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不如不见

    含光君少有这么急躁的时候,或者说他为数不多急躁的情绪全是为了蓝阮。

    不过他的表情管理依旧强大,外人丝毫看不出半分端倪,唯有那不听敲击着桌面的白玉般的手指能看出平常淡定如佛子一般都含光君此时急不可耐的心情。

    宴席正是最盛之时,金光善又一次端着他那副假模假式的慈善祥和,站在高位发表慷慨激昂的言论了。

    蓝阮和魏婴几乎是同步的翻了一个白眼。好不容易想方设法来参加江厌离的大婚,最后江厌离和金子轩的出场时间加起来都没有金光善一个人多。

    简直不知道今天究竟是他儿子大婚还是他们来歃血为盟给金光善溜须拍马的大会。

    可是这贼船都上了,如果现在离开,又会引起骚动,所以蓝阮和魏婴一人头都不抬的吃着东西,一人翘着二郎腿喝酒。

    别说,这兰陵金氏美酒佳肴倒是名副其实不能辜负。

    说实话,金光善的发言 除了姚宗主和欧阳宗主这种需要时时捧臭脚的人听的认真以外,其他人几乎都不会太放在心上。

    就比如江澄,他在研究紫电蛇形的外观有多少个纹路。还有蓝启仁,低着头默背着经文。蓝忘机,他在盯着远处的蓝阮吃东西,蓝曦臣,他盯着蓝忘机。

    “忘机,在看什么?”

    “无事,兄长。宴后我想,”

    “想就去吧。我同叔父讲。”

    蓝曦臣并不清楚蓝忘机要做什么,但是并不妨碍他对蓝湛的完全放纵。

    蓝湛点点头,这下总算不再急迫,紧绷的脊背略微放松了下来,淡定的喝了一口杯中的茶,忽略高位那个聒噪的声音继续看着对面吃的正欢的身影。

    这时,金光善却突然向着蓝阮和魏婴的方向举起了杯。

    “二位楚公子听说也曾遭夷陵老祖的迫害?夷陵老祖不仁,人人得而诛之。”

    魏婴想着忍辱负重,蓝阮却忍不得,“没有迫害,只是单纯的对他和蓝阮的某些行为不喜罢了。”

    金光善端着酒杯的手微不可查的紧了紧,神色颇为不善的看向了角落里端着杯冷着脸的人。

    魏婴这时连忙将蓝阮按下去,“金宗主说的是,舍弟不懂事,冲撞了金宗主。夷陵老祖不仁,我二人也是想尽一份力。”

    金光善这才又恢复了慈眉善目的神色,他举着杯,一副高高在上的神色看着魏婴,直到魏婴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他才笑着将酒杯放下,又看向了别人。

    蓝阮对金光善这样的态度极为不满,只能化悲愤为食欲,低着头将桌上的食物吃了个净,直到散宴了,有金氏的家仆来收拾桌子,看到唯有这一桌,酒菜都被吃了个精光的时候,还不由得感叹。

    “这一桌的人是不是没见过饭?”

    “怎么了?”

    “你看看,这酒瓶一滴酒都倒不出来,盘子上的摆饰都被吃了。”

    对比姑苏蓝氏那一桌,几乎连筷子都没动过的情况,这姓楚的兄弟二人的饿死鬼形象也算是在金氏的家仆中传开了。

    不过,伪装成楚姓兄弟的魏婴和蓝阮并没有这样的自觉,二人酒足饭饱,心愿达成,面具都摘了个干净,丝毫不顾万一有金氏的门生或者仙门中其他的人看到他二人会是什么情况。这会儿

    魏婴正拖着蓝阮在兰陵的街头散步。

    至于为什么是拖,因为蓝阮吃多了犯困,现在已经是无意识的走路了。

    兰陵的夜景极美,这座历史悠久的古城即便是夜间也同白日里一样热闹非凡。魏婴拉着蓝阮四处看看,时不时的还买些小玩意儿放在蓝阮的怀里。

    走着走着,魏婴突然停下来脚步,这时眼睛都快眯上的蓝阮,在惯性的作用下扑到了魏婴的背上,蓝阮的鼻子磕上了魏婴坚硬的脊背瞬间就是一酸,随之流下了生理性的泪水。

    “你怎么突然停下来了?”蓝阮从魏婴的身后探出头来,看到了他们的面前站着的那个身着白袍负手而立的男子。

    二人两两相望,夹在中间的魏婴只得道,“阿阮,我去给阿苑买个小玩具,城门口见。”说罢接过了蓝阮怀里的糕点。

    蓝阮没空理他,只是点了点头,便又接着看着面前那人。魏婴只得无奈的转身离开,回身至际,他下意识的看了一眼蓝湛,依旧面无表情,不卑不亢的样子,他这才放下心来,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即使是这样的情况下,是蓝湛先在这里等着蓝阮,真的见了面,他也依旧是一言不发的样子,可是这一次蓝阮也没有顺着他的意思先和他说话,她也一言不发的盯着蓝湛看。

    半晌,蓝湛妥协了,“瘦了。”

    纯粹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她今日吃多了,小肚子还有些突,穿着干练的束袖长袍显得更加明显,他竟然能理所当然的说出这话来。

    “你看错了,明明就是胖了。”

    “是吗?”蓝湛向前走了几步,走到了蓝阮的面前。“一起逛逛?”

    “会给我买栗子嘛?”蓝阮其实已经撑的不像话,可她又不知道该和蓝湛说些什么,只能拿吃的东西掩饰过去。

    蓝湛也完全忽视了刚才他看着蓝阮一个人吃了以整桌饭菜的事实,昧着良心说了一句,

    “好,买给你。”

    接着,他便装作一副自然而然的样子牵起蓝阮的手,在深夜的兰陵街头悠闲的寻找栗子摊。

    兰陵盛产板栗,城里栗子摊也多,可是他们好巧不巧的来到了上次的栗子摊,还是老板一个人穿着汗衫闷头翻炒栗子,老板娘像是在和他吵架一般的聊着天,蓝阮一时尴尬,所幸这里是金麟台脚下,每日客流量繁多,品貌周正的修士也不少。更何况蓝阮今日穿着普通的粗布麻衣,且又是男装,倒是没被认出来。

    反而是蓝湛,一身白衣飘飘,满是仙气的模样,瞬间就引起了老板娘的注意。那老板娘依旧和往常一样喜欢打趣路过的小夫妻。

    “哟,小公子带娘子来买栗子啊?”蓝湛听了也不否认,只是耳尖偷偷的红了红,催促着老板快点包上栗子,免得蓝阮回过神来会反驳。

    “我们着急赶路,快一些。”

    “诶!就来就来!”说着就来,转过身却还和老板聊了几句,“你看看那小公子长得那么俊,怎么娶了个土丫头?”

    老板擦了擦汗,“你管人家做什么?人家喜欢不完了?”

    老板娘听了老板的劝,还砸咂嘴觉得惋惜,“可惜了小公子那么好的样貌了。”

    修仙之人五感敏锐,自然听到了老板娘的嘟囔,蓝阮听了老板娘的话不仅不觉得委屈,反而还深以为然。她接过老板娘递来的栗子,对着蓝湛道:“公子逸群之才,妾蒲柳之姿,是妾高攀了。”

    蓝阮只是一时玩笑,特意说给老板娘听的,却见蓝湛听了这话一本正经的回答道,“你很好,不必妄自菲薄。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

    蓝湛轻声说完这句话,蓝阮的脸瞬间好像要热的炸开一样,她愤愤的把栗子放进蓝湛的怀里,用手扇着风转身走了。

    老板娘显然没有读过《诗经》,她不知所以的看着害羞跑开的蓝阮,还有些八卦的问蓝湛,“小娘子怎么了?听见什么了?”

    蓝湛睨了他一眼,将银子放在了摊子上,一言不发的转身离开了。

    “诶?这都是咋了呀?咋一个个儿的都跑了?老头,你说这是咋了?”

    老板终于腾出手来,他也斜了老板娘一眼,“咋了?你说咋了?你当着人家的面说人家夫人长得不好看,又得罪了夫人又得罪了公子,人家仙家的人,没拿剑找事儿就不错了,你还问上了。”

    老板娘扭捏着不肯示弱,直到看到了桌上那远远超过应付数额的银子,老板娘才喜笑颜开的对老板讲,“看吧,人家小公子和夫人哪能和咱们平头百姓斗气啊?你看看,赚了吧!不行,我得去庙里给小公子和夫人祈福,祝他们天长地久。”

    蓝湛追着蓝阮到了小巷里的一处井旁,此处无灯火,蓝湛虽然能看清蓝阮的每一个表情,却看不到她脸上的热意。

    他将栗子放在井边上,剥了一颗放在蓝阮唇边。蓝阮其实撑的要死,可是她向后躲一躲,蓝湛的手就向前伸一伸,这意思是非吃不可了,她只好勉勉强强的将那板栗就着蓝湛的手吃了下去。

    蓝湛这才满意了,又掏了一颗栗子剥了起来。蓝阮连忙夺过那颗栗子,顺便将整袋都拿了过来,剥好的那一颗同样的放到了蓝湛的嘴边。

    “哺时已过。”蓝湛扭头拒绝道。

    “现在又不在云深不知处,讲那么多规矩做什么?”蓝阮如今想想姑苏蓝氏的家规就生气,要不是家规,她现在也不会出去吃个饭还得装成别人。

    “规矩自然也有道理,这样对身体不好。”蓝湛难得这么多话,就是为了给家规解释。

    “今日在金麟台一天,你什么都没吃。这样才叫坏身体。至于家规,难道比人还重要?”

    其实蓝家的家规是如此,家规大于人,才能使蓝氏教导出这么多闷性子来。不过蓝湛这回没有再拒绝。

    蓝阮这才展颜继续剥栗子。

    “你在乱葬岗,可都好?”

    “嗯 ,好啊,有了蓝二公子的经济援助,好的不得了。”

    “那就好。”

    两人之间沉默了片刻,“那你呢?回去定然被叔父罚了吧?”

    “还好。”

    “你只会逞能!”说完这句话,蓝阮将手中剥了一半的栗子扔回了袋子里。转身不再讲话。

    “我没有。”

    “你明明就是。”

    “好,是,但值得。”

    他总是用一本正经的表情说这种似是而非的话。蓝阮张了张嘴,实在接不下去,只能临时换了一个话题。

    “方才在栗子摊上我那么说,你别介意。”

    “我不介意。 ”我只是当真了。

    “那就好。今日阿离姐姐可真美。”

    蓝湛的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你成亲时会更美的。”

    “说到成亲,明年这个时候,我和魏婴就要成亲了。虽然你们必然不能来,但是有机会见到你,还是要知会一声的。”

    蓝阮不是不知道蓝湛的想法,可是既然她走到了这一步,就没有办法回应什么。家规的约束,世人的眼光,都像是难以逾越的鸿沟,让她没有办法试图跨过去。或者说,她在沟底,只能祈求蓝湛与她沉沦,而她则无法改变半分。

    避尘上雕刻的纹路已经深深的嵌入了他的掌心,他却只能说一句,“恭喜。”

    “嗯,时间也差不多了,魏婴想必也等急了,我先离开了。”

    蓝湛仿佛灵魂出窍了一般,一声“好。”字,都不知道是从那个地方发出来的声音。

    没有挽留,情理之中,蓝阮心底空虚的同时反而觉得解脱,于是她不做多留,转身就走。

    可就在她转身的时候,蓝湛却突然伸手拉住了她的手腕。将她勾回了自己的怀中。

    蓝阮的身高只将将到蓝湛的下巴,这时严丝合缝的贴进蓝湛的胸膛之中,她能清楚的听到蓝湛的心跳的剧烈,像是要太偶处来你一样。

    “阿阮。如果能将你留在云深不知处,藏起来该有多好?”

    似是喃喃自语一般,却听的蓝阮泣不成声。“不是你的错,是你我太渺小了,在世人面前,如同蜉蝣撼树。今日想必是你我最后一次相见了。来日若再见,恐怕就是恐怕我与你只能对立而向,真到了那时,希望含光君,不要手下留情。”

    “阿阮,你不要。”他的语气带着祈求,蓝阮却只能将他推开。

    蓝湛死死的抱着她,感受到她的推拒,这时蓝氏所有的家规教导似乎都被他抛在了脑后一般,他捧着蓝阮的脑后,对准那张只会说出让人绝望的话语的嘴唇狠狠的吻了上去。

    这一吻不像是吻,更像是啃噬,像是要把蓝阮吞进肚子里一般。

    蓝阮拍打着他的手臂,却丝毫没有撼动他半分,铁锈一般的血腥味在两人的唇舌之间弥漫开来,蓝阮只觉得一阵窒息。

    于是她只得动用灵力,一把将蓝湛推开,“含光君,请自重!”

    她发丝凌乱,脸上布满红霞,唇瓣艳红,带着丝丝血迹,蓝湛这时才回过神来,喘息着倒退了几步,“对不起。”

    “含光君,清记得自己的身份。姑苏蓝氏,诛妖邪立正法,大道永存!”

    说完这句话,她便转身离开了那里,一边走,一边整理着头发,又使劲的抹了抹嘴唇,最后,擦了擦已经湿成一片的眼眶。

    蓝湛跌坐在井边,看着身旁那个装着板栗的油纸袋,眼神迷离,半晌,自嘲般的自语道:“诛妖邪,立正法,大道永存?呵,若我心中满是你,是先诛心,还是先诛你?”

    日日想见,终得偿所愿,谁知一见,竟是诀别,不如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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