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州的日子是轻松恬淡的。
范老夫人寡居多年,儿子不在身边,为了保护范闲又不得不远着他。
老人孤独,苏既白练功之余常去陪她。
“老夫人,”三个人的饭桌总要比之前热闹些,苏既白献宝似的拿出一个石青色的布带“我新做的抹额,给您做的。”
石青色福寿纹的底,用了白色狐皮,老人家喜欢素净,没有加艳丽的宝石,只在眉心位置加了块浅黄色的暖玉。
“来,我看看。”老夫人接过抹额“针脚密实,剪的也新颖,做的不错。”
范老夫人显然是喜欢的,她不缺钱财,只有一个儿子远在京都,身边只一个范闲,又不得亲近,她最缺的便是小辈的体贴孝顺。
“这皮子和玉不凡。”
“老夫人教的好。”苏既白的女红还是范老夫人和她身边的嬷嬷教的,之前没做过什么,第一个成品便给了范老夫人“皮子是狐嗉的皮毛,玉是偶然得的暖玉,老夫人号眼力。”
狐嗉下颚到腹部的皮毛,最为柔软舒适。
“心思更可贵。”
这孩子做的用心,老夫人也高兴,至于财物,她一个老太太,私房厚实,还能屈着她不成。
“你看我。”范闲拉拉苏既白的衣袖。
苏既白回头,少年白嫩的脸带着一点可爱的婴儿肥,却已然显示出不俗的相貌,狡黠的狐狸眼中是满满的渴望和期待。
“你多吃菜。”苏既白给他夹了一筷子菜便继续吃自己的饭。
范闲表情精彩极了,有哀怨,有郁闷,还有可怜。
小眼刀嗖嗖往苏既白身上飞,奈何她只当看不见。
她新学了女红便开始送礼,祖母有抹额,他没得个针头线脑,一筷子菜就把他打发了。
还是萝卜,她故意的!
她明知道他在五竹叔那里吃萝卜吃到吐。
范闲眼神愈发哀怨。
彼时苏既白才来范府,范闲却信任她,带她去见了自己唯二重视的长辈,范老夫人,还有,杂货铺的盲眼老板,他的五竹叔。
五竹沉默寡言,除了范闲没什么在乎的。
但对于范闲,也是真的特别在乎。
“苦荷的徒弟?”
“是……”苏既白话音未落,五竹便悍然出手。
“叔,你干嘛!”范闲冲过去便要挡。
可五竹却不是他能拦住的。
苏既白也没有他想象的那么毫无抵抗之力。
苏既白知道这是五竹想试她,不闪不避,用天一心法和苦荷传授的各种武功路数对战,却不想过度隐瞒,脚上分明是凌波微步。
如果她一心逃跑,五竹不怎么能打的到她,但她也主动攻击,很多时候便不如五竹。
“苏既白你怎么没说你这么厉害啊!”范闲看的过瘾,高手对战肯定比他这种只会挨打的有意思。
“躲的好!”
“哎哎……叔,轻点,你别伤了她。”
五竹没说话,但如果有什么语句适合形容范闲的那就是还没娶媳妇就忘了娘(叔)。
范闲时而赞叹苏既白身法,时而又怕五竹伤她,一颗心跟着起起落落,比两个动手的人还累。
五竹停手。
“学的是天一心法,身法更精妙。”
“我叫它凌波微步。”苏既白对这范闲眨眨眼。
范闲一脸震惊,感情,三个穿越的,只他没有金手指?
既然决定朝夕相处,很多事情就隐瞒不住,稍微显露,随他去猜,好过面上不显,心里怀疑。
怀疑,往往是一段关系破灭的开始。
“你可以留下。”
五竹说着,自己去了后院。
“桌上有饭。”
范闲对饭不感兴趣,苏既白瞟了一眼,乐了。
切的整整齐齐得水萝卜丝,这位平时就拿这个喂范闲啊。
“凌波微步?”范闲顶着苏既白“逍遥派?”
“保命的功夫,可要学?”苏既白答非所问。
逍遥派已经断了传承,若不是绿江和离怨珠,这些宝藏般的武学便要在世间消失。
范闲人品天赋都好,又全心信赖苏既白,苏既白也不会吝惜教他。
“学的话,能不能不拜师。”
凌波微步,这种段数的轻功范闲是真的眼馋,他有霸道真气,旁的倒还好,轻功是他叔摔打出来的,哪里比得上凌波微步精妙?
可私心里,他不愿差苏既白一辈。
“你娘和我师父平辈,我怎么收你为徒?”苏既白笑着反问。
“学!”
嘴上说着学武功,心里却想着旁的。
同岁同辈,极为相宜。
回忆结束,饭也吃罢了,范闲跟在苏既白身后,依旧幽幽的看着她。
这小眼神,仿佛看着抛妻弃子养小三的负心汉的正室妻子,又像被骗财骗色的苦命多情人。
“你这是怎么了?”苏既白佯装不懂。
“你给祖母做了抹额。”
“嗯。”苏既白点头,云淡风轻“做的好吧?”
“我什么也没有。”愈发可怜巴巴。
“我怎么说也是你在这世界上唯一的同伴,也算得上你的好朋友……”
“谁说的?”苏既白笑了,看着范·委屈巴巴·闲。
“你不拿我当朋友?我都拿你当……了你……”范闲咕咚咽下一口水,及时含混过去。
“当什么?”苏既白手里捏着一个天蓝色的香囊。
“我的意思是,谁说你什么都没有了?是你小嘴叭叭个不停导致误会。”
苏既白总有恶趣味,没成精的小狐狸,还是很可爱的。
“没,没什么!”范闲抢过香囊就往远处跑。
“你不许追我!”背对她,范闲笑容灿烂。
澹州多雨,四季温和,淅淅沥沥,转眼就是三年。
十六岁的范闲生得一副好相貌,个子高挑,身姿挺拔,眉眼无一处不精致,带着水乡长出来的柔和,却因一身开朗豁达之气不带半分阴柔。
鼻头的小痣,狐狸眼中不时的精光让这少年更为灵动。
穿着一身蓝色窄袖衣袍,范闲跑入范府大门。
“范闲?”喊住他的女子正是苏既白,亦是她自己的明艳相貌,长开后还穿着白色,轻笑时明媚,不说话时冷艳,常让范闲愣了神。
“红……红甲骑士!”
范老夫人曾经说过,范闲在儋州的平静日子,会随着红甲骑士的到来打破。
范闲之前一直想知道自己身世的秘密,也期待着进京。
澹州虽好,却也无聊,所以他常在门口,等着那些祖母并不欢迎的红甲骑士。
苏既白来后,他渐渐放下,开始觉得这样的日子也挺好。
可红甲骑士突然出现了。
“是你父亲派人来接你?”
“应该是……”范闲也知道,离开儋州的时刻,快到了“苏既白,你希望我去吗?”
“你希望去,那便去。”苏既白也渐渐明白范闲的意思,回答的干脆。
他二人关系亲密,年纪却还小,范闲没提,她也不问,反正并不急着说这件事。
“你呢?”范闲看着她。
初见时十三岁,她从门前的雨巷走来,就这样陪了他三年,不管是因为师命还是什么,与他形影不离。
他希望五竹叔做自己真正想做的事,让他去寻找自我,却无法违心的对苏既白说一句放她离开。
“我自然还要保护你。”
“苏既白!”范闲的眼中闪过水光“我只说一次,你要是有想做的,你就你就……”
“我就什么?”苏既白看着范闲。
他聪明却感性,永存自己内心小小的善意,不愿意看到任何人为了他放弃自己的意义。有恩必报,有仇必还,不爱财帛,最重情义。
这正是范闲的可贵。
“我说不出来!”
“苏既白,你要保护我,永远不能丢下我,离开我。”
少年在雨中这样说。
“我要是有想做的呢?”苏既白笑着追问。
“我陪你去!”
相视一笑,一切,不言而喻。
红甲骑士跪在府外,却没了那个在老夫人面前说情的范闲。
红甲骑士的来意他们都清楚了。
接范闲回京都,娶林相与长公主的私生女林婉儿。
回京他没意见,林婉儿不可能娶。
老哈的毒笋还是出现在了饭桌上,澹州刺杀是范闲卷入京城风波的第一环。
庆帝的阳谋,陈萍萍的棋局,范闲注定了由不得自己。
没有这次,不知道老家伙们又要做什么,明枪总好过暗箭。
“十年筹谋,范闲,我护定了。”
其实可以快刀斩乱麻直接解决一切,再想办法离间燕小乙和长公主,滕梓荆不会死在牛栏街,范闲也不会白挨一刀。
可现在的苏既白做不到。
终究还不够啊。
假密令引出了滕梓荆,也将范闲引入棋局。
儋州的夜,是宁静的,没有京城的诸多玩乐之道,小城早早睡了。
“这婚约,我得去解了,我娘的事也要去查。”范闲递给苏既白一个水灵灵的梨子。
“那便去。”苏既白早知道现在的结果。
“我爹传的话,我要是不去这亲就结定了。”范闲凑到苏既白,身边,静静的看着她。
“你怕不怕?”
“怕什么?”梨不错,又水又甜。
“我娶林婉儿啊。”范闲轻轻扶着苏既白的肩与她对视,渴望对面的女孩说出他想要的答案。
“你娶……”苏既白话未说完,范闲往前一凑,对着她的唇啃了一口。
“你重说。”
“那你娶她呗,大不了……”
又是一口。
“你再重说。”范闲抱着她,语气恶狠狠的。
让我娶她?!你没有心吗?
苏既白一掌把范闲拍在地上,摁住,抢梨。
“大不了我杀了你,你个混蛋,究竟让不让人说话。”
什么时候喜欢的范闲呢?他激动的抱她的时候?他怕五竹伤她紧张的挡在她面前的时候?他追着她讨香囊的时候?无数次撞到他温柔视线的时候?
不重要了,就是喜欢。
苏既白啃着梨回房。
少年躺在地上,笑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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