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小说:佳色 作者:苏台云水
    因着连年战争的缘故,时人结亲多赶早,甚至民间有女八、九岁便出嫁者,亦非罕见。

    无忧今年已过十一岁了,她的年纪说大不大,说小又不小,一张小脸上稚气虽未褪,却已隐隐显出些妙龄女郎的风致,正是尴尬的时候。

    见她还在原处僵坐不动,桓崇有些不耐烦了,他半侧过身,眉心微皱,道,“上来!”

    ... ...

    无忧很生气!

    建初寺中初遇时,她以为他是无畏无惧的侠士;可现在她知道了,原来他就是个懦夫!

    桓崇就是个亲了她,却又不敢承认的懦夫!

    如果他口中的“一起下山”,是他要将自己背下山去,那她情愿在山上住一辈子!

    见他转过身来,无忧“呼”地就把头扭到一旁,学着他的语气,冷冷道,“我不要!”

    ... ...

    从刚才第一次见到无忧时起,陶亿便隐约察觉到了桓崇的异样。

    作为陶侃老来的独女,陶亿自出生起,便被陶家众人捧在掌心。

    六年前的苏峻之乱结束后,阿父带兵重回武昌。

    阿父归来那日,她高高兴兴地换上一套新的裙装,一大早便等在大门旁,欢欢喜喜地迎接阿父和兄长。

    阿父忙着平乱,已经很久没回家看自己了。陶家众人一进了大门,她便小跑着迎上前去,投进阿父的怀中撒娇。

    等她离了阿父的怀中,笑着往队伍后去寻自己兄长的时候,她忽地注意到了混在陶家众人中的那名白袍小郎君。

    那郎君与她差不多大,一张脸却生得极是脱俗,若非做了武人打扮,看上去更像从建康大族里出来得的高门子弟。

    他似乎正朝着阿父的方向呆呆出神,一双乌黑的眸子里显出些落寞之色与慕孺之情。

    然而他很快便发觉了自己的注目,短短一瞬间,他便用坚冷如冰的表情将自己武装起来。连一丝笑都没露,他便将头转向了另一侧。

    后来,她从阿父的口中才得知,那小郎君名叫桓崇,年纪只比她小了一岁。他的生父在苏峻之乱中丧生,他又有心学武、有志报国,阿父喜欢他的韧性,便将他带来了陶家,亲自带在身边教导。

    阿崇的性子有多么冷漠,与他相伴长大的自己,最是清楚不过。

    可一向漠然的阿崇与这位曹娘子,相处得竟是意外的和谐?!

    两人之间...甚至可以用“熟识”来相称?!

    陶亿心中不由生出了些许的惶然,眼前的这个,哪里还是她平日里识得那个的“阿崇”?

    阿崇何时这般在意过一名女郎?更别提他还主动提出,要将这曹娘子背下山去了?!

    陶亿看着无忧那因着生气,而越发透出诱人粉色的小脸,迟疑道,“阿崇,阿兄若找你有事,你便自下山去忙。我在这里陪陪曹娘子,也是一样的。”

    ... ...

    她的话音刚落,那曹家娘子便惊喜地回过头来,道,“陶姊姊,你真的能陪我吗?”

    小女郎眼睛里的闪着亮亮的光,陶亿朝她微笑一下,道,“当然...”

    “不行。”桓崇断然打断道。

    直到这时,他才认真向陶亿看去,“阿姊,不可。她的伤需要尽快医治。”他顿了顿,又道,“另,你们俩单独在这里,更让人放心不下。”

    说罢,他再次向无忧道,“别耍性子,快上来!”

    “我偏耍性子,我偏不上!”无忧的一张小嘴都快嘟到天上去了。

    桓崇心中鬼使神差地跳了一下。

    她的唇瓣生得丰润,嘟起来不似生气,更像是小娘子爱娇般的索吻。

    见他回望过来,她把那尖尖的小下巴翘得更高,似是在讥讽他,你又能拿我怎么样?!

    桓崇眼神一暗,他忽地两侧双手发力,一边一下,便揽住她的两条小腿。

    “桓崇,你要做什么?你放开我!”无忧一怔,大声喊道。

    桓崇回头,扯开嘴角,向她呲了下牙,森森道,“背你下山啊。”

    说着,他将无忧揽在背上,便站起身来。

    ... ...

    桓崇起得实在是太快了。

    无忧的身子一下倒仰,她闭上眼睛,尖叫一声,好像行将溺死的人扒住浮木一般,双臂紧紧一圈,便死死地扒住了他的肩颈。

    桓崇的呼吸瞬间变得艰难。

    虽然年纪尚轻,但他已经行了冠礼,算是个成年男子了。

    好巧不巧,无忧匆忙之下,刚好一手紧紧揽住了他的喉管,一手紧紧环到了他的胸前。

    她的小手滑腻,这么往他的脖颈上一压,就像是“腾”地在他的喉咙里点了一把火。

    嗓子很痒。

    桓崇不由干咳出声。

    他一咳,无忧便感到了小手之下那颗来回移动的喉结。她先是一呆,而后意识到什么似的,“嗖”得将手从他的颈间缩了回来。

    她的手刚一移开,喉咙中燃起的那堆火就慢慢熄灭了。

    新鲜的空气顺着喉管涌入肺里,他大口地吸了两下,刚刚胸膛上剧烈的起伏这才平缓了下来。

    但他感到了些许遗憾。

    没等他回过神来,忽听无忧小声嚷道,“混蛋!”

    像不解恨似的,她又攥起了两只小拳头用力捶打他的后背,“谁让你...谁让你...”

    可那个“背”字,她怎么都说不出口。到最后,她只好垂头嗫嚅道,“...谁让你这般待我了!”

    小女郎的确使了十成的力气,可她的两只粉拳更适合打情骂俏。

    在她看不到地方,桓崇唇角微扬。

    然而,他一开口却是毫不客气,“这处山路难走,曹娘子若想打,尽管打便是。”

    “反正你现在我的背上,我若是有了什么闪失,最先遭殃必然是你。”

    ... ...

    无忧懊恼极了。

    上又上不去,下也下不来。

    不对,是就算她下来了,也走不了路!

    骑虎难下究竟是个什么滋味儿,她可算是体会到了。

    无忧愤恨地伏在桓崇背上,低低地呜咽了两声。她自暴自弃地想,他若愿意背,那就由着他背好了,最好走这么一路,能把他累死!

    无忧正在胡思乱想,这时听桓崇道了一句,“阿姊?走了!”

    尾音上扬,他似乎心情很好。

    ... ...

    若是现在地上有个缝,无忧立刻便能钻进缝中,将自己埋起来。

    天呐!她几乎都忘了,现在这里不光有他们二人,在场的还有一个陶娘子。

    再一想想方才她和桓崇的举动,无忧脸上发烧,简直快要懊恼死了。

    盯着身下一眼不发的人,无忧哼哼了两声,忽地伸出食指,用力戳了戳桓崇的后背泄愤。

    可是他身上的肉都生得硬邦邦的,半晌下来,无忧把指尖都戳红了,也没听见他叫一声疼。

    她遂放弃了折磨自己,小女郎刚嘟着嘴转向一侧,不想正对上陶亿那若有所思的目光。

    无忧忍着发烫的面皮,朝陶亿笑了笑。

    陶亿怔了一下,也回给她一个恬淡的笑容,“曹娘子...”

    无忧扫了桓崇一眼,向陶亿笑道,“陶姊姊,‘曹娘子’‘曹娘子’的,叫得好生分呐!我叫曹灵萱,小字‘无忧’。陶姊姊叫我的小字就好,阿父阿母,还有杜姊姊他们,都是这么叫我的。”

    桓崇一言不发,耳朵却一直留心着两名女郎的对话。

    她叫“灵萱”?所以她那回扮做小郎时才会自称“令宣”吗?

    陶亿神情微讶,她亦是不着痕迹地瞧了桓崇一眼,而后轻声笑道,“萱草可忘忧,是以用‘灵萱’对‘无忧’。无忧这个小字...起得真好!”

    听了陶亿的称赞,无忧的笑容愈发灿烂了,“陶姊姊,这是阿父给我取得名字呢~”

    “‘焉得谖草,言树之背。’谖草就是萱草,阿父说,都说人如其名,他希望我能像这个名字一样,一辈子无忧无虑、快活自在!”

    她洋洋自得地说完,桓崇却突地从鼻孔中“哼”了一声。

    ... ...

    扫兴!

    无忧在背后狠狠剜了他一眼,她眼睛一转,忽地对陶亿道,“陶姊姊,可以帮无忧掐一支长草来吗?”

    陶亿这下是真的愣了,她问道,“...长草?”

    无忧向她的身侧一指,笑道,“喏~就长得长长的那种野草。陶姊姊随便掐一根给我,越长越好!。”

    这小女郎的个性精灵古怪,此时又神神秘秘的。陶亿不知她要做什么,但不过一根草叶而已...于是,她便按着无忧的吩咐,掐了一根最长的递了过去。

    无忧接过草叶,甜甜一笑,“谢谢陶姊姊!”

    随后,她便将握着长草的手臂搭在桓崇的肩头,桓崇脚下每走一步,她便将那长草有节奏地挥一下。

    一下一下,那根草便呼扇呼扇地,落在桓崇的头颈侧旁。

    陶亿疑惑地望了她片刻,终是问道,“无忧,你...这是在...”

    无忧嘻嘻一笑,眼风却瞥向了身下的桓崇,“陶姊姊,你知道吗?建康城南、朱雀航那边,常常有农人养鹅。”

    “我呢,有次见到他们赶鹅,就是用一根长长的杆子,在那边挥来挥去...”

    说着,她在桓崇的耳边重重地挥了一下手里的长草,狡黠一笑,道,“你瞧~”

    “就这般一挥,那呆头鹅便乖乖听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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