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后半夜, 沈清绾发烧反复。
额头上覆满细细密密的汗, 裸.露在外的脖颈亦被汗染湿, 一缕秀发有些凌乱地贴在她的肌肤上。
见状, 陆之郁先是换了毛巾给她擦掉汗, 继而在她衣帽间找了干净的睡袍,穿着的睡袍脱下来时,早已被汗水闷湿。
他迅速帮她换上, 等掖完被子, 他又发现她的身体蜷缩在了一块儿,苍白的脸蛋埋在枕头中, 俨然一副将自己保护起来的模样。
原本想替她将脸上发丝拨到耳后的动作顿了顿,胸口被堵住,他呼吸艰涩。
片刻后, 他才小心翼翼地继续。
侧脸轮廓终是重新映入眼帘。
陆之郁一瞬不瞬专注地凝视着,想上床拥她入怀,想抱她哄她,这样的念头一经涌出便在他身体里疯狂地横冲直撞。
但最终,他还是什么都没做, 只是守在床边照顾着她。
*
沈清绾知道,自己做梦了。
身处无尽的黑暗中,看不到前方, 看不到想见的人,但隐隐约约的,她能听到有低低的声音在叫她绾绾, 一遍又一遍。
她茫然。
她走啊走,漫无目的。
直至,有肉嘟嘟的小手软软地牵住了她的。
她怔住,低眸。
“妈妈……”
是个小女孩儿,她在叫自己妈妈,小女孩儿仰着漂亮精致的脸蛋,在冲她笑。
“妈妈,妈妈,我是宝宝,你看看我呀。”
一声妈妈,她身体僵住,血液停止流动,然而心尖却是瞬间软得不可思议,有情绪蠢蠢欲动。
慢慢的,她蹲下了身。
四目相对。
小女孩儿笑得愈发明媚好看,眼睛里好像有星星在闪烁,很漂亮。
“吧唧”一下,她凑近,在她脸上亲了一大口。
“妈妈,你要好好的哦。”她笑着对她说,小手轻轻摸上她的脸,似在安慰。
沈清绾呼吸当即不受控制地微微急促,眼眶迅速泛红,有些僵硬的,她抬起手,摸上小女孩儿的脸,继而又轻轻地怕弄疼她似的抓住了她的手。
“宝宝……”她颤着音叫她。
小女孩儿甜甜地冲她再笑了笑,俏皮地凑到她耳旁说了句话。
她恍惚,心尖泛酸。
等她回过神时,小女孩儿的身体在慢慢地变透明,她冲自己挥挥手,说:“妈妈再见啦,宝宝爱妈妈,妈妈也要爱我哦。”
她本能地想伸手拦住。
可她的手却被别人握住了,她僵硬转头,看到了陆之郁那张脸。
“绾绾。”
他握着她的手,搂着她,陪着她一起看小女孩儿离开。
小女孩儿一直在笑,灿若阳光。
终于,她的身影彻底消失不见。
也就是这时,无尽黑暗慢慢消散,有明媚温暖阳光倾泻而进,她的世界和解,重新恢复光明。
阳光似有些刺眼,眼睫颤了颤,她缓缓睁开。
有一瞬的怔神,她看到了一个背影,恍恍惚惚的和前两晚她迷糊醒来时看到的身影重合。
是……
“醒了?”陆之郁接完电话回来,看到她睁着眼,疾步走近床边小心翼翼地将她扶起来,拿过另一个枕头垫在她身后。
“还有没有不舒服?”他一边问,一边伸手探她的额头,又拿过体温计替她量体温,见终于不再是昨晚的高烧,他松了口气。
她没有说话。
视线所及,她的脸蛋依然没什么血色,或许是发烧整晚的缘故,此刻的她看起来很疲惫,双目无神。
陆之郁喉间微堵。
“我给你倒杯水。”忍住想要碰她的冲动,他低低说着。
起身,他快速倒了杯温度适宜的水回来。
他坐在床沿边,将杯子递到她唇边,嗓音无意识地放柔了好几度:“不烫,喝吧。”
沈清绾很累,一晚的发烧让她浑身酸痛无力,连抬起指尖的力气都没有,喉咙又干又哑,她没有拒绝,就这他喂的姿势小口小口喝了不少。
喝完,她停下。
陆之郁耐心地等了等:“还要不要?”
眼睫轻轻扇动,沈清绾有些费力地抬眸。
很近的距离,他眼中的红血色清晰可见,还有他下巴上的隐约冒出的胡渣。
视线移开,她摇头。
陆之郁暂时将水杯放到床头柜,目光始终落在她脸蛋上:“我让人送粥过来,还有一会儿才到,先抱你去洗漱,可以吗?”
他说得小心翼翼,含着隐约期盼。
沈清绾想拒绝,想说自己可以。
然而即便喝了水,她的喉咙还是哑得厉害,没有能发出声音的力气,而不等她摇头,被子就被掀开,她被他抱了起来。
她很轻,很瘦。
陆之郁抱在怀中,双臂竟有些僵硬,怕摔着她,也怕时间长了她会再着凉,他加快脚步抱她进洗手间,替她准备好洗漱所需东西。
准备离开时后知后觉想到什么,他急急转身回到床边拿过她的拖鞋。
“把鞋穿上。”他在她身侧蹲下,自然地帮她穿鞋。
她肌肤微凉,而他掌心温热。
沈清绾身体微僵。
陆之郁第一时间敏锐察觉。
胸口的沉闷四处蹿着,他站起来低声说:“我就在外面,有事叫我。”
自是没有回应。
眸色暗了暗,即便有很多话想说,但他还是暂时离开了洗手间。
磨砂门轻轻拉上,洗手间恢复安静,唯有沉默的沈清绾一人,攥在一块儿的手指松开,她拿过牙刷慢吞吞地开始刷牙。
刷完牙洗脸,抬眸的瞬间,她怔了怔。
昨天她差不多哭了一天,但镜中的自己眼睛并没有想象中那么肿,也没有因为哭太久而不舒服,像是……被冷敷过。
她恍惚了下,垂下了眸。
空气中似有清冽气息隐约漂浮,悄无声息地萦绕在了她鼻端。
*
陆之郁一直等在门口注意着里面的动静,敏锐听到声响,他想也没想拉开磨砂门,就见她恰好伸手准备推门。
他顿了顿。
“我抱你。”低哑嗓音从他薄唇间溢出,没等她说什么,他重新将她打横抱起抱回了床上,自然地将被子往上拉。
沈清绾一动不动。
沉默悄然蔓延,两人谁也没有再说话,直至门铃响。
“等我。”陆之郁说了句,随即转身出门。
离开的身影迅速,挺拔。
沈清绾敛眸,指尖无意识地攥住了被子。
很快,陆之郁带着送来的早餐去而复返。
他在床沿边坐下,拿过保温盒,盛了勺泛着清香的粥吹了吹,递到她唇边,怕她拒绝,他抢先说:“你昨天没怎么吃东西,对身体不好,就算没胃口也吃点。”
他的眼里覆着担心和紧张。
沈清绾移开视线,张嘴。
陆之郁内心悄然松了口气。
耐心等她慢慢咽下,他再舀一勺。
沈清绾没有拒绝。
他喂,她吃。
卧室里静悄悄的,两人都没有说话,也没有其他声音。
陆之郁全程盯着她,哪怕他能感觉到她还是在有意地避开他。
一碗粥喂完,他低声问:“要不要再吃点其他的?”
沈清绾轻轻摇头。
“那等你想吃了再吃,我拿进厨房。”他将保温盒暂时收起来,抽了张纸巾复又坐下,伸手要替她擦拭嘴角。
却见她躲了躲。
陆之郁动作微僵,不出两秒,他继续,好似全然没有刚刚的插曲和尴尬。
这一次,沈清绾终于没有躲。
黯淡的双眸隐隐亮了亮,陆之郁喉结滚动,控制着力道更加温柔地轻轻擦着,很想一直继续下去,但擦完到底没有借口不离开。
收回手,他攥着纸巾专注地看着她。
“我……”
“嗡嗡嗡——”
裤袋里的手机突然振动将他未出口的话打断。
眉心微拧,陆之郁不得不暂停,能猜到大约是杨秘书又打来的催促电话,瞥了眼屏幕,他直接掐断继而换成静音模式。
他想继续。
“我想一个人静静。”有些沙哑无力的话语从她口中说出。
言外之意,是希望他离开。
她没有看他。
陆之郁薄唇微抿。
“好,”到底还是不想逼她太紧,没有坚持,他同意,“中午我可能没办法过来,我让家里厨师做了你爱吃的会有人送来,我再让明梨来陪你。”
怕她拒绝,他没有问她好不好,说完起身准备扶她躺下。
按上她肩膀的瞬间,他分明感觉到她的身体仍有些僵硬,他只当不知。
“再睡会儿吧,现在还早,好好休息。”半是强势半是温柔地帮她躺下,他自顾自地说着话,“我再给你倒杯水放在床头。”
沈清绾脸蛋贴上了枕头。
她闭着眼,没有说话。
胸口有些闷,陆之郁盯着她,犹豫两秒后开腔,嗓音不自觉再放柔:“如果不舒服,给我打电话。”
早有心理准备她不会回应,可真的见她一再沉默,终究还是难受的,于是他没有多停留,转身出了卧室倒了杯热水,又找到她的手机也一起放在了床头柜。
他站在床边。
“绾绾,”他唤她名字,声音很低,宛若耳语,“那我先走了,晚上过来。”
良久。
卧室重回安静,空气中那股若隐若现的清冽气息终是消散。
眼珠微动,沈清绾睁开了眼,慢慢地坐了起来。
侧眸,她看着那杯水看了好一会儿,而后伸手拿过,斯文地喝了几小口。
喝完放回原地,她摸过手机。
指尖在屏幕上无意识地几番滑过,准备点开,屏幕倒是快她一步亮了起来。
看到那串数字的归属地,她动作僵住。
半晌,快要自动挂断时她才划开接听,嗓音不受控制地微颤:“喂……”
*
周一向来都是最忙碌的,然而在高强度忙碌的工作中,陆之郁破天荒地恍神了好几次。
不是在开会时没听清楚项目经理的汇报,就是文件签字时签错,甚至咖啡杯空了都没有察觉依然拿起来喝,好在都有杨秘书及时发现。
几次之后,杨秘书主动问今晚的应酬需不需要推了。
陆之郁嗯了声应下。
推掉应酬后,他暂时压下那些情绪和思念,也不再犹豫想给她打电话,开始集中精神高效处理工作,只想早些结束早些过去看她。
好不容易处理完,他直奔星河公寓。
很巧,出电梯时看到了明梨。
想问一句她今天的情况,却不料还没等他开口,明梨拦住了他——
“不用进去了,绾绾不在。”
陆之郁怔住。
一时间,他竟是没反应过来:“什么叫不在?”
明梨没好气地瞪他:“不在家,不在临城。”
只这一句,陆之郁身体里的血液好似停止流动,脑袋跟着嗡嗡作响,混乱不堪。
下颌线条逐渐紧绷,呼吸渐渐急促,暗色覆上眉眼,他再开腔的每个音节一下紧绷喑哑到无法形容:“她就那么不想见我,想躲开我?”
明梨原本要出口的那句“她从前的恩师突然意外去世所以去了巴黎”的话硬生生堵住。
她看了眼好像瞬间失魂落魄如行尸走肉的陆之郁,话锋一转,故意顺着他的话点头:“你又何必明知故问。”
语顿两秒。
指尖在手心里拿着的手机上动了动,她微叹口气:“之郁哥,不然……你放过绾绾吧。”
陆之郁薄唇骤然紧抿成直线。
四目相对。
明梨说得恳切:“她认识你时二十一,如今二十七,你浪费了她六年时间,六年,什么都变了,何必再强求?”
她看着陆之郁。
莫名的,她觉得他周身笼罩了层淡淡的孤凉阴霾,而这层淡淡之下,隐藏克制着的,却是浓烈的失落和难过,仿佛再无法隐忍。
“之郁哥……”
“放不下。”
眉目间染满暗色,胸口钝痛蔓延,陆之郁扯了扯唇角,有些自嘲,透着一股认输意味的话语从他喉间溢出:“我放不下,很早就试过不要再爱她,可是做不到。”
如果能放下,能不爱,何必强求?
怨她的那些年,不愿承认却不得不承认,爱她早已是深入骨髓的习惯,和心跳一起,是本能。
根本戒不掉。
*
明梨下楼上了车,习惯性依偎进霍砚怀中,吻了吻他,小声说:“之郁哥大约会找你喝酒,去陪陪他吧。”
“万一不找呢?”霍砚睨她,反问。
明梨哼了声,凑到他耳旁说了句话。
话音才落,霍砚手机振动。
明梨一脸“看吧我就知道”的表情。
霍砚手指轻刮了刮她秀挺的鼻子,在她的注视下接通了电话。
“记住我说的话。”明梨故作威胁。
心念微动,霍砚揽住她腰,慢条斯理地吻她:“那梨梨怎么谢我?”
明梨呼吸微滞。
眼底划过狡黠,下一瞬,她跪坐起来,指尖挑起男人完美下颚,学着他恶劣的模样高傲轻哼:“怎么谢都可以,但就怕阿砚受不了呢。”
霍砚低笑:“好。”
很低的一声,尾音莫名有些上扬,悄无声息的性感。
明梨脸蛋顿时覆上可疑红晕。
当晚。
霍砚到达酒吧时陆之郁早已喝了不少的酒,隔着距离都能闻到他身上散发出的酒味。
“来了?”陆之郁睨了他一眼,“喝吗?”
霍砚没有作声,只是接过了他递来的酒。
陆之郁则将自己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一杯又一杯。
或自己倒,或霍砚倒。
有多少喝多少,来者不拒,且只是一言不发地喝酒。
他喝,霍砚便陪着,偶尔也喝,但不会让自己醉。
夜晚的酒吧被放纵的喧闹笼罩,舞池里的音乐声震耳欲聋,有人热舞有人歌唱,唯有陆之郁,周遭只有落寞孤寂。
或者说,是可怜。
数不清究竟喝了多少酒,霍砚只知走到他面前时,他的眼睛是闭着的,他薄唇翕动,无意识地低喃——
“绾绾……”
反反复复,唯有这一句。
霍砚扶他起来,淡声问:“会放弃沈清绾吗?”
陆之郁醉了。
但即便如此,在听到那个刻在心上的名字时,他还是本能地回答,字字坚定:“不会……”
*
十二月。
沈清绾一走就是两个多月,明梨在机场接到她时故作埋怨:“绾绾,你不要我了,打算怎么补偿我?”
“那梨梨想要什么补偿?”挽着她的手,沈清绾失笑着和她一块儿坐入车内。
明梨目光灼灼地盯着她:“今天陪我。”
沈清绾怎么可能不答应。
“好。”她点头。
明梨唇角翘了翘,撒娇:“我的姐姐果然疼我,不过呢,我们得先去趟医院,明珩住院,一起去看看他?”
“他生病了?”沈清绾关心。
明梨嗯了声,看着她说得随意:“挨打了呗,伤口发炎,那么不巧,又胃出血。”
沈清绾本想问仔细些,不巧明梨来了工作电话,只得暂时咽回去。
没打扰她,她索性看向窗外。
入冬后风景早就变了,和她十月初离开时完全不一样。
看着看着,她有些恍惚。
而这样的恍惚,竟然持续了一路,直到达到医院。
明梨电话还没接完,便让她先进去。
沈清绾不疑有他,捧着在医院外花店买的鲜花进入病房,视线环顾一圈发现花瓶在床头柜那,而床上的明珩似乎还未醒来。
于是她放轻了脚步,动作轻轻地将鲜花放入花瓶。
放完,她收回视线,准备先去沙发那坐一会儿,眼角余光却在这时发现病床上躺着的根本不是明珩。
而是……陆之郁。
确切地说,他是趴着的,半张脸埋在了枕头里,所以一开始她没有注意到,而他露在外面的半边脸没什么血色,看起来有些虚弱。
沈清绾身体微僵在原地。
时间安静流淌。
半晌,她动了动,明明是转身想走的动作最后却变成了在床沿边坐下。
他依然没醒,眉心微拢。
沈清绾移开视线,看向了窗户方向。
良久,她终是起身。
却不料,手腕猝不及防地被扼住。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想回校吃汉堡啊啊的地雷、想喝丞丞汁儿的火箭炮,Ba la的营养液~
明天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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