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陆家别墅灯火通明。
陆之郁一步步走进客厅, 陆父陆海帆陆母徐柔, 以及陆老爷子都在沙发上坐着, 目光都看着他。
气压极低。
“跪下。”强势不容置喙冷冰冰的一句从陆老爷子嘴里吐出, 一贯和善的脸上此刻毫无多余表情可寻。
然而越是如此,越是能代表他的怒意和失望。
陆之郁薄唇紧抿。
“砰——”
沉闷的重重一声。
他双膝直直跪上冷硬地面, 背脊挺得笔直。
陆老爷子冷冷看着他:“取家法。”
话是对一旁等着的管家白叔说的。
徐柔听见,着急地就想说些什么阻止,陆海帆眼疾手快抓住她的手, 不赞同地对她摇了摇头。
徐柔知道不该阻止, 本就是陆之郁做错了事。
可是……
但最终, 她还是将话咽了回去。
她狠狠瞪了陆之郁一眼, 心里百般不是滋味, 难过地几乎就要掉眼泪。
陆海帆只能搂着她无声安慰,眼角余光扫向跪着的陆之郁,也是同陆老爷子一样,气恼且失望。
“老爷。”很快,白叔手里多了根鞭子。
陆老爷子闭上眼, 丝毫不留情面:“给我打。”
陆家一直以来的家法, 就是如此。
“是。”
白叔看着陆之郁长大, 有些不忍,但想到今晚景家订婚宴上那段录音……
“还等什么?”陆老爷子质问。
白叔回神,压下心中的那份复杂,走到了陆之郁身后。
鞭子甩起抽打在他背上,知晓陆老爷子的意思, 白叔不敢手下留情,是用了全力打的。
“啪——”
极清脆的一声。
火辣辣的痛感瞬间蔓延全身。
陆之郁眉心皱了皱,但不过一秒他便舒展了开来,硬生生承受接下来的家法。
一鞭,两鞭……
偌大的客厅里,唯有鞭子抽打在陆之郁背上发出声响,再无其他。
除了白叔,没人看他。
天花板明亮灯光笼罩而下,他的背始终挺得很直。
陆老爷子不开口,白叔就不能停。
一鞭接一鞭。
慢慢的,若有似无的血腥味悄然弥漫。
陆老爷子终是睁开了眼,此刻如鹰隽般盯着陆之郁:“知错了吗?”
四目相对。
陆之郁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一如进来时的坚定,毫不退缩。
“爷爷,”薄唇掀动,他开腔,因着疼而有些颤,“今晚的录音是我的错,是我在逼她,当年……我骗了沈清绾,她不知道我是陆家人……”
“看来你没有知错,”陆老爷子径直将他打断,抬眸示意白叔,“继续。”
已经很多鞭了,白叔欲言又止,实在是不忍心。
“是要我来?”陆老爷子看他一眼。
白叔心中叹息,只能再扬手。
又是一鞭。
呼吸节奏皱变,额角青筋跳了跳,陆之郁手紧握成拳,哑声说:“当年我们在一起,是我……让她怀孕,也是我害她没了我们的孩子。”
他的呼吸极沉极重。
脑海中清晰回放着今晚在医院她冷静说的那些话,字字如利刃快准狠地刺在了他心脏上,让他鲜血淋漓,此刻仍是疼痛难忍。
“爷爷,我要娶她。”一字一顿,他说得艰难但也坚定。
诡异如死一般的沉默却迅速蔓延。
徐柔震惊得瞪直了眼,水雾当下漫上眼中,她只觉心脏被揪紧了似的疼。
“陆之郁!”蹭的一下站起来,她连名带姓叫他。
又气又急,嗓音是发颤的。
喉咙口堵了很多的话,想说什么,接下来却是再无法发出声音。
唯有陆老爷子始终保持冷血般的冷静。
“娶她?”他只反问,“你是想所有人继续对着她指指点点,说她在亲兄弟间左右逢源,脚踏两条船,还是想如你录音中所说抢了你的大嫂?”
背上火烧般疼,心脏又何尝不是?
胸腔窒闷,眸底猩红逐渐明显,陆之郁死死握着拳头:“我……”
“混账东西。”
气压再低,压得人就要透不过气。
“去书房跪着,”陆老爷子站了起来,眼神凌厉,语气说一不二,“不准再见沈清绾,想不清楚就不要起来,一直跪。”
言毕,他看了陆海帆夫妇一眼。
意思很明显,不能求情。
徐柔紧紧地抿住了唇。
*
夜色浓郁,暗得仿佛不会再亮。
书房里,陆之郁直挺挺地跪着。
家庭医生被急急请来,在徐柔的带领下走进书房,看到陆之郁背上的伤口没有多问什么,只低声让他解开衬衣纽扣。
背后血肉模糊,衬衣黏在皮肉里,必须要用剪刀剪开了。
“有点疼,忍着。”家庭医生宽慰。
陆之郁依然一言不发,薄唇紧抿成直线,下颌线条更是紧紧绷着。
家庭医生见状也没再说什么,开始清理。
倒是徐柔,眼眶红了又红,几乎就要掉眼泪,还是身后的陆海帆半是哄半是强迫地把她带了出去。
临关门前,陆海帆到底还是停下了脚步,说了今晚自他回来后对他的第一句话:“你爷爷的话,你好好想清楚,你想对她有交代,那你大哥呢?你想过他?”
陆之郁背脊倏地一僵。
门关上。
“开始了,”家庭医生看了他一眼,“忍着。”
陆之郁呼吸似沉到极致,他没有回应,只是握着拳头的手再度紧了紧,整个清理伤口的过程中,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哪怕很疼。
那份疼,延绵不绝。
一整夜。
陆之郁保持着最开始的姿势跪了一整夜。
*
翌日。
明媚阳光安静洒落,车外很热,车内却如同冰窖一般寒意深深。
陆之郁指间夹着根烟,青白烟雾徐徐,模糊了他没有表情的脸庞,那抹猩红忽明忽灭,烟灰长长一截却没有掉落。
方才她和大哥亲密相拥的那幕在他脑海中一遍遍地重复,分外清晰。
每一帧皆让他背后更疼上一分。
喉间艰涩,蓦地,他重重抽了口烟。
一口接一口。
“调头。”当烟燃到尽头,当指间肌肤被烫到,沙哑紧绷到无法形容的音节终是从他薄唇中吐出。
司机应声:“是。”
不多时,黑色迈巴赫重新静静地停在霍砚的别墅外。
再一根烟抽完,陆之郁拎着保温盒推门下车,却在弯腰时扯到背上伤口,刺痛倏地蔓延,又因跪了一整晚,膝盖和双腿仿佛仍处于麻木中没有恢复。
他恍然不觉。
一步步,他走向门口,距离每拉近一步,胸腔处的那股沉闷就浓郁一些,更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肆意地横冲直撞。
终于,到了。
按门铃的那只手却不知怎的僵在了半空。
直至,门从里面开。
“陆先生?”梅婶微微惊讶,想到什么,她又说,“先生和太太去了明家还没回来,先生走之前交代过,您来了进来等会儿。”
喉结艰难滚动,陆之郁视线绕过她看向里面,嗓音极度晦暗:“我找沈小姐。”
“沈小姐在客厅那。”梅婶侧身让他进来,压低了声音说。
陆之郁低声道了谢,进入。
他径直走向客厅,确切地说,是走向落地窗前的那架钢琴那。
果然。
她在那里,在琴键上的,是她的左手。
沈清绾保持这样的姿势很久了。
轻轻按下,音符流淌,只是再无从前感觉和完美,就好像那日她为了安慰梨梨四年来第一次双手弹琴,哪怕勉强能行,但再也回不到从前。
她觉得,很难听。
现在也是如此。
纤长眼睫颤了颤,指尖慢慢划过琴键,最终,她还是收回了手指,闭上了眼。
也便是这一刻,其他感官变得敏锐,她后知后觉地察觉到身后有人。
是男人。
双眸睁开,她转身。
两人目光在空中碰撞。
陆之郁身体僵硬,神经绷紧,一瞬不瞬地望着她,喉间似有千言万语想冲出,可真正和她对视的这一秒,却全都被堵住。
胸口上像是堵了团沾水的棉花。
很沉,很闷。
几乎窒息。
直至看她起身想离开,本能的,他急步走至她面前:“你的脚……”
手,僵住。
她侧身,避开了他的意图搀扶。
陆之郁呼吸倏地一滞。
“还要说什么?”沈清绾抬起了眸,不避不退地和他对视,嗓音一如既往的清冷,那张漂亮的脸蛋上始终没有多余情绪。
胸口愈发得闷,陆之郁盯着她,动了动唇,终是开腔:“我让营养师做了几道菜,你……”
话却是没有机会说完整,他听到她将他打断——
“昨晚你问我是不是恨你。”
淡漠的一句,答案分明,但绝不是他想听的。
他本能地想要说什么阻止她。
“没有爱,哪来恨。”
刹那间,陆之郁瞳孔重重一缩,从昨晚听到她说那些事时起就入侵到他浑身上下每个角落的钝痛再次席卷而来,汹涌异常。
深入骨髓,延绵不绝。
沈清绾和他对视,始终平静淡漠:“恨的前提是爱,但对你,我早就没了爱,昨晚之所以将事情说出来,只是不想你再纠缠我。”
“我不会嫁给你,不需要你负责。”她将昨晚的话重复。
言毕,她要走。
陆之郁双眸猩红,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扼住她的手腕,薄唇间溢出的嗓音是从未有过的急切:“我们当年一定有误会!”
他力道很重,捏得很疼。
沈清绾低眸看了眼,周围已经红了。
陆之郁顺着她的视线,只一秒,他俊脸上覆上惨白。
他抓的,是她受伤的左手……
钝痛迅速膨胀,他万般后悔自责地急急松开。
“……对不起。”他差点儿发不出声音。
沈清绾没有再看他。
“梅婶,”她稍稍扬声对不远处的梅婶说道,“麻烦您了,推我上楼吧。”
转身,她慢慢坐上放在一旁的轮椅。
梅婶走近,心中叹息,但也没立场说什么,只能说:“好的沈小姐。”
两人视线被隔绝。
直至她要离开,陆之郁仿佛才回神,盯着她的方向,极为艰难地从喉骨深处挤出哑透了的一句:“你喜欢上大哥了?”
沈清绾目视着前方,眼睫轻轻扇动。
“喜欢。”她说。
别墅重新回归安静。
沈清绾回了卧室,目光静静地落在了行李箱上,那时陆浠白过来时帮她从公寓带来的。
弯腰,她慢慢打开行李箱,从暗格里拿出了一本佛经。
佛经封面有些旧,已跟了她三年多。
她掀开,捧着无声地念着。
*
烈日炎炎,回到陆家别墅的陆之郁却是浑身冰冷。
白叔等候许久,见他回来,叹息:“老爷在书房等你。”
陆之郁一言不发,一步步上楼。
书房里,陆老爷子正在练书法,听到声音并没有抬头。
安静蔓延。
陆之郁挺直着背脊,良久,他沙哑开腔:“爷爷,我答应你,不见她。”
陆老爷子依然专注地写着字。
直到最后笔画结束,他才抬头,淡淡的语气说出不会再更改的决定:“养好了伤就走,我会让周秘书跟在你身边。”
周秘书是他一手提拔的心腹。
陆之郁明白他的意思,是为了看着他。
“好。”他没有拒绝。
*
九月初,明梨担任景行钢琴演奏会嘉宾,陆之郁没有出现。
九月中旬,明梨即将前往德国,众人闹着给她举办欢送会,陆之郁依然没有出现。
直至离开那一天。
他也要走,回到陆氏在海外的分公司。
他提前到了机场,远远地偷偷地……看了沈清绾一眼,看到大哥和她相拥告别,看到她头也不回毫不留恋地离开。
陆之郁抽了很多根烟,数不清。
后来,周秘书提醒他说该走了,于是他摁灭烟头也离开。
机场每天都在上演着悲欢离合,很热闹,处处是声音。
可陆之郁却觉得,心,很空。
这一天,天很蓝很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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