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嘱……
这个字眼对于明梨而言太过陌生, 陌生得让她有短暂两秒的恍惚。
四目相对。
明落没有给她发问的机会, 更没有给其他人说话的可能。
“爷爷, ”话音落地的下一秒, 明落扭头看向主座的明老爷子,嗓音恭敬且坚定, “希望您能让我说完,这也是为了明梨好,为了我们明家好。”
明老爷子看了她一眼。
看似没什么情绪的一眼, 明落却涌出了一种名为胆战心惊的感觉。
手指攥着, 指甲掐着掌心, 她硬生生强行压下。
“遗嘱, ”重新和明梨对视, 她极为冷静地吐出接下来的话,“霍家老太太,也就是容景哥的奶奶,在她去世前,她将自己名下的霍氏股份送给了你。”
“这件事, 阿砚哥哥也是知道的, 霍家也不止他知道。”
纵然冷静, 这一刹那,明梨瞳孔重重一缩,不受控制,呼吸更是不自觉地屏住。
有所感觉似的,她下意识看向爷爷。
爷爷, 竟没有反对阻止。
难道爷爷知晓?
遗嘱股份的事是真的?
可为什么……要给她霍氏的股份?
“给明梨股份?非亲非故的怎么可能,明落,这事你哪听来的?”明文敬眉头紧皱,再度震惊。
就算当初明梨和霍家有过婚约,也不可能送股份啊。
华敏君亦是。
只是,她向来冷漠,喜怒不形于色,纵使和明文敬一样震惊觉得不可思议,但表面情绪依然没什么变化,只是看向了明落。
视线全都集中到了明落身上。
明梨一瞬不瞬地和她对视,神色不变,只是指尖微微颤了颤。
明落扯了扯唇,有些自嘲有些苦涩。
她的话是回答明文敬的,只是视线不离明梨丝毫:“是容景哥说的,我逼他娶我,他那么残忍决绝地坦诚,因为我没有霍家股份,再如何都给不了我想要的。”
她顿了顿。
“他想娶明梨,也是因为霍奶奶留下的那份遗嘱,”嗓音隐约发颤,似是难以接受,她闭了闭眼,“娶了明梨,就能有股份啊。”
最后一句,她说得轻飘飘。
羡慕意味却是浓郁,还有藏在底下的嘲讽。
话锋一转,明落睁眼,话题回到最初:“明梨,我知道你不信,但我说的的确是实话,包括零露公馆那晚后来的事。”
“后来什么事?”呼吸平稳细浅,明梨依然问得冷静。
仿佛不曾被明落影响一丝一毫。
只是,她身体里却仿佛有了其他的情绪,而这股一时难以形容的情绪,在明落下一句话出口后一下重重地堵住了胸腔——
“那晚我以为计划顺利,差不多时间的时候和容景哥来找你,但才出电梯,就被两个保镖拦住了,他们说,三楼已经清场,他们老板在谈事。”
“圈里都说零露公馆幕后老板神秘,无人知晓到底是谁,但我想,极有可能就是阿砚哥哥,否则,那晚和你在房间的难道是陌生人?”
心尖猛地重重蜷缩,明梨贝齿不受控制地咬上了唇瓣里边。
她哪里听不明白明落的言外之意。
虽说得委婉,但实则就是肯定,那晚和她发生关系的男人是谁,谁就是零露公馆幕后老板。
试图在明落脸上找出谎言的痕迹,然而,明落丝毫不躲闪。
就如同那天她告知她和霍砚早就认识一样。
“明梨,”指尖抵上餐桌,明落睫毛扑闪,继续,“他早知我对你的算计,也早看穿了那个服务员,他想借此公开和你的夫妻关系,所以才会将计就计顺水推舟。”
“你若不信,大可亲自去查,他是不是放了那个服务员一马,没有找她算账,只是派人暗地里跟着她,暗地里保护她。”
“如果不是他故意算计你,他为什么不告诉你而是选择瞒着你?明梨,他骗了你。”
餐厅很安静。
除了明落一字一顿格外清晰的话语,再无其他声音。
她依然是原先的站姿,原先的表情,没有嘲讽,也没有落井下石,仿佛真的如她所说,只是想“自首”对明梨的算计,只是不忍她被骗。
对视片刻。
明落再开腔:“明梨,你还是不信?”
纤长眼睫轻轻扇动,神情毫无波动,明梨终是开腔,说得不算客气:“谢谢你提醒的好意,只是明落,我相信霍砚,不信你。”
明落定定地看了她几秒。
“哪怕他和你结婚是另有所图?”
她居高临下地站着,眼神中似带了怜悯。
明梨静静地听她说完。
“我说了,我相信他。”她回应,字字清晰且坚定。
她答应过霍砚,会选择信他而不是其他人,这种事,她不会也懒得对明落说。
没必要。
明落像是意外。
“明梨,”她挽起了唇角,勾起挑不出错的完美弧度,“你一直都聪明,如今却是恋爱脑甘愿被骗,现在的阿砚哥哥并不是几年前的他,但你既相信,我多说无益。”
言毕,她视线扫过其他人,坦诚认错:“爷爷奶奶,爸爸妈妈,算计明梨这事是我的错,对不起,无论你们要怎么教训惩罚我,我都接受。”
“爷爷……”末了,她看向明老爷子。
明老爷子神色沉沉。
“先吃饭,有什么话吃完再说。”他开腔,语气淡淡,但实则不容置喙,且已有微微不悦。
明落察觉到了,但她不在乎。
重新入座,她最后看了明梨一眼。
明梨没有再看她。
恍若无事的,她拿起筷子平静斯文地开始吃饭。
对面的明文敬欲言又止。
满腔的疑问和震惊冲击着,他终究是没忍住,看向明梨:“明落如果说的是真的,明梨,霍砚这人不是良人,我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算计我的女儿,你和他……”
“吃饭。”明老爷子出声。
明文敬一向是敬重自己的父亲的,但这一刻,他还是执意把剩下的话说了出来:“爸,明梨不能被牵扯进霍家的内斗,那个霍砚……”
“说够了吗?”华敏君忽而侧眸,冷冽视线扫向他。
明文敬噎了噎:“敏……”
君字还未出口,华敏君眼底便闪过了排斥和厌恶。
不想听到他叫自己,她冷下脸,一字一顿:“就算被骗,那也是明梨自己的选择,每个人都需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好似全然没有感情的一句话。
像是一根尖针猛地刺在了明梨心脏上,明明短暂,却留下了经久不息的刺痛感觉。
明梨握着筷子的手蓦地紧了紧。
她垂着眸,睫毛遮掩住了眼底的情绪,明艳的脸蛋似没有任何的波动。
只是,胸腔窒闷。
肆意蔓延。
*
这顿晚餐到底还是变了味。
“明梨,跟我去书房。”才结束,华敏君便说了句。
明梨应下:“好。”
她起身,跟在华敏君身后。
只是恍神了下。
华敏君的身影一如既往的高贵优雅,又自始至终带着女强人说一不二的强势气场,让人难以接近。
但记忆中,她分明也曾对自己温柔过。
到了书房华敏君却始终没有开口再说话,只是让她站在那里。
明梨看着她忙碌,最终率先打破沉默,将今晚来意告知:“妈妈,下月初有景行的钢琴演奏会,景行……就是最年轻有名的钢琴家,我已经答应他担任嘉宾,到时会与他合奏。”
华敏君动作停下。
“先斩后奏,”她转身抬眸,无论是语调还是神情皆格外冷淡,“如今再告诉我还有什么意思?明梨,是我没有告诉你,不许你碰钢琴,还是你忘了?”
胸腔处的窒闷无声无息地变得严重,明梨和她对视着,忽然觉得有些疑惑再问也是没有意义。
“妈妈,钢琴是我的热爱,我喜欢弹钢琴,”红唇张合,她吐字清晰,万分坚定,“无论您如何反对,我都不会放弃。”
【在国外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她是靠弹钢琴缓过来的,你知道当年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吗?知道……她有心理障碍吗?】
【你不许明梨碰钢琴,是不是和她的身世有关?】
脑海中突然清晰涌出那晚明珩所说的话,华敏君看着离自己只有两步之遥的明梨,压着文件的那只手不易察觉地紧绷。
包括她的神经。
有些东西似在蠢蠢欲动,温柔但残忍地折磨着她。
冷意覆满华敏君整张脸,她望着明梨,只说了一句:“既然找到了亲姐姐,往后你做什么都是你自己的事,明家任何人都不会干涉你,包括你的婚姻。”
“你走吧。”
四目相对。
身体骤然僵住,明梨双眸有些呆滞,连带着呼吸都不舒服了起来。
空气似乎逐渐稀薄。
她几乎发不出声音:“妈妈……”
华敏君转回了身,目光重新落在待处理的文件上,再开口的话语比先前更冷,更无感情:“出去,带上门,我很忙。”
指尖紧攥,钝痛蔓延。
明梨空咽了咽喉。
想再说什么,但最终,她什么声音也发不出。
*
门被带上的轻微声响钻入耳中。
华敏君翻文件的动作顿住,久久未动。
直到,书房的门被敲响,一股熟悉又陌生的气息弥漫进了空气中。
“敏君。”是明文敬的声音。
华敏君没有看他,一如既往的冷漠:“你来干什么?”
自那件事后,明文敬远赴海外分公司很少回来,不是不愿意回,而是华敏君不愿看到他。
但如今……
明文敬神色复杂,纠结半晌沉声说道:“爸已经告诉我了,我想……想和你谈谈明梨的事,她……”
“啪——”
钢笔被重重拍在桌面上。
华敏君站了起来,眸光凌厉冷冽:“谈什么?是要责怪我对明梨冷落,还是怪我没有教好明落,让她做出了算计明梨的那种事?”
明文敬想要解释:“不……”
“明文敬,你给我滚出去,”毫不客气的,华敏君将他打断,不想再听他说一句话,哪怕是一个字,“滚。”
*
明梨离开了华敏君的书房,本想去找爷爷,问问遗嘱股份事的真假,但还没到三楼,就看见了正从上面下来的明落。
她不欲理会。
“明梨,”擦肩而过之际,她听到明落的声音,“你以为,上次我说我和阿砚哥哥早就认识,是骗你的,对吧?”
明梨站定。
掀眸,她看了明落一眼。
明明没什么其他表情,但莫名的,她视线凉凉扫过来的那刹那,明落只觉那股一直藏在心中的不舒服感觉再度涌了出来。
她不喜欢明梨,讨厌她的高高在上。
“你……”
“明落,”淡淡地将她打断,明梨脸蛋上漾出些许温凉的笑,“我从不叫霍容景容景哥,也不会叫霍砚阿砚哥哥,你既然学我,怎么没把这点学好?”
视线交汇。
一种好似被当众揭穿的羞愤赫然涌上心头。
呼吸停滞一瞬,明落想也没想否认,完全失了在外人前的淡然温婉:“你胡说什么!我没有学你!”
然而回应她的,却是明梨挽起了唇角。
“明梨!”
直接无视她眼中的恼怒,明梨轻轻慢慢地开腔:“是,你没有学我,穿衣风格、香水、卧室装饰……只是巧合。”
明落脸色骤变。
“你始终认为是我欠了你,”眼神没有波动,明梨有条不紊地,一点点地说出她心中所想,“所以当初你要我把名字让给你。”
“最开始你告诉我霍容景回国,是想试探我喜不喜欢他,试探我想不想嫁给他。不过,你想嫁给霍容景,究竟是因为你喜欢他,还是只是不甘心?”
明落垂落在身侧的一只手骤然握成了拳。
明梨余光瞥见。
“特意在今晚大家都在的情况下提醒我霍砚对我并非真心,告诉我他算计我骗我,而不是私下告知——”
停顿两秒,她依然漫不经心地和明落对视。
“是因为你觉得只有这样我才会难堪,会难过,会不相信霍砚,也能让爷爷他们反对我和霍砚在一起,你想看到我什么都没有。”
明梨说得缓慢:“明落,我说的对吗?”
明落手指悄然紧攥。
她一瞬不瞬地盯着明梨。
明梨亦看着她:“我刚回来,你想嫁给霍容景,如今我和霍砚在一起,你‘好意提醒’,一声容景哥,一声阿砚哥哥……”
微的勾了勾唇,她不温不火地笑了笑:“明落,你大约没看到那天你见到霍砚这么叫他时自己是什么表情和眼神。”
“容景哥,阿砚哥哥……”她把称呼还给她,“你究竟喜欢的是谁,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你想看到我难过,不想看到我什么都有,对吧?”
“明落,你觉得我会信你?受你挑拨?”最后说完这句,懒得再说什么,更不愿再看她,连爷爷也暂时不想找了,明梨转身下楼准备回家。
“明梨。”身后传来明落的声音。
明梨没有理会。
哪怕她的话依然落了下来——
“你以为是挑拨,是我骗你么?明梨,你不如问问阿砚哥哥,他妈妈手臂上是否有一枚很小的月牙胎记。”
“我是讨厌你,但没有骗你,我的确和他早就认识,是他帮我回到了明家,我见过他妈妈,更见过当年的他是什么样的。”
“明梨,你以为你了解他,了解他的过去吗?”
一字字,一句句,清晰地钻入了明梨耳中。
*
“太太,您不开心吗?”从后视镜里看了好几次都是走神状态,唐格终于忍不住问,“是不是在明家发生了什么事?”
明梨指尖无意识在手机屏幕上轻滑的动作一顿。
她回神,对上唐格视线。
“……没有,”心中闪过念头,她否认,“只是在想钢琴的事。”
唐格闻言便没有再怀疑。
他转回了身。
那一刹那,明梨差点脱口而出想问零露公馆的事。
但她忍住了。
垂眸,指尖点开微信上下滑动,有好几次想点开和霍砚的对话框,然而想到时差,想到他那么忙,最终她还是没有点开。
时间静静流淌。
不知过了多久,鬼使神差般的,明梨点开了另一个头像。
四十分钟后。
明梨回到别墅上了二楼霍砚的房间。
赤脚踩在微凉的地面上,她慢慢走向沙发,最后,她背靠着沙发坐在了地上,双目无神也不知自己究竟在看什么。
心里愈发得沉闷,很难受。
她不想承认,但此刻却又不得不承认,哪怕她没有给明落留面子地揭穿了她心中所想,但她还是被明落影响了,尤其是她最后的那几句话。
一时间,脑中闪过太多。
明落在餐桌上居高临下说遗嘱股份以及零露公馆事的样子,零露公馆那晚她睡了霍砚的零星片段,明落第一次叫他阿砚哥哥的画面……
太多。
越想,明梨心里便越不舒服,这种不舒服,和之前她吃醋,她因他委屈难过又截然不同。
就好像……
明梨觉得,她无法准确描述。
慢慢的,她大脑变得有些混乱,想理清,偏偏剪不断理还乱。
手机被她随手扔在了沙发上。
片刻后,明梨侧身,下巴搁在左手手臂上,右手一点点地把手机摸了过来。
点开微信,但始终没有和霍砚联系,指尖只是反反复复地在屏幕上滑动。
渐渐的,她双眸涣散失去焦距。
*
夜色渐浓。
明梨做了个梦,一个熟悉又陌生的梦。
在梦里,她又看到了那个看不清脸的女孩子。
那个女孩儿眼睛被黑布蒙着,周围很安静,唯有远处隐隐约约传来鸟鸣声。
她好像很难受,有断断续续听不清楚的呜咽声响起。
明梨不由自主地靠近,慢慢蹲下,手抬起想碰一碰她,却发现她的身体滚烫,好像在发高烧。
她想叫她,想让她醒一醒。
可是,她发不出声音。
不仅说不出话,浑身更是有种难以言喻的疼痛,说不清楚到底哪里疼,但就是很疼很疼。
感觉很强烈,汹涌如潮,将她淹没。
空气渐渐稀薄,一股恐惧自她内心深处涌出,悄无声息地蔓延到了四肢百骸。
想要摆脱,便是在这时,眼前似出现幻觉——
一把刀即将砍下。
明梨瞳孔蓦地重重一缩。
“别怕。”一道阴影突然落下,陌生身躯将她笼罩。
恍惚间,她又好像看到了一道长长的疤。
那道疤属于一个男人。
心跳骤然狂乱,想要看清楚的念头无比强烈,她甚至伸出了手想要摸一摸……
“嗡嗡嗡——”
振动声突然在耳畔响起,锲而不舍。
明梨猛地睁开眼,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眼前有些迷蒙,好几秒,她才有些呆滞地看向手机屏幕——
霍砚的视频邀请。
刹那间,今晚明落说过的所有的话一下涌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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