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秋蔓轻轻拍着范氏的脸:“不要怕,那封信我没有劫下, 信的内容也没有改动, 原封原样帮你寄到京城里去了。”
范氏跪在地上, 双手紧紧握住,一声也不敢动。
“我只是很奇怪,为什么你会背叛我?”
“老奴没有!”范氏终于找了话, 只是一封信而已, 她还可以自救, “老奴没有背叛您。当初夫人去了,您小小一个人是老奴护着您长大。后来……后来老爷续弦,米氏势大啊,老奴也没有法子, 她逼迫老奴将您的消息传给她, 老奴家里还有儿子孙儿,一大家子都被拿捏在她手里,老奴不敢不听啊,老奴只是给米氏传了消息,其他的什么都不敢做。蔓姐儿,老奴不奢求您原谅,您要打要罚老奴都可以!”
杜秋蔓:“你真的没有叛主?”
范氏坚定道:“千真万确!”
“那我被卖给李婆子后,你为什么要派马六跟在后面呢?”
范氏:“……”
“珍珠的迷药是你给的吧。”
“马六是你派去看我是不是真的被卖给李婆子的吧。”
“马六回来后, 你拉着他对了话吧。”
“哦……在府里我将老夫人的花给剪了,是因为你说我娘最喜欢的就是那牡丹,若是她在天有灵若能看见牡丹该有多高兴, 正好老夫人哪里养的花花种原就是从我娘哪里得的,老夫人的花原本就是我娘的。”
“让我想想你范妈妈还做了什么事,趁着我没回来时修缮老宅支出了足足八十两银子,你拿了多少?”
惊慌,恐惧,绝望的情绪在范氏的血液里滚动了一个来回,脑子里只剩下她都知道了,她全都知道了的字眼。
杜秋蔓端坐在绣凳上,冷眼欣赏着范氏的表情,内心丝毫没有波澜,甚至还有些厌烦。她很讨厌这些阴暗面,她一直向往阳光又温暖的世界,那是上辈子她求而不得的,但这些小人的存在总在提醒她,醒醒吧,什么阳光又温暖,你只配活在阴暗里勾心斗角。
她不服!
“范妈妈,你还有什么要说的?”杜秋蔓收敛了下情绪,平静问道。
范氏强撑着镇定,但惨白的脸色,颤抖的身体已经出卖了她。她沉默了一会儿,似在赌什么,终于仰起头,故作冷静:“蔓姐儿,既然你已经知道了,我承认这些都是我做的。迷药是我买的,珍珠是我在府里认的干闺女,我让她趁机要药倒入水中,将您迷晕后便卖给李婆子。马六也是我指示的,我让她盯着李婆子,确保你们离开。这一切都是我做的,珍珠说的那些我都认了。”
没想到话一说完,脖子被杜秋蔓猛地掐住,范氏不由张大了嘴——她快无法呼吸!!
“看来范妈妈是想把所有的罪名都抗在自己身上了?”杜秋蔓说着问句,范氏想要回答,但脖子上传来的力道却在慢慢加大——杜秋蔓根本就不在意她说什么!
“你以为你把所有事情自己全抗了,这样在京城的家人就能安全了?!”
范氏顿时双眼瞪大,双手在空中挥舞,剧烈挣扎起来,就在她以为自己要被杜秋蔓单手掐死的时候,杜秋蔓手一松,范氏大口大口喘着气——她还没死,她竟然还活着……
从死亡回到人间,范氏的胆子彻底没了。她缩成了一团,似乎不认识眼前的人。
杜秋蔓抽出帕子擦着手:“你觉得米氏真的能保下你的家人?”
范氏不敢说话。明明上一刻自己已经下定决心了,她抗下所有,米氏看在她忠心的份上,肯定会保住她的家人,而且还会给杜秋蔓再添上一笔。只要有杜秋蔓再前面扛着,她的家人就是安全的。但就在刚才,经历了一场死亡后,她怕了……原来死,那么可怕!她不想死,她想活着,她想亲眼确保自己的家人安全,她的小孙儿还那么小,她的儿子还那么年轻,还有大好的前程。
“你以为米氏会派人来救你?没错,你寄出那封信后她的确会派人来,不过我猜此刻她现在也没什么办法,毕竟姚管事去年奉命将我娘亲留下来的良田换成了沙田,这事儿要搁在以前也不算什么大事,可遇到现在谋害嫡女之事呢?事情啊,都是不经查啊,更何况我还有李婆子的画像,她能逃到哪里呢,她也有家人,如果我猜的没错,她家里人就在京城,好找的很嘛。你觉得等这一堆事撞在一起,米氏还会保下你的家人吗,或者……是将他们推出去呢?推出去也没关系,毕竟那个时候你已经死了,你的那五岁的小孙子可能做梦也想不到,会被自己的祖母给害死吧。啧啧,还那么小……”
“大、大小姐……”范氏哭着跪行到杜秋蔓腿边,再没有当初那不可一世的杜府老妈妈的模样,她卑微的跪在地上,“求大小姐饶命!!”
“范妈妈,我给你两个选择,一个就是你自己替米氏扛下来,自己一了百了,但你死后,你的家人会怎样我可不敢保证。第二你活着,乖乖听我的话,这样我可以保证你家人活着。你是选择相信她还是信我?”
范氏惊恐的摇着头:“大小姐饶命!大小姐饶命啊!老奴……老奴……”范氏似乎觉得自己此刻说什么都是错的,干脆朝着自己的脸重重扇起来,一边扇一边哭喊,“老奴有罪!老奴有罪!老奴有罪!”
不出片刻,一张脸便被她自己扇肿了,嘴角的血迹流出,范氏不敢停,继续扇着脸。直到打到脸上血肉模糊,头顶上终于飘来杜秋蔓的声音。
“行了,别做戏了。范妈妈你识字也会写字,去将这些年米氏指使你做的事情都写下来吧。”杜秋蔓曲手叩击着木桌,“就在这里写,笔墨纸砚给你准备好了。你放心我可不是米氏,我说到做到,你看珍珠现在不就是活的好好的么。”
一身狼狈的范氏拿起笔,又惧又悔。先夫人去世后,杜秋蔓成了小可怜,就算是嫡女在后院没人护着也掀不起浪花,加之先夫人没有留下男孩,老夫人对先夫人一向不喜,连带着对杜秋蔓也没多少好眼色。米氏刚进门的时候也是伏小做低,那时她对杜秋蔓还有自己这个奶娘还算尊重,可等到米氏生下了老爷的嫡子后,杜秋蔓的日子就渐渐不好过了,范氏觉得自己也是被逼的,有苦衷的,她不能跟在一个没有前途的主子身边吊死啊,也得寻找出路啊!
米氏听说她认识字还会写字的时候,送来了银钱,说她这样的奶娘很少见……范氏很得意,也有些心虚,因为那些是先夫人教的。但这些心虚很快就被那晃眼的银子给掩埋了,她只是一个奶妈,不可能跟着杜秋蔓一辈子,杜秋蔓没了亲娘,以后肯定也不好嫁,她得为自己下半辈子考虑,而米氏送来的银子正是她所需要的。 所以当米氏换掉先夫人留在杜秋蔓身边的人时,她没做声,当米氏送来的那些人手脚不干净却都推给是蔓姐儿做的时候,她也没有做声……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后面就很容易了。米氏送来的银子越来越多,她为她做的事情也越来越多。将杜秋蔓卖给牙婆是最后一件,只要将杜秋蔓卖掉,她做的那些事也就不会有人知道了。范氏觉得自己彻底松了一口气。
可谁都没有想到,秋蔓回来了……
范氏写完这几年米氏让她做一件件一桩桩后,画了押,都不用印泥,她的手上已经沾满了血。
“大小姐,老奴都写完了,您会保住老奴的家人吧。”范氏说着自己都不信的话。
杜秋蔓却很认真:“我说过,我会的,这一点你放心。”
范氏垂着头,眼泪无声流下。
谁料杜秋蔓又道:“但我这个人一向是以牙还牙,以眼还眼。你还有孙儿和儿子吧……”
范氏猛地看着她。
“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他们的。”杜秋蔓笑道,“我只是会告诉他们最敬爱的祖母,最疼爱自己的母亲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毕竟,他们有权利知道自己家这几年的好日子是怎么来的。”
“不!!”范氏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想要去拉杜秋蔓,却被她闪开,自己摔在地上,哭喊道,“大小姐开恩,您不能这样做啊!我的孙儿什么都不知道!他还小,他什么都不懂!”
“我为什么不能?”杜秋蔓反问,“你这样做的时候可曾想过,当年的我也不过是个五岁的孩子?”
范氏:“……”
“你的家人,享受了你这么多年带给他们的银钱和富裕的生活,也理应与你共进退,毕竟没有你范妈妈这么兢兢业业,他们还在土里刨食呢。如果他们接受不了,那也只能说你们之间的亲情,不过如此。如果他们尚有一丝良知,就应该向我,还有我的娘亲,一并谢罪!”
审完了范氏与珍珠后,杜秋蔓骑着马独自去了叶氏的墓碑。快到时,她翻身下马,松开缰绳让马随意去吃吃草,她则慢慢走到那座伫立了许多年的墓碑前。
“我答应过你的,会给你和你的女儿一个交代。如今珍珠和范氏都认罪了,但她们不能死在私刑上,她们的罪行要让许许多多的人知道,她们趴在一个三岁的小女孩身上吸她的血,还想要她的命,她们的余生都是耻辱的,所以我让她们再活几天。米氏也快了,此外还有杜英,杜老夫人,他们都是帮凶,我会让他们一个一个付出同等的代价。有时候我还挺羡慕你们的,毕竟还有人记得你们,也不知道那个世界里的我死后,有没有人会帮我报仇,有没有人还会记得我,我想……应该是没有的。”
杜秋蔓拿出葛布轻轻擦拭着叶氏的墓碑,突然一朵小花随风落在她的手背上,又缓缓滑落了。
一声声马车车檐下悬挂的风铃声从不远处清脆的传来。杜秋蔓抬起头望去,原来是杨明昭下学了。穿着儒生服的小郎君,还未及冠,只是简单将一头乌黑的青丝束起,眉宇间清澈柔和,仿佛世间最温柔的一抹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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