眼睛便动了动,她猛然伸出双臂,一把搂住了那人的脖颈,口中亦是发出了一声呜咽,“呜...”
女郎的身子小小软软,抱住他的时候动作急切,甚至还打了个哆嗦,仿佛畏惧着什么似的。
桓崇浑身一僵,心中的柔情与愧疚融为一体。他不仅回臂将她搂得更紧,还在她的耳畔低声安慰道,“不怕不怕,我回来了...”
无忧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她慢慢地攀着他,从被子中坐起身来,整个人蜷着,便伏在了他的胸口。
她的发丝凉凉的,桓崇的脖子都被她蹭得有些发痒。
他再回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背,可这一下碰过去,不仅没感到半分的热气,反是摸到了一手的冷汗。
桓崇吃了一惊,一双手再焦急地摸过她的手臂和小腿,触手却皆是感到一阵的冰冷黏腻,“你身上怎么这么冷?又全是汗?!”
... ...
从小到大,只要每次做了那个噩梦,必会发汗。
被他这么一说,无忧也注意到了自己身上的异样,她有些羞赧地推开他,双足一探,便要下地,“我,我没事了...我去浴房擦擦汗就可以了。”
她分明是在害怕什么...可为什么现在又显出躲闪之意?
难道,她藏着什么秘密,就这么害怕他知道?!
桓崇怀疑地瞧了她一眼,他反手一拉,将无忧牢牢地圈在怀里,而另一手就向她躺过的那方床褥摸去,却发现无论是床褥也好,或是被子也好,全都没有一点热气,反而沾满了冷汗。
桓崇当机立断,把她按坐到了床边。
无忧有些不情愿,“你别管我了,真的,我去浴房擦擦身上就好...”
“这里不是建康,现在就是过去浴房,也没有热水。”桓崇说着,扯开腰带和衣带,将自己的外衣解了下来,直接披到了她的身上。
无忧一怔。
这衣裳暖洋洋的,带了他胸口热烫的温度,自然要比那一床冷被要舒服得多。
她垂下头去,恰好看到桓崇半跪在自己面前,一脸认真。
他身量高,衣裳的尺寸也长得很,被他这样一裹,刚好像包个小娃娃似的,将她整个人都装了进去。
无忧的面颊有些羞怯得发红,却见那人正色道,“你在这里不要乱动,我这就去叫侍婢们送水过来。”
... ...
桓崇回来得很快。
而且他做事很是周全。
他不仅让侍婢们送来热水,还让她们将床上的褥子、被单、被子等等一干用品,全部换了去。
事毕,无忧小心地觊了他一眼,再试探地从衣裳的下摆伸出了一只小脚丫,轻声问道,“我...可以去浴房了吗?”
桓崇双手抱臂,点了点头,可不等无忧的双脚触到地上的那双软鞋,却是被他双臂一揽,直接抱进了浴房。
... ...
浴房中央的大木桶里,腾腾得向上返着热气。
无忧像只瓷花瓶似的,被他小心翼翼地抱到了一旁的小塌上。
见这人扯过一旁的巾子,却没有一丝要走的意思,无忧的小脸也不知是被这热气蒸得、还是羞得,她咬了咬唇,终是轻声道,“...夫君,你再去帮我喊人过来好不好?”
无忧很少喊他“夫君”,婚后每次这般喊他,她的语气中不是揶揄,便是讥讽。以至于,后来桓崇一听到“夫君”这两个字,两侧都头穴都会反射地跳疼。
此刻她软声叫着自己,桓崇听得十分受用,他随口问道,“喊人做什么?”
无忧瞧了他一眼,垂头道,“我...我替换的衣裳还在笼箱里装着,而且...我自己一个人,擦不到背。”
桓崇顿了顿,倏地望了过来,“她们刚才都被我赶走了。区区小事,我来帮你就行,叫她们来做什么?!”
...他这意思,就是要为她取衣擦身了?!
无忧一听,面色更是涨得红了,她一边道,“我不要你帮!”一边扶着一侧的墙壁,踉跄起身。
可这一觉醒来,她的手脚都绵绵软软地,不大好用。她走了两步,脚下刚打了个趔趄,便被冲上来的桓崇抱在了怀里。
女郎伏在他的怀里,娇喘无力,好似西子捧心。
桓崇轻轻拍了拍无忧的背,柔声道,“听话!你告诉我,衣裳都放在哪里了?我这就帮你取来...”
无忧恨得直用眼剜他,两只小拳头也无力地锤了他几下,可最后拗不过他,还是松口道,“...靠墙那边的笼箱里,有...我的小衣和中衣。嗯...我要碧色的那套。”
桓崇喜滋滋地应了一声,又将她放回到了小塌上。
不多时那人便回来了,但他手里攥得,竟是一套红色绣花的小衣。
无忧方才特意说要选碧色的那套,因为那套颜色更素净些...然而桓崇显然没把她的话放在心上。
而且,那人还面不改色地扯谎道,“寻了半晌,碧色的那套没找到,只寻到了这套,可以吗?”
...明明就放在一处,除非他红绿不分,否则怎么可能找不到!
无忧瞪了他一眼,伸手将衣裳搭在一旁的架子上,赶他道,“你走吧!”
女郎的小脸红扑扑的,诱人得紧,桓崇凝视着她,哪里肯走?!
他首先动手,将一旁的干净巾子浸了热水再拧干,道,“我帮你擦!”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在2020-03-29 20:31:39~2020-03-31 01:14:56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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