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是因为杨明昭,杜秋蔓对清溪书院根本就没什么兴趣, 但这个消息倒是可以送给杜英派来的那位王管事。
王管事听闻大小姐传他去说话, 颇有几分惊奇。自他来昌平, 也有十来天了,除了第一天,后面几日大小姐都当没他这个人似的。可要说怠慢吧, 老宅上下也都拿他当个人物, 他去哪里也都有人奉承着, 一应开销也都算在老宅的账上。
“父亲让您来,想必也是有正经事的,我身在后宅也就不方便打扰。”
甫一见面,杜秋蔓就给自己找了个正当理由, 王管事躬身站在一旁, 连忙道:“不敢当。”
“如今父亲远在京城,我身为子女却不能侍奉跟前,实在是不孝。”杜秋蔓叹口气,“多亏有像王管事这样的老人在父亲身边,才令人放心。”
王管事的腰弯的更低了。他在老宅十几天,也不是聋子瞎子。老宅被大小姐打理的井井有条,先夫人名下的铺子在昌平眼见着生意红火,要说这全是江姨娘的功劳, 那可不见得。昨日大小姐还邀了友人去庄子上玩耍,他可是特地去打听了,对方竟然也是世家子!
王管事都快觉得京城里的大小姐莫不是在扮猪吃老虎?
“父亲每日忙着朝廷大事, 我一小女子无法替父亲分忧,好在王管事你一向做事周道,所以今儿才特地将你请来。”
王管事好奇的抬起头。
杜秋蔓直接道:“听说昨儿您还与周大人身边的师爷一起去知味轩喝酒了?”
王管事连忙笑道:“小的来昌平前,老爷特地交代过,让小的与衙门打好关系,所谓县官不如现管,毕竟您还在昌平住着呢。您别小看了那些小鬼们,若是与她们有个好交情,哪怕是用驿站送封信这样的小事,也会更方便些。”话里话外都是杜英在替子女考虑,一派慈父做派。
杜秋蔓一脸感动:“还是父亲想的周道。我这里倒是有一个消息,或许对王管事有用。”
王管事正色,试探问:“莫非是与衙门有关?”
“正是。”杜秋蔓道,“这几日想必你也知道,咱们的县令大人正在为一桩学子失踪的案子而苦恼,那学子的家人来衙门口闹了好几遭了。”
王管事点头,昨天喝酒的时候师爷还跟他抱怨过,但他也是爱莫能助。
“那学子是清溪书院的。失踪前因月考之事被逐出书院。”
王管事立刻道:“周大人知道此事,也派了衙役去问过书院的杨山长,但杨山长并不知道赵岱去哪里了。”
“夫子们不知道,学生呢?”
王管事一愣。
“赵岱在书院里总该有几个交好的同窗吧,我听说前阵子书院有个学子因伤了手在家休养,那学子倒是与赵岱挺熟的。书院里还有几人与赵岱也是相熟。要我说,咱们县令大人就是心态善了,这么不痛不痒的问,哪怕是有人知道也会说不知道。不如将人分别请到衙门里,一个人一间房,分开问,或许能得到更多的消息呢?”
“这这个法子妙啊!”王管事眼前一亮。分开问,不仅能防着串供,还能对比他们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周大人一开始并未将清溪书院的人当做犯人,自然不会用这样的法子。王管事连理由都替周达想好了——因赵岱家人穷追不舍,周大人爱民心切所以不得已为之呢?只要你不做亏心事,学子们肯定也会配合的。
要是因他出的主意,这个案子破了,周县令就承了自家老爷一个人情,就算不成,自己也是热心给周大人出了个主意,总之这笔买卖,杜府又不会亏。
王管事越想越觉得妙,连忙道:“大小姐,事不宜迟,我这就去与师爷说说?”
“去吧。”杜秋蔓大度的挥手,带着一丝叹息,“希望能早日找到那个可怜书生。”
王管事将师爷约出来,自然没说这主意是杜秋蔓想的,编了一通自己原先跟在杜英身边时,也遇到过类似的案子,杜英当时是怎么做的,此时他记起来,说不定可以试试这个法子。
师爷捋着胡须微蹙眉头,听着王管事将法子说完,眉头一松,喜道:“知道了。多谢杜大人。”
王管事连道不敢。
回到府里,小随从赶紧上前递帕端凉茶:“王哥这次肯定要立大功了。等到回京,老爷一定很高兴!”
王管事哼了声:“替老爷办事是我们的本分。以后你多机灵着点,有一天也能单独出门办差。”
小随从谄媚道:“那还得多亏王哥您多提携。”
那厢周达知道了这个法子,略略沉思后,便道:“派人去找康俊华,王尚伟!不要惊扰到其他人。”
衙役们令命而去,屋内只留下师爷与墨书在侧。
师爷道:“那个王管事倒是有几分意思,这个法子难不成还真是以前杜大人用过?”
周达:“杜英能从一介白衣爬到京城工部侍郎,自然也是有几分能耐的。”杜英醉心官场,对家中薄情,但为官上的能耐还是有几分的,否则也爬不到京城那个地界上。只是缺少人脉,所以也只能一直卡在从四品上。
“那……”墨书有些迟疑,“杜英是打定主意攀上您了?”
周达不屑:“想要攀附我云州周氏的人还少么?”
世家只需要站在那里不动,就有无数人闻风而来。他在昌平,杜英在京城,二人没什么交集。杜英若想要由此获得官场上的好处,对不起,他周达只是一个小小的七品县令,哪里能帮得上四品的京官呢。更何况杜英给他出主意,他就对杜秋蔓好,毕竟这可是杜英的嫡女啊,闹到面上杜英也没法说周氏薄情。
衙役来到康俊华家时,康俊华有些惊讶但并没有太多意外,似乎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来临。
“他被书院逐出后,是有来看过我,来问能不能推荐他入其他的书院,毕竟我好歹是个童生。”康俊华淡定道,“但这段时日我右手受伤,一直呆在家里养伤,对外面的事情并不清楚,后来他便没有来了。”
康俊华与赵岱住的村子不远,赵岱来找康俊华每次都有人看见。二人并没有起过什么争执,也没有任何异常。
衙役又去问了村子里其他人,大家说的与康俊华没什么两样。村里出个读书人不容易,赵岱想要找新书院的事两个村子里的人都知道。
衙役们无功而返。
墨书见周达难得这般低沉,安慰道:“您也不必太操心了。哪个州县每年都会有那么几个人走丢。依小人之见,那赵岱恐怕因被逐出书院失了面子,这才躲了起来,等这事儿过去了,自己也就回来了。他一个男子,又是读书人,哪里能出什么事。”
周达自上任来,县内兴水利,重农桑。虽然开头安抚流民困难了些,但后来几乎都是顺风顺水,也没有遇到什么大案子。赵岱失踪一事放在其他地方县令连堂都不会升,偏偏周达还认真的去查。墨书觉得自家公子能做到这个份上,也算是对得起赵家人了。
又过了几日,墨书匆匆忙跑来,急促道:“公子,赵岱找到了!”
周达顿时站了起来:“人呢?!”
“人已经没了。”墨书道,“村子里的猎户入山,在山里发现了赵岱的尸体。”
周达神色一凌,墨书赶忙道:“是个意外。那赵岱因被逐出书院闷闷不乐,喝的酩酊大醉进了山迷了路,引来了猛兽,被咬死了。那村子的人说,这段时日,山里的确经常听到大虫的声音,便拜托了几个猎户入山看看,没想到发现了赵岱的尸体。听说已经被咬的不成人样了,还是赵岱家人去认出来的。”
周达道:“仵作去验尸了吗?”
“去了。”墨书道,“身上都是野兽咬的伤口,通身的酒气,仵作认为是酒气吸引了猛兽,这才……”
周达摆摆手,示意不用说了。
赵岱失踪的案子至此算是结了。
赵家人哭天抢地,清溪书院虽然将他逐出,但人死灯灭,还是送了五两银子来做丧葬之用。
杨明昭正在练字,听到赵岱死讯后,笔尖一滑——这张纸算是废了。赵岱为人谨慎,在书院做九曲流畅时都不会饮酒太多,就算伤心喝酒,为什么要跑山里去喝酒?
赵岱与康俊华是一伙的,那么……康俊华的背后又是谁呢?到底是谁在针对蔓姐儿?杨明昭放下笔,望向窗外,他还是太弱了啊。
王管事将赵岱一案的结果如实向杜秋蔓说了。
杜秋蔓叹道:“太可怜了,听说还是个童生呢,都有功名了啊。”
“可不是,那家人当场哭晕了。”王管事也觉得世事无常。不过他今天来是辞行的,在老宅待了也有大半个月了,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杜秋蔓听后,惋惜道:“这么快就要回京了吗?”
王管事道:“老爷那边还有一堆事等着小的做,大小姐可有什么话要带给老爷的?”
“父亲一切安好我这个做女儿的就放心了,昌平这里一应都有县令大人照料,并无旁的事需要父亲担忧。”
王管事面色动容,也不知是真心还是假意,摸了泪:“大小姐一片孝心,小的一定带给老爷。”
“只是有一事需拜托您。”杜秋蔓拍了拍手,大妞端上一个木匣。
“原本昌平这边每半年都会将账交给姚管事带回京城的,姚管事……”杜秋蔓苦笑,“就不提了。但这事儿还得办下去。我觉得一事不烦二主,王管事能者多劳,这账您看……”
说着,大妞将木匣递给王管事。王管事手一接,就觉得有点沉,大妞将木匣微微打开,王管事看着里面的露出一角的白银,顿时道:“自然是小人带回京城最好!”
杜秋蔓道:“昌平是个小地方,王管事你也知道。今年又遭了灾,我也是靠着父亲带来的五百两银子才能勉强度日,像姚管事那种背主之人以后最好就不要来了,再来几个他那样的,我怕是连老宅都得卖了才能填了他的肚子。”
王管事连连点头。
“但王管事就不一样了,这几日您在老宅帮着忙前忙后,又得县令大人的欢心……”
王管事连忙道:“大小姐您放心,若是以后昌平有什么事,小人一定来。”
杜秋蔓笑了笑:“那就麻烦你了。”
王管事抱着这沉沉的木匣回到房间,刚一进门,就将房门紧锁。小心翼翼的打开,差点被闪瞎了眼。十两一锭的官银,装了整整二十个!
杜府并不富裕,他身为杜英身边的一等管事一月也就一两银子,哪怕赚些油水,一年下来勉强也只能赚个五十两罢了。
来到昌平后,知道先夫人留给大小姐的那几个铺子赚钱,但没想到大小姐一出手竟然就是二百两!要是米氏来插手昌平,最后的好处只会落在米氏和米氏身边的人,他们这些老爷手底下的,纵然会涨点月钱,也涨不了多少。
王管事抚着胸口,大小姐对老爷恭敬,给的他的好处比米氏要多多了,他何苦要替米氏做嫁衣!他可是替老爷办事的!
“大小姐,王管事真的不会将咱们这边的事与京城说吗?”大妞还是有些担忧。
杜秋蔓笑道:“他不会的。无论是替谁办差,他是奴籍,又不能科考,顶天了也只是一个管事。而现在他已经是府里的一等管事了,杜英和米氏还能给他什么呢?更别说,这世上谁有会跟银子过不去?能单独出来办差,证明他脑子不差,这么肥的差事,怎么可能会让给其他人。而他这次来昌平抢占了先机,回京后大可对杜英说他在昌平多么不容易,上上下下都打下了交情。杜英用生不如用熟,只要王管事不出错,自然还会继续让他来昌平。”
杜秋蔓将王管事的心里模拟的分毫不差。
到了秋收时,又是王管事风尘仆仆的来了,吴春替杜秋蔓好好招待了他,王管事依着以前米氏定下来的规矩,从书坊提了二十两银子,酒楼提了五十两,绸缎庄提了一百两后,清账交差。临走时,吴春送了些土物给王管事,酬谢他此番辛劳,王管事连道不敢。坐上马车后,那一袋子土物里夹着一张一百两银票,王管事小心翼翼的贴身放好,再次返回京城。
自此京城想要知道昌平的消息,渐渐彻底被杜秋蔓掐在了手中,反客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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