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氏在杜秋蔓这里接连碰壁,随意福了福身,借口宅子里还有许多杂事要打理,转身便走了。江氏满心不安,带着杨明昭与杜秋蔓回到屋里,在窗边来回踱步,想了许久,终于忍不住说道:“蔓姐儿,你打算让杨小公子住多久?”
杨明昭目光落在杜秋蔓身上,面上一副淡然的小正太模样,内心却是十分紧张。
虽然路上杜秋蔓与他约好,会让他留在府里,但杨明昭始终没有任何安全感。他与杜秋蔓,一个低陷污泥,一个高坐云端。幼小时候的记忆都已经模糊了,在自己短暂的不到十年的生命里,只有崩溃与混乱。被一对偏远地方的男女买到家中,直到那二人有了自己的孩子,他便成为了畜-生一般的存在。不,是比畜-生还不如的存在,毕竟一头牛在农家的用处比他要多多了。他费尽心思从那吃人的地方逃出来,一路流浪,再然后,他遇到了一个将唯一的粮食全部都给了他的人。
杜秋蔓之于他,是这辈子最好的人,最温暖的人。在黑暗中迷茫太久的旅人,一旦抓住希望,哪怕只有一丝一毫,都不愿放弃。
杨明昭不想离开,一刻都不想走。除非是杜秋蔓亲自开口,如果真的有哪一天,他必会听她的话,不再打扰。
被杨明昭那小狗狗一般的眼神看着,杜秋蔓的心都要化了,怎么会有这么可爱又萌萌哒的小正太。当即对江氏道:“姨娘,杨哥哥与他家里人也是走散了,在找到他家人前,这段日子先住在我们家好不好?”
“竟也走散了吗?”江氏大惊,“杨小公子可知道家在何处?马叔过几天便会回来,你若知道在哪儿,我让马叔送你回去可好?”马叔便是送杜秋蔓回老宅的车夫,被范氏留下原路去寻杜秋蔓。
杨明昭无奈摇了摇头,并未隐瞒自己的盛世:“几岁时与家人走散,隐约记得家父家母是北方口音,家中院子里有一颗大石榴树,其他的便记不得了。夫人也不必喊我什么公子,喊我名字就好。”
江氏眼眶微红,看着杨明昭这小小的人儿,不禁想起了自己那个没有福气的儿子。若当初她的孩子能保住,大约也有这么大了。
杜秋蔓道:“姨娘,就让杨哥哥留下来吧。外面乱的很,杨哥哥出去后肯定要受欺负的。咱们家又不缺地方住,杨哥留下正好也跟我做个伴。”
“可京城那边……”江氏有些犹豫。
“怕什么!”杜秋蔓毫不在意,“杨哥哥是我的救命恩人,父亲那边若是派人来问,我来答便是!”
“好。姨娘都听你的,杨小……,昭哥儿留下。”江氏已经打定主意自己去顶包,再怎么样也不能让孩子们受委。
杜秋蔓冲着杨明昭甜甜一笑,杨明昭紧张垂下头,可微红的耳朵出卖了他内心的喜悦。——他不用在流浪了,这是真的!
因杨明昭年岁不大,便没有住在外院,直接安排在了东厢房内。昌平城内的这座杜家老宅是个典型的三进院子。杜家是从杜秋蔓爷爷那一辈开始发迹的,杜家早年间只是昌平城内一个小富之家,杜祖父中举后便举家迁至京城。为了给朝廷留下清廉正直的文臣形象,所以老家的杜宅并未翻修和扩建,还保持着杜老爷离开的样子,虽然不算大,但够住了。
杜秋蔓跟着去了东厢房,她早就打定主意要好好培养杨明昭。从梦中书里来看,杨明昭极其聪明,就是容易走偏,而书里的杜秋蔓之所以那么惨,除了自身原因外,就是因为惹到了杨明昭这个大反派。所以不管是为了自己还是为了杨小正太,她都要努力让小正太走向封建社会三好青年这条路,用一颗充满爱与和平的心包容这个世界!
“杨哥哥就住在这里,东西可能还不齐全,明儿我叫人买来。”杜秋蔓环顾一圈,除了日常用品还要买一些书籍回来,嗯……都得是她把关过得,凡是有一点儿歪门邪道的统统都不许进门。
杨明昭对那些东西毫不在意。
杜秋蔓说了一会儿,没听见他回应,还以为他害羞不敢提要求,便道:“杨哥哥有什么需要的直接说就是了。回来之前我不是说过了吗,这里就是我们的家。”
杨明昭十分紧张,虽然知道自己这个要求有些过分,可他还是想试试:“你可不可以不要喊我杨哥哥。”怕杜秋蔓不高兴,又赶紧道,“喊我名字就好。”毕竟带上了姓氏,他便觉得与杜秋蔓的距离远了一分。他不奢求杜秋蔓待他如亲人,但至少能成为杜秋蔓的好朋友,或者是成为能令杜秋蔓记住的人,小正太就很满足了。
小事一桩,杜秋蔓当即道:“昭哥儿?”
杨明昭终于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嗯!”
虽然不知道杨小正太为什么突然这么高兴,但杜秋蔓很喜欢看他笑。小孩子嘛,就应该无忧无虑的生活。
回到昌平城的这一晚,是杜秋蔓穿来这些天过得最舒服的一晚。
虽已入春,但天气尚寒,江氏早早拿汤婆子将床暖起。杜秋蔓躺在铺着厚铺盖的床上,闻着一屋温暖的味道,舒服的呼了口气,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比起上辈子秩序崩溃的世界,这里平静的如岁月静好,让人忍不住放松下来。回来的路上她已将以后的计划都一一规划好了,如今见到范氏等人又结合了“梦中书”的描述,已经将这几人的性格都摸的透彻。虽然未来还有的忙,但杜秋蔓没过一会儿便安稳的睡去,嘴角不自觉的微微翘起。
而这一晚,除了杜秋蔓,没有人睡得安稳。
江氏直接拿了个铺盖睡在外间,生怕一眨眼杜秋蔓又不见了。蔓姐儿睡着后喜欢踢被子,江氏早就习惯了时不时进屋看看。见她睡得香甜,江氏无比欣慰,伸手替她掖了掖被子,又小心翼翼退了出去。
玲珑与珍珠住在一个屋,二人面面相觑,眼神里均透着怕意。她们是被派来伺候大小姐的,大小姐脾气一向不好,要打要罚都是常事,虽然回京后有夫人撑腰,但现在远水救不了近火。她们不比范氏,是被主家买断了一切的奴仆,若是主家将他们打死,不过是损害些名誉,官府也只是罚些银钱了事,而大小姐——恰恰是不怕损名誉的主。
“珍珠,”玲珑忍不住小声说,“大小姐不见的哪天,你真的没有发现任何异常吗?”
珍珠矢口否认:“没有!大小姐自己去凑热闹被人群冲散,我怎么拉都拉不住,你什么意思?”
玲珑撇撇嘴:“这不是那天是你当值陪在大小姐身边么,我一直跟在姨娘身边也不知道是个什么情况。如今大小姐回来,指不定怎么发作呢。”
珍珠翻了个身,背对着她:“我累了,不说了。”
玲珑觉得珍珠没说实话,在事情没有明了之前,她决定还是老实当差为好。夫人给的银子虽然好,但自己的小命更重要。命没了,那些银子也是便宜了自己的兄弟。
另一间屋里,范氏像是烙饼一样在床上翻来翻去。她在府里是有身份的老人了,比一些不受宠的姨娘还要有几分面子。杜秋蔓的刁难她自然不怕,可也有些怵她那脾气。要是不管不顾起来,杜秋蔓回京后自然没好果子吃,但自己现在肯定也要吃些苦头。
“罢了,就让你嚣张几日。等夫人派了训诫嬷嬷过来,有你好日子过的。”范氏打定主意给京城递消息。
至于杜秋蔓是怎么从那人手里逃出来……
范氏眯起眼,这大约与那个小乞丐有些关系。她虽然怵杜秋蔓的脾气,但自认对这小妮子有几斤几两还是清楚的,一个脑袋空空的绣花枕头,凭她肯定是没法子从那地界跑出来。范氏翻了个白眼,现在暂时动不了杜秋蔓,难道她还动不得一个小乞丐?!
第二日,杜秋蔓醒敏锐的发觉范氏和珍珠玲珑都收敛了不少,规规矩矩的伺候她洗漱准备早饭。
难道这三个女人是希望劳动改造,恳求她宽大处理?但范氏作为卖掉小杜秋蔓的主谋之一,已经在杜秋蔓心里判了死刑。至于玲珑珍珠两个,一个是帮凶,一个是墙头草,都不是什么好货,但却可以利用一番。
这屋子的女人里,唯一真心对杜秋蔓好的便是江氏。麻利的给杜秋蔓盛了一碗小馄饨又嘱咐杨明昭道:“昭哥儿也用些。这小馄饨的馅儿是今儿早上买的猪肉现调的,皮赶得薄,味道鲜的很。赶紧尝尝。”
杜秋蔓咬了一口,鲜嫩Q弹的肉馅,仿佛在口中弹了出来,裹着熬了快两个时辰的鸡汤,那滋味,鲜的让她找不到舌头。这一定是她此生吃过的最好吃的鸡汤小馄饨!忍不住问道:“早饭是谁做的?”
玲珑赶紧道:“回大小姐的话,是奴婢包的。”
“你很好。”
见杜秋蔓给了自己一个笑脸,玲珑受宠若惊:“大小姐吃得好,是奴婢的福分。”
范氏斜眼扫了扫玲珑,鼻子里轻轻冷哼。没骨头的小东西,真是经不起一点风浪!
用过早饭,杜秋蔓决定先解决杨明昭的户籍问题。因连连天灾,原有的户籍制度受到了冲击,朝廷对户籍的管理放松了不少。像杨明昭这样的情况,只要有良人担保,可以将户籍挂在当地的慈儿院里,等成年后,便能分出来单独立户,若是中途找到了家人,也可以将户籍迁回原地。
范氏见她又要折腾,便道:“如今县里这位马上就要调走了,这会子怕是已经没有心思在昌平城,倒不如等新县令来了后再来办这件事。”
杜秋蔓问:“新县令什么时候来?”
范氏道:“蔓姐儿莫急,想必也是快了,按照朝廷的规矩最迟春耕后便会到。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去给先夫人扫墓要紧。”范氏特地将“先夫人”三个字咬的重些,顺势又往江氏那边瞧了一眼,见江氏内疚的将头低下,心中十分爽快。
“行吧,你们现在去准备准备,我明儿就去给娘亲扫墓。”杜秋蔓将范氏玲珑珍珠来回扫了一眼,沉声道,“昭哥儿是我的救命恩人,没有他,就没有我,我希望你们能牢牢记住这一点。昭哥儿在这里,就是客人,若是让我知道有人敢怠慢他,或者是在背后说三道四……”杜秋蔓冷笑,“我到时候要知道是我的鞭子快,还是你们去向京里的那位求饶快!”
玲珑、珍珠打了个寒颤,连忙道:“奴婢不敢。”
范氏心里已将杜秋蔓骂了上百声的小贱人,见杜秋蔓的目光已经停留在她身上,赶紧表决心:“蔓姐儿您放心,老奴做事儿一向稳妥,包准让昭哥儿在这儿住的舒舒服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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