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手里的披风交给蕊香,琼花抬目正视炽遥,嘴角向下撇着,颇有几分叶周氏那般刻薄的样子,“有些话我没好意思当着兄长的面说,现在他上朝去了,我也就不用刻意收着了。”她嘲讽炽遥,“你算哪门子公主?凭什么让我唤你嫂嫂?大昭谁不知道,你是罪臣之后,曾经一度被贬斥为庶人,陛下逼不得已才恢复了你公主的位分,连封号都没给你取,匆匆忙忙让你嫁来我们凌府了,你有多大的脸,配得上我唤你一句嫂嫂?”
“我……”炽遥被她说得满脸通红,讲不出话来,眼泪汪汪的,一副泫然欲泣的娇弱模样。
琼花磨磨牙,又道:“我兄长也是合该不走运,正儿八经的公主殿下没娶到,反而娶了你这么个不值钱的。我可告诉你,”她斜睨炽遥,“只要我在凌府一日,你便休想有安生日子过,我不会让你迷惑住我兄长的!”
琼花的嘴皮子挺利索,叽里呱啦说了这么一大堆话,直把炽遥说得泪流不止,大夫人的尊严全无。
此刻正值晨醒时分,凌府的门前偶有人路过,看到琼花劈头盖脸地训斥炽遥,他们还以为琼花是凌府的大夫人,哭泣不止的炽遥是府中下人。
但仔细一听琼花的话,方知不对,原来哭的那个才是这家的大夫人,训话的是这家主人的妹妹。
他们不禁摇头叹息——这都什么世道,小姑子也敢对嫂嫂蹬鼻子上脸的?
琼花身边的贴身侍女蕊香看到了往来路人的表情,怕影响不好,她小声提醒琼花,“小姐,您会不会说得太过火了,她好歹是公主啊……”
琼花瞪她一眼,“怕什么,公主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受重视的公主还比不上大户人家的小姐呢。你让她进宫告状去,看宫里的人管不管她,我估摸着,她怕是连皇宫的大门都进不去。”
贴身侍女低下头,不敢再劝她。
说完,琼花抬起下巴,故意用挑衅的眼神看炽遥,神情颇为得意洋洋。
大颗大颗的眼泪夺眶而出,炽遥捂住嘴巴,撞开挡在她面前的下人,哭着跑回房间去了。
且,似乎自尊心受挫,这一日炽遥都没有再出来见人,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痛哭良久,早饭和午饭都没吃,便这么干饿着。
到下傍晚,尘霜担心她会饿坏身子,冒着被老夫人申饬的风险,硬端了些饭菜送到房间里给她吃。
叶周氏也的确说了不少难听话,她冷着脸训斥尘霜,“我们凌家可没有端饭回房间吃的规矩,你回去告诉那位贵人,往后要想吃饭,自己动腿到饭堂来,别把在宫里好吃懒做的坏习惯带来凌家。”
尘霜耐着性子朝她笑笑,口齿伶俐道:“老夫人这话说得可不好听,您说公主不过来吃饭是好吃懒做,又说这好吃懒做的坏习惯是宫里带来的,难道在老夫人眼中,上至陛下、下至皇后娘娘,全都是好吃懒做之辈吗?”她装作好心提醒她,”奴婢敬您是凌府的老夫人,是凌太傅的干娘,今天听到的这些大不敬的话就不往外传了,老夫人得自重啊,提防着祸从口出。”
猝不及防得了个大不敬的罪名,叶周氏脸色一变,顿时哑口无言。
她是个孤寡女人,在乡间打拼几十年,见多了各种场面,从来没吃过亏,自是不会被个小她几十岁的后辈三言两语吓到。
神色很快恢复如常,三白眼一翻,叶周氏朝尘霜冷笑,“你一个陪嫁的下人,跟我在这儿摆什么谱,再胡咧咧,老身便让霄儿把你赶出凌府。”
尘霜挺直身板,不卑不亢道:“奴婢再不济也是宫里出来的,身上沾了些皇贵之气,虽不说高人一等,可你们也不能把我当凌府的下人看。”她直视叶周氏,气势逼人道:“奴婢是碧游宫的掌事宫女,乃是有官职的奉仪女官,老夫人若想处置我——”她扬唇,“您得到先到宫里去和尚宫姑姑说一声。”
撂下这句话,她屈膝向叶周氏行个福礼,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叶周氏气得磨牙,“反了她了,我就不信霄儿治不了她!”她问身边的侍女,“霄儿下朝回来了吗?
侍女低头,“回老夫人,大人下了朝后被孙大人叫走了,想来今儿个会在孙大人府上用晚饭,回府也得申时了。”
叶周氏愤愤拍桌,只觉得胸口发闷,眼前发黑,该是被那个目中无人的婢子气的。
以前倒也不提了,自打她来了凌府,做了凌霄的义母之后,哪个人见了她不是客客气气的,大话都不敢说一声?这个婢子真是欠收拾!
人活着总是困难重重,好似攀山爬岩,一座山接着一座山,不可能一帆风顺,身居谷底是长有之事。
在世人眼中,前皇后之女、曾经的长公主炽遥,而今便处在她人生的低谷之中。
嫁到凌府两日,炽遥连哭三场,一场比一场哭得厉害,眼泪就没断过,简直跟水做的似的。
很快,凌府上下都看出来了,太傅大人显然不喜欢这位新夫人,不单没帮她说过话,甚至还有意纵容老夫人和小姐欺负她。就连极为重要的洞房花烛夜,他都借故逃了,让新夫人独守空房,苦等到天明。
下人们感叹,新夫人到底是最不受宠的公主,容忍退让惯了,一点大夫人的魄力都没有,受了委屈也不敢说出来,就知道哭。
在感叹的同时,他们不免为炽遥忧心——太傅大人最讨厌哭哭啼啼的人,新夫人再这样哭下去,太傅大人可能永远不会再进她的房中,她只能落得个守活寡的下场。
倒是可惜了娇花一般的美人儿。
宫外的消息总是传得很快,不比深宫有严苛的规矩管着,主子说了句“莫张扬”,底下的宫人便吓得瑟瑟发抖,一个字都不敢往外说,宫外的人没这顾虑。
不出两日,整个京城的人都知道了,凌太傅不满意皇上赐给他的婚事,或者干脆说不满意炽遥公主,不单在她受欺负时装着看不见,甚至连夫妻之实都没给她。
有人心疼炽遥,认为她上辈子可能是杂耍团的狮子,擅长表演跳火坑,是以这辈子才一个火坑接着一个火坑地跳,真不知往后的日子可怎么过。
也有人抚掌高呼畅快,心情愉悦地看了两天折子戏——不用想,这人是瑾贵妃。听到炽遥如她所愿一般生活得水深火热,瑾贵妃开怀得不得了,若不是在意民间百姓的悠悠之口,她真想赏赐些东西给叶周氏母女俩,让她们再多给炽遥些苦头吃。
更多人是看热闹的心态,既不心疼炽遥,也不抚掌唱痛快,他们就是想看看,炽遥最后会落得什么下场。
炽遥只是闭门不出,静静观望外界的风向,用心扮演好她孤苦无依而又胆小怕事的柔弱形象,不露任何锋芒。
这辈子,炽遥吃了太多苦,从走出宫门的那一刻,她便决定,往后不会再苦了自己。
在外人看来,她好像一天没吃没喝,苦哈哈的,其实尘霜从外头夹带了不少吃食进房间,人们以为炽遥饿得冒酸水时,她正坐在桌前拿小勺子吃杏仁膏。
太阳渐渐坠入西山,尘霜端着盛饭的托盘进来,炽遥抬头问她,“凌太傅回来了吗?”
尘霜把托盘放在桌子上,端出托盘里的饭菜,温声道:“回殿下,奴婢没看到太傅的华盖马车,应当是还没回来。”
炽遥与尘霜主仆俩相处多年,早培养出了一定的默契,有时无需话语传递,只需要一个眼神,或是一个细微表情,便能明白对方心绪如何。
察觉到尘霜的唇角微微向上挑起,不同于前几日的下垂,炽遥含着笑问她,“何事这么高兴?”
尘霜拿出筷子,摆放在盛有米饭的瓷碗旁边,笑意盈盈道:“殿下,您猜的没错,叶周氏果然没轻易让奴婢把饭菜端来房中,说了好些子难听话。”绕到桌子另一侧,她提起茶壶倒了杯温水,“奴婢照着您吩咐的,没再退让,由着性子回敬了叶周氏几句,您是没瞧见,她的鼻子都气歪了。”
稍稍卷起衣袖,炽遥拿起筷子,冲尘霜笑笑,“难为你学我忍气吞声,到今天才回怼她。”
尘霜是母后当年亲自挑选的宫女,炽遥心中明白,母后之所以选尘霜来伺候她,便是看中了尘霜的性格。她沉稳而踏实,说话做事素来有考虑,不会冒冒失失的。
可以说,尘霜像炽遥没有血缘关系的姐姐,一路护得她周全,纵炽遥的处境再艰难,她也不曾抱怨过离弃过,始终待她忠心耿耿。
之所以出了宫,炽遥还扮无辜,处处隐忍不发,主要有以下几重考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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