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绿皮火车

    黑暗还笼罩着群山峻岭,月色朦胧,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开始下雨。看不清颜色的铁轨因为绿皮火车的行驶微微颤动着,在震耳的哐当声中,火车头部的灯成了这个世界唯一的光源。

    狭窄的火车箱里挤满的人,空气中夹杂着各式各样的味道,十月初的天,秋老虎还有余威,拥挤的车厢更显闷热。有些人抵不住困倦沉沉地睡着,也有些人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无法入睡。

    “谁大晚上的在车里吃肉啊,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有人从油纸包里拿出一个油亮的鸡腿,肉香瞬间弥漫。本来就因为饥饿睡不安稳的人闻到这个味道瞬间清醒了。

    但是火车上并没有规定说晚上不能吃鸡腿,因此他也只能抱怨几句,看了看香味的来源,又捂着肚子强迫自己睡过去。

    柳生也闻到了这个香味,他一直没有睡着,五岁的小女儿从昨天下午就开始发烧,喂了退烧药稍微降了些温度,但他还是不敢闭眼。

    探了一下女儿的额头,已经没有发烫的感觉了,他终于松了一口气。

    柳巧儿已经在试验田里耗了大半年的时间,为了培育出优良的谷种,她每天天不见亮就往田里跑,一直到天擦黑才收工,恨不得直接住这。

    等到入秋,试验田里的谷穗终于开始泛黄,得到的数据也令人欣喜,现在就等稻谷完全成熟收获了,只要后续测验的数据没问题,她的博士顺利毕业就在眼前。

    所有人都在说她幸运,能够一次性完成自己的实验,隔壁那个研究油菜的师兄,因为油菜花被人掐了,所有的付出瞬间化为乌有,急火攻心下差点去找人拼命。

    等到导师说的可以收稻的那天,柳巧儿穿上了自己洗刷干净的白大褂,坐上第一班校车去了试验田。

    自己负责的区域就在前面,远远地仿佛已经能看到丰收的金黄色,柳巧儿的脚步也跟着雀跃起来。

    “吃得饱66号,我来啦——卧槽,我稻呢!”

    金黄的稻叶和上面的白色标签一起晃动着,原本应该压完了的腰的稻谷却不见了踪影。

    这个刺激太上头,柳巧儿只觉得大脑一阵晕眩,她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闭上眼睛使劲摇摇头,再睁开——

    我果然是在做梦,看着眼前陌生的人脸,柳巧儿这样安慰自己。

    可下一秒,她便意识到,这个情形,比她稻谷不见了更严重。

    耳边嘈杂,鼻尖的味道,以及男人大手在自己后背轻拍的明显触感……

    除了试验田就是小说的柳巧儿心中有一种不祥的预感:我是谁,我在哪?

    “巧儿乖,爸爸在呢,不怕啊,不怕。”

    等到阳光透过车窗照进来,沉睡的人开始慢慢醒来,厕所外挤满了想解放自己的人,说话声越来越大,柳巧儿再次看了看自己的小手,终于接受了现实。

    所以到底是哪个天杀的偷了她的吃得饱66号!

    “巧儿饿不饿,想吃小饼干吗?”她从醒来到现在,一直被这个男人抱在怀里,稍微动一动便能收到对方关切地目光,看得出来这是亲爸了。

    “想吃。”虽然给自己的实验稻取名为吃得饱66号,柳巧儿却是从来没有饿着过的,她老实地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听到她的回答,柳生换成单手抱她,另外一只手从包里拿出了一坨旧报纸,拆开以后,里面是有些碎掉了的米黄色饼干。

    柳巧儿迟疑着张嘴,面粉和油的香气蔓延开来,口感有些粗糙,但是味道还不错,有些像小时候吃过的老式饼干。

    吃了巴掌大的一块柳巧儿就不吃了,老式饼干香倒是挺香的,就是吃完了容易口干。

    “我想喝水。”只从电视上见过的军绿色水壶被男人拿了起来,柳巧儿惊讶地睁大了双眼,一个让她不太敢相信的想法出现在了脑中。

    “前面吵吵什么呢?”

    “不知道,好像是有人逃票,乘务员在挨个查票呢。”

    旁边两人说完没一会,穿着制服的乘务员就走了过来,抱着他的人将火车票拿了出来。

    “叫什么名字?去哪?哪个站上的?”

    “柳生,去山市,州合上的。”

    乘务员把车票拿在手上对了一下信息,确认没有问题后就还了回来,上面的内容从柳巧儿眼前划过。

    1978年10月4日,国内有什么地方以前叫山市、州合的吗?

    柳巧儿头一次后悔自己当初高中选理科了,活了二十多年,她的记忆中真的从来没有出现过这两个地名。

    1978年是怎样的一个年份,她大概知道一些,相关的小说她看过不少,可正是因为知道,她有些害怕又有些庆幸。如果还是原来那个世界的话,78年算不上最艰苦的年代。

    叫柳生的男人又喝了一口水,从醒来到现在,都没有看到他吃东西,刚才的饼干等她吃完以后,又被包好放回去了。

    柳巧儿第一次认真打量他,枯黄的脸上两颊深深地陷了进去,嘴唇干裂,眼睛因为长时间没有好好休息而布满了红血丝。

    即便是隔着衣服,也能感受到身后他前胸的肋骨。

    他不会下一秒就晕过去吧?柳巧儿已经顾不上考虑自己了,他的脸色看上去实在是太差。

    “爸爸,吃饼干。”不就是叫爸爸么,对她来说毫无难度。

    虽然刚刚才吃完,但柳生还是又把饼干拿了出来,他只以为女儿刚才没吃饱。

    柳巧儿把饼干拿在手上,反过去往上一举:“爸爸吃。”

    “爸爸不饿,巧儿吃。”柳生咽了口口水,偏头让开,饼干本来就没几块,他吃了女儿就要饿肚子了。

    “爸爸不吃巧儿也不吃。”柳巧儿不知道她这身体几岁了,没下地也不知道自己多高,因此也不敢表现出太成熟的样子。

    “爸爸有吃的,爸爸吃这个。”看女儿故作生气的样子,柳生一颗心感动得不行,估摸着也到吃早饭的时候了,他还有两个窝窝头,这会吃一个,下午再吃一个,正好挨到明天早上下火车。

    灰褐色的窝窝头一看就十分粗糙且干硬,也只有这样才能在这种天气中不会变质,柳巧儿认出来这是真正意义的杂粮窝窝头,转身把头埋进了他的怀里。

    这份父爱有点沉,她受之有愧。

    就着水吃完窝窝头,腹中的饥饿感消失了大半,柳生的脸色也好了许多,再加上闷热,虽然没有有流汗,但所有人的脸上都是红扑扑的。

    他本不至于这么凄惨,贴身的衣物里还放了一笔巨款,可以在火车上购买吃食。但他身上有伤,为不让人见财起意,装穷是最安全的办法。

    “不好意思,请问有人带感冒药了吗?”

    柳巧儿正趴在车窗上看外面的景色,听到声音立马看了过去,一个头发花白的老爷子正牵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找人求助,老人额上全是汗水,而小男孩的脸上则是不正常的潮红。

    被他问到的人纷纷摇头,这年头谁坐火车还带药呢,也就三天两夜的功夫,对付着就过去了。再说了,又不是冬天,谁会想着预防感冒。

    “老爷子,你找我们也没用啊,还不如问问乘务室那边的同志有没有药。”有好心人指点他。

    “问过了,乘务室也没有。”老爷子被乘务员告知,最后的一盒药已经卖出去了。

    被牵着的小男孩已经有些站不稳了,身体一晃差点倒在地上,还好旁边有人扶了一把。

    柳生有些犹豫,他手上的感冒药也只剩一剂,要是给出去了,万一女儿等会又发烧该怎么办,热伤风最易反复。

    低头对上女儿亮晶晶的双眼,柳生摸了摸她的额头,烧已经完全退了,人看上去也很精神。而另一边,老爷子已经急出了眼泪。

    “我就剩这一个孙子了,他要是出什么事,我也不活了。”

    “老爷子,我这还有退烧药。”最终,柳生还是过不去自己良心这关,拿出了退烧药。

    “谢谢,谢谢!”老爷子不停地给他道谢,柳生看他双手抖得不成样子,帮着把药喂了进去。

    旁边的人给爷孙两人让了坐,吃完药老爷子便死死地把人守着,眼睛也不敢眨一下,直到孙子脸上的红潮散去。

    “实在是谢谢你了。”小男孩脱离危险,老爷子才有了说话的劲头。

    柳生懂他的心情,女儿昨天下午发烧的时候他也是这般,“退烧了就好了,我闺女昨天晚上也烧了大半夜,早上退了烧吃了点东西,人就精神了。”

    老爷子听完这话,更是知道了那一剂退烧药的贵重性,伸手在怀里掏出一个硬币大小的勋章:“我身上也没什么好东西,这枚奖章是我当年打鬼子得的,不值钱,给丫头拿着玩吧。”

    “老爷子,这我不能收。”没想到对方竟然是抗日英雄,柳生肃然起敬,他也是从部队退下来的,知道这勋章的价值根本不在值不值钱上,它所包含的意义才是真正的无价之宝。

    老爷子是铁了心要把这枚勋章送出去,不管柳生怎么拒绝,他都不把勋章收回去,最后还是柳生拗不过,把勋章接了过来。

    “谢谢爷爷!”柳巧儿看着金红色的勋章,不用柳生教,就主动说了谢谢。

    老爷子姓赵叫赵德胜,孙子叫赵君淮,爸妈都不在了,他这次是准备带着孙子回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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