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
气压低到了底, 压抑混在诡异沉默中, 叫人呼吸困难, 饱受煎熬。
明亮光线从天花板上倾泻而下, 将陆之郁的身影拉得很长很长,悄无声息地渲染出难以言喻的狼狈, 和极深的涩意。
黑色短发下,他那张英俊完美的脸沉寂异常,似渗透着深深的晦暗。
他的薄唇抿成直线, 双眸一瞬不瞬紧紧地锁着沈清绾清冷的脸庞, 想说什么, 然而喉间艰涩紧绷, 根本发不出声音。
下一瞬, 却见她纤细手指不疾不徐地在解她身上的衬衫纽扣。
一颗,两颗……
白皙细腻的肌肤渐渐露出。
风景诱人。
陆之郁瞳眸重重一缩,心脏犹如倏地被一只手死死攥住,瞬间,他呼吸变得极其沉重。
想也没想的, 他伸手扼住她的右手手腕将她阻止。
“你做什么?!”充满晦涩的低吼艰难地从他喉骨深处溢出。
然而质问出口, 他却想到了她刚刚所说她的左手因他而受伤再不能弹钢琴。
他怕。
二十九年, 第一次,他心生害怕情绪,呼吸急促近乎狼狈地松开了她的右手。
沈清绾神情依然平静。
双唇翕动,她嗓音淡漠,仿佛说的根本是和自己无关的事:“你说让你上最后一次就放过我, 那晚没有,不如现在继续。”
四目相对。
像是一桶冰冷的水当头浇下,凉意侵袭,陆之郁身体僵住,再无温度。
指尖动作还在继续。
沈清绾望着他,眼神无波无澜:“现在,就在这里,想上就上,上完说到做到,放过我。”
话音落地,最后一颗纽扣解开。
雪白肌肤晃眼。
她甚至抬手碰上了陆之郁的衬衣。
“够了!”双眸猩红,浓烈暗色在底下翻涌,陆之郁猛地往后退了步。
沈清绾手僵在半空,她亦没有情绪波动,慢慢地放了下来。
呼吸愈发沉重,下颌线条紧绷到极致,陆之郁半阖了阖眼,极力克制着,他终究重新走至她面前,长指微颤地一颗颗替她将纽扣扣好。
从始至终,她那张美丽清冷的脸都是平静的。
唯有自己在失态。
胸腔窒闷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延绵不绝的钝痛蔓延着,背脊仿佛再也承受不住无法停止,陆之郁对上她的眸,紧绷的嗓音沙哑透了:“你恨我,是不是?”
*
不过十分钟,紧闭的门被打开。
听到声响,明梨第一时间抬眸,就见陆之郁抱着绾绾走了出来,他抱得很牢也似乎很紧,但绾绾并没有和他有其他接触。
见到他们,陆之郁只哑声问:“车在哪里?”
霍砚示意,不远处唐格迅速走近而后带路。
长腿迈开,陆之郁走得很快。
眼睫颤了颤,明梨心情复杂。
“回家。”手被身旁男人握了握,她听到霍砚低沉的声音落了下来,带着安抚意味。
明梨抬眸和他对视。
“好。”她应下,任由霍砚将她的手握得更紧。
到车前时,他们看到的是陆之郁俯身将沈清绾抱进了后座,以为他会跟着坐进去,没曾想他关上了车门。
只是他还站在那里。
路灯晕黄,无端在他身影上落下一层死寂。
身体,似乎格外僵硬。
“上去陪她吧,”霍砚暂时松开明梨的手,说,“我和他说两句话。”
明梨点头,疾步走至车门另一边上了车。
陆之郁仍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薄唇紧抿成一条直线。
霍砚拍了拍他的肩膀。
像是猛然回神,陆之郁侧眸。
“既然回来了,陆家那边需要你去处理,”没有刻意压低声音,霍砚看着他说,“其他的我会解决,回去吧。”
陆之郁喉结重重地滚了滚。
“你知道,对吗?”他盯着他,黑眸极端晦暗。
没头没尾答非所问的一句,但两人都懂。
霍砚没有否认:“是,但就现在而言,当初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你亲自查清楚比较好。”
陆之郁深眸泛着猩红,很狼狈。
这一刻,他恍然觉得有数不清的钢条刺进了他的身体里,动作很轻,偏偏悄无声息地将钝痛蔓延到了身体每个地方。
鲜血淋漓。
*
黑色宾利很快启动离开。
明梨陪沈清绾坐在后座,余光扫过后视镜,她只看到陆之郁的身影慢慢变远,什么也看不清,唯一能清楚的,是他的视线一直追着宾利。
执着的,不愿离开。
夜空悬着一胧弯月,雨后的月亮少见,最是皎洁明亮。
月光倾泻,笼罩在陆之郁身上,一股气息从他周身悄然散发。
是可怜。
身旁绾绾不知何时闭上了眼,像是累极睡着,可她的左手明明还痛着。
明梨收回视线,默默地握住了她的右手。
回到别墅是凌晨一点多。
明梨回来前就麻烦梅婶收拾了一间客房,到家之后便带着绾绾去了房间,准备陪她睡照顾她。
沈清绾轻声阻止:“不用,我……”
“不陪你梨梨不会安心,我还有事要处理,没办法陪她。”霍砚沉声将她打断。
“就当你陪我啊。”明梨闻言,挽着她手臂撒娇。
见状,沈清绾没有再拒绝。
两人回房。
明梨拿了自己新的睡袍给她,想帮她换上。
沈清绾唇角勉力扬起一抹笑,轻声说:“我自己来。”
“不要,”明梨在她身旁坐下,作势不正经地捏了捏她的脸,像哄小孩一样软声哄她,“绾绾乖啊,让妹妹宠宠你,嗯?”
心尖有暖意拂过,沈清绾点头:“好,让妹妹宠。”
明梨挽起唇,眉眼弯弯。
小心翼翼帮她脱掉身上的衣服换了睡袍,接着,她又扶着她慢慢地去了卫生间,简单地洗漱了番,结束后两人一块儿躺在了床上。
“和霍砚和好了吗?”刚替她掖了掖被子,明梨就听到了绾绾的问题。
睫毛扑闪了下,她侧眸看她,声音莫名小了些:“算是吧。”
沈清绾学着她先前的动作捏了捏她的脸:“既然刚和好,还不回去让他好好哄哄你?别说他说了有事忙,这个点还能有什么事?”
明梨拿下她的手,故作不满:“你是想赶我走么?”
沈清绾反问:“难道不明显?”
“……”
“梨梨,我没事,”沈清绾浅笑,嗓音放低,“别为我担心,回去吧,这几天你心里有多不好受难道我不知道?你想他,他也想你,刚和好不该再分开。”
明梨定定地和她对视几秒。
“绾绾。”
“嗯?”
“对不起,”明梨倾身将她抱住,下颚搁在她肩上,唇瓣咬了又咬,低声说,“录音是明落做的,她和我不合,是我连累了你。”
她抱紧了她。
沈清绾感觉到了她的愧疚难过。
“别说这样的话,”右手轻拍了拍她后背,眸色仍是清冷,她像是并不在意,“如果我和陆之郁没有纠缠,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语顿两秒,她转而说:“乖,回去吧。”
明梨不愿走。
“绾绾……”
沈清绾叹息失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粘人?”
“再粘人也是你妹妹,你赶不走的,”明梨抬起脸,微微撅了撅唇,“说好了让我宠你的,怎么,你想反悔么?”
“嗯,想反悔,想赶你走。”沈清绾故作勉强。
“……”
沈清绾摸了摸她的头发:“那等我睡着吧,睡着了你就回去,我还受着伤,万一你睡相不好压到我伤口怎么办?”
明梨下意识想说不会,然而却是不经意地捕捉到了她眼底一抹一闪而逝的强撑,想到前几天她也是无声陪伴自己没有勉强。
她想,她应该是想一个人静静。
“那好吧,”她听她的话,语气和她一样轻松,“那你睡,等你睡着了我再走。”
她说着帮她躺下,又替她盖好被子。
沈清绾笑笑,假装嫌弃地说:“这几天照顾你都没好好休息,有些累,明早我想睡懒觉,不用叫我吃早饭。”
“好,听你的,快睡。”明梨指尖戳她脸蛋。
“嗯。”
沈清绾真的闭上了眼。
明梨关了灯,只留一盏晕暗的床头灯。
卧室逐渐安静了下来。
等沈清绾呼吸变得平稳绵长,确定她真的睡着了,明梨才轻手轻脚地下床,替她倒了杯白开水放在床头柜,又帮她掖了掖被子,最后离开。
关门前,她看了眼床上人。
门被带上,很快,走廊里渗透进来的光线重新不见。
床上,沈清绾始终闭着眼。
只是……
一滴泪水从她眼角滑了出来,没入枕头中消失不见,她那只没受伤的右手,轻轻地慢慢地覆上了小腹。
*
明梨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靠在墙壁上站着,睫毛垂落遮掩着她脸蛋情绪。
好一会儿,她才抬起脚往自己的卧室走去,推开门却发现霍砚不在。
想了想,她转而去二楼。
不料,他也不在,书房也没有他的身影。
明梨怔愣了瞬,下意识打电话找他,却没人接。
最后,她作罢,索性上床等他。
然而却是久等不到,也不知是否是今天情绪波动太大,等着等着,困意袭来,她连什么时候闭上的眼也没有感觉。
直到火热胸膛贴上她后背。
熟悉的气息,是他。
一些习惯早已在点点滴滴中成为了本能,像是刻在了骨子里,气息笼罩的下一秒,明梨便自然地翻身在他怀里找了个舒服姿势。
“霍砚……”
“嗯,”霍砚习惯性地轻吻她额头,双臂将她抱入怀中,恨不能融入在自己骨血里,“睡吧,我在。”
明梨睡得迷迷糊糊,脸蛋在他胸膛上蹭了蹭,轻声的低喃里缠着的是不自知的依赖和眷恋:“别走。”
丝丝情愫层层漫上心脏,情难自禁,霍砚低头再度亲吻上她肌肤,从眉眼到唇瓣……
“不走,”嗓音低哑模糊,而他幽邃的双眸缱绻着万丈深情,“我不会走。”
他反反复复的,来来回回温柔地轻轻碾过,吻着她。
明梨终是被他吻醒。
睁开眼,眼前迷蒙渐渐散去,那张再熟悉不过的俊脸近在咫尺。
他的眼眸里只倒映着她。
“霍砚……”她指尖抚上他侧脸,情不自禁地摩.挲着。
霍砚捉住她手指放到唇边亲吻。
“我不会走,”他望着她的眼睛,低低地在她清醒时再次重复,“不会离开你。梨梨,你也不会离开我,对不对?”
目光碰撞。
明梨心脏悸动,心底有情绪悄悄蔓延,她没有回应,而是单手捧着他脸,印上了他的唇,学着他吻她的模样,轻缓温柔地研磨……
*
翌日。
天蓝如洗,万里无云。
明家老宅却好似被阴霾笼罩,华敏君和明文敬皆是脸色不虞,尤其是华敏君,看着明落的眼神格外陌生,明老爷子倒是面色不显。
而明落,浑不在意地端坐着,直至明梨和霍砚出现。
她当即就扬唇笑了起来,温温柔柔无辜地问:“明梨,你姐姐还好吗?我知道沈清绾是你姐姐。”
一点也不像是要她回答,在问出口后,明落便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应该很不好吧,毕竟那种丢人的事在大庭广众下被戳破,旁人只会说她勾引陆家兄弟俩,只会说沈家的‘名媛’不过如此。”
明梨在她对面坐下。
明落见她神色不变,看向自己的眼神依然一如既往的傲慢高高在上,仿佛丝毫不受影响,顿时心底那股藏了很久很深的情绪一下涌了出来。
分外强烈。
“你昨晚说得对,我就是见不得你好,就是嫉妒你,”笑容消失不见,她的声音也跟着冷漠了起来,咬牙切齿的恨,“我就是内心阴暗。”
“如果不是你抢了我的人生,我怎么会在孤儿院生活那么久,每天受欺负和别人打架,算计别人保护自己的东西?又怎么会……”
那股恨意肆意冲撞,她冷冷地盯着明梨:“被人领养实际上遭受毒打,还要被卖给傻子当童养媳?你扪心自问,你没有欠我?”
一旁的明文敬震惊地说不出话。
好几秒,他才沙哑地说:“落落,你怎么能……”
“我一点也不喜欢落落这个名字!”眼眶酸意强烈,明落扬声打断他,“属于明梨的东西,我不喜欢,可是她的,我就要抢,就要破坏!”
她蹭地一下站了起来。
想冲到明梨面前,然而余光瞥见霍砚那张冷冽的脸,想到昨晚他轻描淡写地说对自己没印象……
心头猛地一颤,有害怕情绪涌出。
但也不过一秒。
她还怕什么呢,做都做了。
她不在乎。
“你们根本不是真心疼我,没人真心爱我,你们爱的只有明梨,哪怕我才是明家的孩子,是你们偏心在先。”她控诉。
明文敬看着她,心情万分复杂,他试图解释:“落落。”
“让她说!”华敏君倏地出声阻止,脸色是一贯的冷漠仿佛不曾有任何变化,只是呼吸节奏悄无声息地变了,变得沉重。
明落感觉不到,她沉浸在了自己的不甘委屈中。
她倔强地和华敏君对视,心中对明梨的怨恨越发得深。
“明霍两家联姻,你们谁也没问过我,想到的只有明梨,妈妈,哪怕我告诉您我喜欢容景哥,想嫁给他,您也只是提醒我不可能,这不是偏心是什么?”
“明梨出国六年,你们就惦记她六年,那我呢?在你们身边的我,就不是你们的孩子?你们像关心明梨一样关心过我吗?”
每多说一句,控诉意味就强烈一分。
谁也没有出声,只有她的声音。
“妈妈,您真正了解过我吗?”明落嘲讽地扯唇,“就连容景哥都看出来我在装,看出我心中有阴暗一面,你们呢?”
华敏君站了起来。
“所以,”她冷冷地看着她,浓重的失望蔓延心上,“这就是你一再算计明梨,甚至不顾明家和其他几家的交情,也要让明梨和她姐姐一起难堪的原因?”
低气压无声无息地弥漫。
明落抬起下巴,承认得坦荡:“是。”
她像是想到什么,转头看向了从进来便一言不发的明梨,得意地刺激:“本来我没想在那样的情况下让你姐姐身败名裂的,谁叫你昨晚在我面前那么嚣张,要怪就怪你自己啊,是你害了你姐姐。”
明文敬再也坐不住了。
“落落,”他呼吸稍稍急促,像是第一次见她一样,满脸失望分明,“你怎么能这么想?这么做!这个家里,谁把你当外人,谁偏心了?”
明落仿佛魔怔。
她早就陷入了牛角尖,听不进,也不想听。
别过脸,她没有再看明文敬,而是再次看向了明梨:“我做了就知道你会来,也没打算隐藏,只是没想到你居然能忍一晚上才来找我算账,看来你对你的姐姐也不过如此。”
她毫不掩饰自己的嘲讽和挑衅:“我就是故意的,你能怎么样?”
“你怀孕了。”
毫无征兆的突然一句,没有任何温度可言,是从明梨身旁的霍砚薄唇中溢出的。
明落呼吸骤然停滞。
“你……”
除了霍砚,其余人皆是震惊。
掌心始终包裹着明梨的手无声安抚,霍砚神色冷冽继续:“霍容景的孩子,前几天你去医院做了检查。你此刻有恃无恐,是觉得他会娶你,霍家也会让你进门,你还是会得到自己想要的,对吗?”
明落垂落在身侧的一只手一下紧握成了拳,指甲掐入手下印出重重痕迹。
背后莫名升起寒意,身体紧绷,她直觉觉得霍砚接下来说的话会很残忍。
“你……”
“霍容景不会要你,”霍砚淡漠掀唇,“你怀孕的事我告诉了他,给了他选择,在公司和你之间,你是他毫不犹豫抛弃的那个。”
“这个时间,他即将登机,”睨了眼腕表,他再看向明落,“你的孩子,他也不会要。”
没有情绪起伏和温度的字眼,语调分外轻描淡写,偏偏像是尖针,猝不及防地重重地刺上了明落心上。
刹那间,她化了精致妆容的脸血色全无,苍白一片。
她的身体止不住地颤抖。
她死死地盯着霍砚,艰难地挤出一句:“我不信!”
话落,像是想到什么,她急急找出手机拨通霍容景的电话。
然而,却是忙音。
她再拨,还是如此。
她怔住。
可下一秒,她却看到霍砚摸出手机,手指轻触屏幕。
两声“嘟嘟”后,她听到了霍容景的声音。
“什么事?”
他能打通,她却不能。
“容景哥!”瞳孔重重一缩,明落急声脱口而出。
电话那端却是沉默了。
两秒后,霍容景不似一贯温润只有冷漠甚至是厌弃的声音钻入了她耳中——
“明落,这个孩子没有存在的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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