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草长莺飞,万物复苏的时候,楚家花园姹紫嫣红。
南面立着八根圆柱上面担着碧绿的竹棒,艳红的蔷薇如瀑布般由上哄然的铺承垂地,一朵朵小花开的热闹。
艳阳高高照,正是女儿梳妆时。楚浅颜却还正在自己房里,酣睡正香。
她的房间面朝南,这时阳光本早该从窗户照射进来。
可房内的帘子把光线遮得恰到好处,并不影响浅颜好眠。
这是缘于她有晚起的习惯,她爹,楚家三爷楚兴盛才给宝贝女儿找来的冰丝绒。
这种丝绒微微透光,却能阻挡阳光的刺眼。夏能隔热,冬可阻寒,淡粉泛白的颜色,看着很让人喜欢。
明明是极细的绒毛所制,摸起来却如同丝般润滑,故由此而得名。
冰丝绒一丈可值千金,三爷买起来却毫不手软。当年这些丝绒进府,竟然只为给女儿做帘子遮光,下面的仆人都说:
“三姑娘若是要天上明月,三爷怕也是能去摘得。”
顾嬷嬷这时带着小丫鬟们进了屋,她每日巳初时才会来叫醒,但今天有贵客登门,辰正时便来了。
见楚浅颜睡得正好,顾妈妈自顾一笑,让小丫鬟拿来用当季鲜花汁点放的温水,再亲自拿了上等棉做得小帕,反复浸透。
又把多余的水拧出,这才给三姑娘擦脸。随着花香,楚浅颜悠悠转醒。
这个法子也是楚三爷想的。浅颜还是孩童时,每日起床也是被叫醒,但次次都如同被惊吓了般,哇哇大哭。
那时楚浅颜的娘刚去世,看着小女儿哭得伤心。三爷心疼不已,关着门一整天未出,才想出这个方法。
从此十几年来,每一天浅颜都是在淡淡的花香中醒来。
楚三爷宠膝下独女,在京城可是头一份,他人比之不及。
浅颜现已醒来,小丫鬟赶紧上前伺候洗漱,梳发。
镜中的三姑娘长得极美,顾盼之间还带着些媚气。
别的女子都不喜脸上长痣,偏三姑娘右眼角一颗小黑痣,非但没影响她的美,反而在笑起来时,带来一两分的俏皮。
顾嬷嬷拿了挑好的嫣红色襦裙,平时三姑娘就爱穿得鲜亮,今日贵客到府,她特意给找了这个颜色。
这次大姑娘二姑娘都在,二位夫人带着女儿见高官的家人,其用心显而易见。
三爷虽不在家,但这次机会难得,三姑娘若不抓住,岂不可惜?
“姑娘,您看这件可还行?”顾嬷嬷拎着衣裳的两肩展示。
浅颜稍侧头黛眉微蹙 ,轻轻摇头道:
“还是那件水蓝色的素裙吧。”
她的声音也同人一般,带着酥软慵懒之感,听上去并没有命令的意思。但顾嬷嬷知道,三姑娘从来对穿戴有自己的想法,便没再说什么。
其实要说浅颜更喜欢,自然是那件嫣红襦裙。可这次大夫人招揽的献符咒之事,她实在不想去。
前几日二姐姐闹着要去三清观,浅颜和大姑娘拗不过她也就一起同前往。
她们都知道二姑娘这回登灵云山,哪里是一心向道拜天尊?
分明就是,上月三清观为天下诸民祈福时人太多,没看清周朝国师—真昱道长的样貌,才非要再去观中。
按说那日祈福,去的都该是善男信女,毕竟心诚则灵。偏偏到的都是妙龄少女,前排的还都是高官千金。
虽然本朝女子较之前朝开放了许多,可经商可做官,但这样为了一个男子趋之若鹜的事也是奇观。
街头巷尾都有闻,国师样貌俊美不凡,犹如仙人在世,举手投足之间更是气度非凡。
传说真昱道长早年间高中榜眼之时,京城女子还偶尔能见到其真容。
他却在人生最得意之时,放弃了鲜衣怒马的潇洒肆意。竟然一脚踏进三清观诚心修道,从此便少能得见。
这在当时也被当做怪事一件,传遍整个周朝,天下才子无不扼腕叹息。
谁知短短一年的光阴,崇尚道教的大周朝皇帝就开坛做法事,拜其为国师,之后便好些年都未曾露面。
祈福那日,乃是他成为国师后第一次出现在众人眼前。
这才出现了‘一城女子皆躇足’的情形。
楚家姐妹去的时候,已经是人挤人,连放一只脚也难。根本没瞧见国师的脸。
二姑娘楚溶月在家气了好几日,终于还是拉上楚浅颜和楚婉婷一起上了道观。
三清观的山不准平常的软娇往上,只得徒步攀爬。
楚浅颜从小养的娇气,到了观门处便再走不动脚步。靠坐在廊上的柱子边不肯起来。
楚溶月拉着婉婷进去正殿,草草拜了三宝天尊便往里边去寻国师的踪影。
眼看着楚婉婷和楚溶月逐渐走出视线,浅颜就想闭眼休息会。
谁知一个穿着黛色素袍,手持佛尘的道士迎面而来,虽然神情肃穆,却自带三分笑意。宽袖大袍,随风而动,很有超成脱俗之感。
如此人物,让浅颜睡意全无。她眼尖,待人走近些就看见佛尘的手柄上刻着一‘昱’字。
等她反应过来这个字,周朝上下的道士只得国师独用时,道士已经到了跟前,想走却是来不及了。
面面相对,浅颜不敢看他的脸,可那双深邃的眼睛好似深海一般,能把人吸进去。
想躲避却动弹不得。她觉得他对于自己有种十分特别的感觉。
久别重逢,对,就是这种情绪!楚浅颜脑子里突然就出现这个词。
这让她有些不知所措,小手都不晓得往哪放。想说点说什么来缓解尴尬,就听见耳边一个清冷的声音响起:
“姑娘以后再不可踏进三清观半步。”
言语的调门并不重,楚浅颜却实在听出了压迫和命令的意思。
浅颜偷偷看向说话之人,只见他俊美的脸上微微有怒气闪现。
她明明就是第一次见到这位国师,也未做什么冒犯之举,他怎可如此失礼。
从小到大还没有谁这样和她说话,浅颜压根不知该如何回应,一时间窘迫极了。
还未等两个姐姐出来,就独自回了楚府。
从那日开始,但凡楚溶月在她耳边说起‘国师’两字,她就脑仁疼。
是以,今日大夫人,二夫人安排楚家女儿献符咒,她根本就不愿去,喜欢的衣裳也不想穿。
她就想离‘三清观’‘国师’远些才好呢。
顾嬷嬷嘴里的贵人——首辅夫人郭氏,这会儿已经到了楚家,她今日来,是为取三清观所需金线银丝所绣的符咒。
原本是要晚些的,但首辅说了:“事关国师的修道大事,还是夫人亲自去一趟为好。”她这才改主意,早早的就来了楚家。
刚走进楚家园子,她远远的就瞧见,花圃中的二乔和洛阳红十分耀眼。这样的牡丹,花开正盛,若是放在平常人家,只需拿一盆去换口粮,便一年也饿不着。
可是京城楚家,就让如此名贵的花懒散的长在园子里,并不在意它的娇贵。
一般人怕是眼睛只会放在这些牡丹的艳丽上。
但郭氏却对花圃外两圈长得如同青草般的植物,视若珍宝。
偌大的楚府花园别处她都闲庭走过,就连人工湖中心小岛的两峰太湖石,都未多做停留。
却在此处止步不前,常人恐难觉出这草之美,郭氏晓得,这哪是什么普通的小草,正是兰花中的极品:素冠鼎荷与莲瓣兰。
上月吏部尚书家得了两盆,听说价值千两。她一直想瞧瞧去,没成想今日在这里竟有缘得见。
楚家,果然是富可敌国,几万两银子就这样种在了土里。
郭氏在花圃前站着不走,身后的楚家众人也都小心谨慎的伺候着。
大夫人刘氏和二夫人朱氏,一直陪笑。但仔细瞧瞧便知道,这两位夫人有些许着急。
朱氏微微背过头对刘氏道:“三姑娘怎么还没到?”
刘氏直给她使眼色,意思是:快别说了,若是被首辅夫人听见多有不妥。朱氏会意,立身站好。
两位夫人见郭氏神色没什么变化,方才安心。
离着三位夫人不远,是楚家的两位姑娘。
大姑娘楚婉婷,稳稳的站着,由来的长姐气韵展现无遗,略显有肉的圆脸上带着得体的笑容。
二姑娘楚溶月性子跳脱,立在原处,双脚不停的来回移动,朝南边月门瞧了瞧,面容姣好的小脸皱成了包子。
她用肩膀碰碰楚婉婷,噘着嘴很不满的说道:
“楚浅颜怎么回事,平常贪懒起的晚也就罢了,今日这个时辰了也还不来,难不成还让首辅夫人等她?”
大姑娘一边笑着帮楚溶月整理袖口,一边道:
“三叔从小便宠着三妹妹,她年纪也小,晚起些不碍的。”
楚溶月抽回手瞪圆了眼,一脸惊讶,道:
“都及笄了,还小?都是三叔偏宠的!”
她只比楚浅颜大一岁,却处处被二夫人朱氏以‘你年纪大了,不能再像三姑娘似的,什么都随着性子。’为由拘着,因此心中总不痛快。
“好啦,你快安淡些。”楚婉婷拉回溶月的手又道:
“首辅夫人原本说过了晌午才来,三妹妹也不知道她早到了。再说三叔出门谈生意未归,已经两月有余。想来她昨晚也没睡好。”
楚溶月还待说什么,就看见首辅夫人往人工湖旁的水榭走去,便不甘心闭了嘴跟着。
浅颜在房里磨磨蹭蹭不愿出去,能挨到首辅夫人走了才好呢。
却等来了大姑娘身边的丫鬟,她头上还有细细的汗珠,应该是路上太着急所致。也顾不得行礼,急道:
“三姑娘快些吧,首辅夫人已经在院子里逛好一会了。”
主仆把绣好的符咒放在漆盘上,赶紧出门,一路上顾嬷嬷还在想:看来,只有大姑娘念着这个妹妹呢。
一行人刚到花园浅颜就发现人都聚集在水榭处,她轻轻呼气定下心神,才往那边走去。
水榭里边,大夫人二夫人更殷勤了,首辅夫人郭氏微笑端坐正位,身旁这时已多了一位青年男子。
他正是首辅嫡子,郭氏最最得意的亲儿子,俞子然。
俞子然坐在亭中,一派温文尔雅之态,目不斜视连手边的茶杯也未曾碰过。
楚浅颜低着头踏上几步石梯。
她今天装扮素雅,楚家人日日见着的,都觉得美不胜收。
大姑娘楚婉婷见浅颜来了,面上笑意多了些。二姑娘楚溶月则是撇了一眼,就把脸侧到一边。
楚浅颜天生就比其他女子多几分柔美之感,腰肢细,走步看似在扭动。
前几日又爬山进观,脚走道都疼,她发育得好,于是这几步石梯上的有些摇摆,便更能让胸前挺立晃动。
郭氏的眉头微不可见的皱了皱。心道:“果然是商家女,走路都没个样子。”
好容易才到了亭内,微微曲腿施礼。
瞧着浅颜的脸,郭氏眉头皱得更。,若只是漂亮也罢了,这女子眉梢眼角总带着一丝媚气,让她不喜。
转头发现一向稳重知礼的儿子正呆望着此女,郭氏心中更是不快。
她用绢子遮嘴,轻咳了几声。俞子然毫不避讳旁人直盯着着浅颜瞧,全然没听见。
在这人多,郭氏不好指责儿子,她深觉男子当以仕途为重,怎可为了女色乱了心神?何况这人还是商人之女。
从未见过儿子对哪个女子露出过这样的神情,郭氏看浅颜的眼神变了变,心道:
“若是嫁给家中庶子也罢,首辅的嫡长子也是她能肖想的么?”
她捏着桌上的茶杯抿了抿,来掩盖自己的怒气,半晌才微微一笑,拿过浅颜带来的绣品道:
“楚家符咒绣得好,我也不好独得这份功劳,便由你们亲自把这份诚心送给天尊吧。”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又听她道:“依我看三姑娘的女红最细致,可见她心诚,不如就让她送去三清观。”
“首辅府事多,我常抽不开身去观中拜天尊,心中总是记挂。今日见你家三姑娘很有眼缘,正好她也去送符咒,就在观中替我修行一段时日吧。二位夫人意下如何?”
一段话说得云淡风轻,好像并不是什么大事。
大夫人刘氏还未开口,二夫人朱氏嗖的一声走上前弯着腰,谄笑道:
“能帮首辅夫人在天尊旁修行,是我们楚家的福分,更是浅颜该做的。”
说着就把楚浅颜拉到身边,“三姑娘还不谢过首辅夫人信任?”
浅颜立在原处一动不动,她听到二婶子答应让自己去三清观就楞了。
国师可是说了,让自己别再进观,现在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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