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旦而出, 日中而归。
桓崇仅仅依靠着千人部众,不畏生死, 登锋陷阵,便将不可一世的石韬部打得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若说当年襄阳一战,桓崇成名于晋廷之内, 那么, 如今樊城这一战,桓崇的威名便是响彻江北。
一千对十万, 首战即是以少胜多、以弱胜强的大捷, 不仅大大鼓舞了樊城守军的士气, 更是成功安定了樊城百姓的民心。而对于对面的石韬部来说,桓崇这个名字, 也在短短的一朝,成了他们久久挥之不去的梦魇。
青出于蓝, 而胜于蓝。
论谋略,论悍勇, 这个由陶侃亲手教出来的徒弟,丝毫不比那个做老师的要差。
... ...
同是师兄弟,捷报传来,甘衡拍案大喜,并亲自出营相迎。
待见了桓崇一身血污,尤其额头上还多出了那一道明晃晃的血痕,甘衡大喜之后又是大惊。就算听桓崇解释说那只是表面上的一道皮肉伤, 他仍是放心不下。直到亲眼见着军医把那道伤口处置得当,甘衡这才罢休。
合围既破,樊城的危机在短时间内便算解除了。
于是,午后在甘衡的安排下,归营的千名战士数点完毕,就各自疗伤用饭,回营帐重新修整了。而桓崇用过饭、再简短地汇报商议一番后,也在甘衡的强压之下,回了自己的帐中休息。
毕竟是一场硬仗,在战场上拼杀时还不觉得怎样,可一旦脱掉了甲胄、躺倒在行军床上,桓崇立刻就感到了疲惫。才不过短短几息之间,他倒头便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神清气爽。桓崇这时再出帐查看,却见西边的天际已然换上了一轮赤红的夕阳。
...连苍茫的大地都被残阳铺上了一层血色,仿佛在呼应着白日里的那一场血腥大战。
桓崇向天边望了一会儿,回帐中整理衣物时,他视线一转,却是对着床头的那只大木箱出了神。
这箱子,还是无忧让曹家人一路给他抬过来的。此刻,里面的衣物已经被他尽数取出来了,那一包包摞成小山似的药材和食材却是一丁点儿也没动。
他是将军,整支大军短了谁的粮食,都不可能短了他的;一旦真的受了伤,军医们更是会拿出最好的伤药来为他医治。
...他哪里需要她来费心为自己准备这些食材、药草?!
可是最后的那晚,她用亮晶晶的双眼瞧着自己,还拉着他的手一字一句地想她细心嘱咐,尤其,她还说这是她的心意,不劳军队费心,而是由曹家人出面相送...他那句临到嘴边的拒绝,却是无论如何都说不出口了。
... ...
心意...吗?
桓崇打开箱子,随手拿出一个小包来,在手上转了一转,却见那外面贴着得标签上用一笔秀气的小字写着“金疮之用”。
...这还真是应景!
桓崇苦笑一声,不自觉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额角。
能被石虎委以这样的重任,那石韬也确是有两下子的,譬如,他放冷箭的水平就让自己望尘莫及。
那一发冷箭威力甚重,而且原本便是冲着他的眼睛来的。纵使被他一下勉强打偏,偏侧过头的时候,那箭头的余力还是贴着他的左眉尾,在额头和眼角拉出了一道不浅的口子。
...疼是不大疼了,但留疤预计是在所难免了。
他可还记着,当年在蒋山上的时候,她曾经夸过自己生得好看来着。
虽然“好看”这个特性,对他这种时常要在外对阵的武人来说是弊大于利,但是...当初也正是因为这个“生得好看”,他才有幸娶到了自家那顶尖的美人!
...不过,成婚以后,她对他的评价本来就已经跌入谷底了。这次又破了相,怕不会...往后,他在她的眼里会更加面目可憎了吧?!
桓崇将手里那包药材捏得死紧,不由地陷入了沉思。
甚至想着想着,他的眉心处也皱起了一个解不开的结。
... ...
“子昂。”
“子昂?!”
桓崇被耳边的呼声叫得一惊,猛一抬头,却见甘衡不知何时来了营帐内。此刻,他就站在自己面前,面色中透出了几许忧虑。
桓崇赶忙站起身来见礼,“公平兄怎么来了?快请坐!”
甘衡向他上下打量几眼,见他神色无恙,这才坐到对面,问道,“你的身体如何?伤口可好些了?”
桓崇笑道,“本来就是小伤口,兄不必挂怀。”说着,他把手中的药包放到一旁,问道,“兄可知,现下外面又是何种境况?”
甘衡爽朗道,“子昂一战之威,好生厉害!那石韬部的士气,想必一时片刻是恢复不过来了。下午军士们清理战场,顺利缴获了一批辎重。我便命人用这批辎重,把我们之前摧毁得那几座营寨重又修整起来。现下军中将士们充满干劲,樊城可守矣!”
桓崇微笑道,“如此,便好!”
然后,他顿了一顿,神情再度转肃,“此战虽胜,但我料石韬必定不会善罢甘休。石韬手握雄兵,我方后继无力,对面重整再犯只是时间问题。这些天内,我们务必要将城池和营寨修整加固。”
甘衡道,“我也是这般想,为了预防有变,我在东西两面也增加了布防。”
桓崇点点头,道,“另外,今日那一千人,也请公平兄帮忙好生照看着些。若有必要,我会再次突袭作战。”
甘衡愣了愣,待见了他笃定的面色,仍是首肯了。两人又交换了半晌意见,正事言毕,甘衡最后好奇道,“对了,我还没来得及问...刚才我来的时候,你在想什么这般出神,连警惕都降低了?”
桓崇一怔,却是摇了摇头。他指着那一箱子的小包裹,少见地露出了些扭捏之态,连脸色也肉眼可见地微微胀红了些,“...是我家那...”
“唉,临出行时,她给我拿了不少食材、药材。公平兄,我从来都是和军士们平起平做惯了的,不想独吞...所以,我刚才正想着,一会儿把这食材都拿去厨房,让厨子做一大锅肉羹,今日同我搏命的各位全都有份,一道同享。”
“...哈?”甘衡颇有兴味地摸了摸自己的下颏。
他拿起一包,仔细看了看外面那精心裹好的包装和贴好标签,停了一下,却道,“子昂,你真舍得吗?!”
... ...
“陶夏,你太过逾越了!”
“这荆州刺史,究竟是我做,还是你做?!”
......
红药不愧是艺妓出身,此刻她粗着嗓音,双眉一挑,便把昨日里陶侃教训小陶将军的场景绘声绘色地再现了出来。
无忧吃惊地瞪大了眼,“陶公,那时真是这么说的?!”
红药将一颗头点得如捣蒜,“我也是听我家周郎君说得。陶公虽是在家静养,但他事先和小陶将军说好,每日里都要把州府里的事务文件呈送到他的病床前查阅。所以这回,也真的莫怪陶公动气。这么大的事情,小陶将军竟然一径压着,不让陶公知道,全让我们这些荆州的军人凭自己去扛...”
说着,她愤愤道,“县主,你说,做主将都的不按规矩办事。天底下哪有这样的道理?!”
无忧的目光微微地有些发直。
...是啊,对面是十万大军,就是铁打铜铸的金人,也有法子被人削去脑袋,何况此刻守在前线、一身血肉之躯的桓崇呢?!
... ...
这次,红药是主动寻上门的。
之前,她的确故意躲着无忧。因为上次桓崇来寻时,红药便意识到了自己的出现,竟然给恩人造成了困扰。
因为担心再次伤害到恩人,红药对无忧便一直是躲着、避着。
见无忧恍然间又陷入了沉思,红药赶忙捂住嘴巴,她尴尬地笑了两声,调转话题道,“县主也不用太过担心,周郎君昨日领了陶公的军令,连夜率六万人赶去襄阳了。而且我听说,那个襄阳最是易守难攻,桓校尉他们,定会安然无恙的。”
无忧微微地笑了一笑,思绪渐渐飘远了。
...是呀,当年那季汉的关云长发动了襄樊之战,占有天时地利,却也没能攻下襄阳。
可是,如果桓崇他们从一开始就不在襄阳,而是在樊城呢?!
听着红药再三的保证,无忧眨眨眼睛,轻声道,“红药说得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千难万险,总会过去。有周校尉相帮,这波危机定会顺利渡过的。”
红药甜甜一笑,又感慨道,“县主说得是。以为快死了,可实际上却又活过来,人生可不就是这般反复无常哩!”
说着,她掀开一旁的食篮盖子,道,“咱们不说这些丧气话啦。县主,你快尝尝,这是我用去年新收的桂花做得糕饼,你尝尝味道如何?”
面对满脸热情的红药,无忧真是拒绝不过,她用帕子执起一个来,咬了一口,只觉满口生香。她惊叹道,“红药,你的手艺真好!”
红药“嘿嘿”一笑,“县主喜欢?那可太好了!我从前还和周郎合计着,若是哪一天,他厌烦当兵了,我们俩就一道开个饭馆。我擅长料理,就负责做菜,他擅长和人打交道,就做掌柜,一内一外,不也是门不愁衣食的好生意么!”
无忧听她说着有趣,她在心中想象了一下,也跟着笑了,“若真有那一日,我却要做那第一个上门捧场的食客才好!”
两个女郎对坐而笑,无忧忽而又俏皮道,“你以前不都是避着我吗?今日怎么不止不躲,还自己送上门来了?”
红药一怔,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道,“...是陶娘子。今日一早,她亲自来了我家,说是让我把周郎支援前线的事情告诉你一声。”
“是吗...”提到陶亿,无忧面上的笑容也浅浅地淡去了,“她还说什么了?”
红药小心地觊了她一眼,道,“陶娘子说,她不便同县主直说。她还说...把这件事告诉县主之后,县主的心情就会安稳许多。”
作者有话要说:狗子:长得好看虽然没用,但是长得好看可以娶媳妇啊!
今天捋了遍大纲,我觉得我要加快节奏了...o((⊙﹏⊙))o
本站所有小说均来源于会员自主上传,如侵犯你的权益请联系我们,我们会尽快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