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城外, 竹林。
天光落下, 将林间氤氲的雾水气升腾没了,使得原本还带有一丝幽幽之气的竹林深处瞬间亮堂了起来。
一队马车轱辘轱辘压过路来,最终停在竹林外。
马车后边跟着一队兵士, 为首者骑着高头大马, 正是说要去接某位大人物的沈袭。
沈袭见马车停了下来,便驱使着马越过一队的马车,往最前方而去。
最前方停立的马车相较于其他马车而言, 最是华贵, 就连帘子上都镶有珠串,且一眼看上去描金绘银般华美,四角各自挂了串流苏坠垂下来。
沈袭下马后,恭敬行礼道:“娘娘, 前方路途被竹林遮掩, 以马车怕是无法再继续前行。”
须臾,便有声音从马车内传来:“在外不必唤娘娘。”
一只手小心翼翼的将帘子掀开来, 露出内里真容。侍女先行下了马车, 准备了脚踏, 略微躬身敬道:“夫人。”
被唤作是“夫人”那女子, 一身雪白衣裳, 衣料质地上层, 极具坠感,又以金丝压出了繁复细密的纹饰,层层落下。
其容貌更是惊艳, 眉目如画,黛眉似远山青翠般,气质斐绝,乍一眼像是看见了天山绝巅的顶上雪,孤傲清远。
这便是如今宫中盛宠不衰的沐贵妃,以二嫁之身,尤获盛宠。
沈袭略微弯腰,从善如流的称呼道:“夫人,此段路后便只有由夫人亲自上山了。”
沐贵妃看了看沈袭,轻声应道:“便由你陪着我一同上山吧。”
“诺。”沈袭应道。
马车被放置在原处,一行人进了竹林。
沈袭落后两步,跟在沐贵妃身后,心里却觉得有些奇怪。
这位娘娘说是回故乡来祭拜,又来此处见故人。可沈袭前几日才陪楼玉衡来过此处,难不成这位娘娘的故人还能是他那位才谋面一次的表妹不成?
沐贵妃抬眸望去,又让沈袭到跟前来,问道:“这竹林深处还有人家在?那座院子里,可知住的是谁?”
沈袭顺着目光望去,心说果不其然,此前他来过的那座院子被沐贵妃给发现了。
“回夫人的话,那座院子里如今已经未住人了,或是从前欲上山求医者留下的,我前些日子曾陪我表弟来过此处。”
沐贵妃闻言,便收回了目光。
上山山路仅余供两人通行的小道,沐贵妃见了,便让她身边的人退下,只让沈袭一人跟着。
路上,沐贵妃兴许是来了兴致,有一搭没一搭的同沈袭说话,不过都是她问而沈袭回答罢了。
问的问题皆是一些琐事,沐贵妃又提及到沈袭刚才话中的那位表弟:“你适才所说的那位表弟,可是楼家的那位嫡子?”
“正是楼将军的嫡子,名为楼玉衡。”
沐贵妃不动声色的问道:“他来此处是做什么的?”
“当年楼家所出的,乃是一对双生子,一男一女,后经变故,我那表妹流落在外多年未曾找到……不过近来,表弟得了消息,终于寻到了表妹。”
“哦?”沐贵妃一笑,眉眼弯弯,原本孤傲清远般的气质豁然如春景灿烂起来,她又道:“这倒是件好事了。”
说话间,两人终于上了山。
沈袭正欲上前去敲门时,沐贵妃摆摆手制止了他,开口道:“不必了,我这故人大抵是不在家的。”
“你留守在此处吧。”说罢,沐贵妃迈步走近,亲自推开了门。
院内如常,并未有何异动,想必是赵计缘临走前就撤去了一切机关。
早在她上山路途中时,没察觉到任何奇门遁甲之术,便已经猜到了这样的结果。
沐贵妃走进院子里,看着院中角落那棵已然落光了叶子的树,出神了一瞬。随后,她又继续前行,推开了侧边的一扇门。
屋内光线黯淡,沐贵妃走到窗边去推开了窗。天光倾落进来,将整个屋子照亮。
侧边竖立着一排的书架,她走过去,指尖一一略过那些书册名目,最终停在其中一本书侧上。
那是一本游记,沐贵妃就坐在椅子上,慢慢的翻阅起来。桌上还余笔墨,看到中途时,她便取了笔,在纸上写下了几个字。
待到整本书被翻过一遍后,沐贵妃也放下了书册,拿起了那页纸。
纸上还带着未干的墨迹,上面写有短短几句话。
“外出游历,一切皆好,年后去上京。”沐贵妃轻声的将自己写下的这些字念了出来,又蹙眉自语道:“若是我早来几日,或许还能遇上。”
说罢,她将目光落到案桌上,案桌洁净无尘,唯有左上角被人以小刀刻了一排歪歪扭扭的字。
那字像是初学字者刻下的。
——神医今天夸我聪慧呢。
后面还附带了一个类似于笑的图案。
沐贵妃伸手以指腹去摸那字,像是体会到了稚子当时的心情般,她轻轻笑了起来。
可还未笑到一瞬,她又像是想到什么般,唇角的笑容没了,压平而显得冷漠至极。
沐贵妃像是极气极愤怒般,吐出一句犹如恶毒之言来:“孽种!”
“砰!”
屋内传来一声重物落地的声音,被守在院外的沈袭听见了,连忙询问道:“夫人,你无事吧?”
过了好一会儿,沈袭都快有些担忧之时,院子里才传来了沐贵妃平静的声音:“我无事,只是屋里有东西不小心被我碰倒了。”
沐贵妃走过来,看向沈袭,迟疑片刻才问道:“……你身上可有银子?”
“??!”沈袭疑惑的看向沐贵妃,随后又从身上取出了钱袋子奉上。
沐贵妃似面有难色的解释道:“我这故人最是小气,碰坏了他的东西,若是不赔,怕是会被他骂惨的。”
她说得极认真,沈袭像是被那样的情况给逗笑了般。他才露出个笑容来,又想到现在还情况,连忙恭敬道:“夫人说笑了,以夫人的身份,谁还敢将夫人骂惨呢?”
沐贵妃从钱袋子取了一锭银子出来,看得沈袭有些心疼自己的银子。
这贵人取了银子,还会还不?
将钱袋子还给沈袭后,似察觉到沈袭的想法,沐贵妃道:“这银子是我先向沈大人借的,等我到时再让贴身侍女还你。”
可沈袭依旧露出一种心疼的表情来,让沐贵妃有些头疼。
她怕这沈袭还真以为她是什么欠钱不还的人,又屈尊解释了一句:“我随身所戴之物,皆是那位所赐,若是转而赔偿给我这位故人,怕是会为故人遭祸的。”
“夫人,我懂。”沈袭连忙点点头道。
沐贵妃又回去将那锭银子压在那本游记上,一起放在屋内案桌上,这才关上门离开。
下山途中,沈袭解释道:“夫人接下来先去明城歇歇脚,待到明日便可启程回上京。”
“嗯。”
沐贵妃应了声,等到下了山,她便唤贴身侍女将先前借的那锭银子给还了,省得沈袭再露出一副心疼的模样来。
得了银子的沈袭,将其收好后,才露出个满意的笑容来。
沐贵妃掀了帘子一角,正好便看见沈袭那心满意足的笑容,眸光微闪间,轻声低喃了一句:“倒是第一次见这样……爱财痴迷的人呐。”
……
午后,那一队马车便进了明城,在一座宅子前停了下来。
沈袭早就命人通知了明城官府与楼玉衡,明城官府听闻来的人乃是当今圣上最宠爱的贵妃娘娘,一大早便忙活了起来,力求给贵人留下个好印象来。
楼玉衡以作监督,也避免有人大张旗鼓的将此事宣扬出去。
外面动静挺大的,楼西月待在屋里。没一会儿,院子里便传来了响动声,她走出去便看见席云斐来找她。
小世子今日一改以往,穿了身玄黑长袍,腰带一束,便更显其身形颀长,窄腰大长腿。
少年风姿,就如天上旭日般。
席云斐又想拉她出去逛逛,称整日待在屋子里,会闷得慌的。
走出院子后,楼西月看着宅子里忙上忙下的人,忍不住问席云斐:“这是做什么?有客人要来这儿?”
“是有个人要来这儿住一宿,明日大概是同我们一起回去。我们就跟在她后面就可,还能保障些安全呢。”席云斐解释道。
听席云斐这话中的意思,似乎来的这人身份还挺高?毕竟做了这么多的安全防护嘛。
思及此,楼西月心中一动,不经意的问道:“是谁啊?他们都在忙,我们两个还跑出去玩?”
席云斐弯了弯唇,笑着认真道:“这怎么能说是玩儿呢?是我带你出去解解闷,要是待在屋里闷出病来了怎么办?”
说罢,他仔细一思考,轻蹙眉头道:“你这话倒是提醒我了,他们肯定从正大门走,那我们便从后门偷溜出去。”
“若是正面遇见了,那规矩才麻烦呢。”席云斐解释了一句,又带着楼西月转向往后门走去。
路上,席云斐才向楼西月解释道:“来的人是宫里一位娘娘,算是当今圣上最宠爱之人。”
“姓沐,名为飒飒。”席云斐想到楼西月久在南边长大,对于宫中的人物应该不大了解,又轻声说了那位沐贵妃的名字。
楼西月在听到当今圣上最宠爱之人时,便已经知道是谁了。
沐飒飒,两朝贵妃。据说这位沐贵妃在前朝时,便是前朝天子捧在手心里宠的女子。
年少入宫,前朝天子便为沐贵妃建了一座独立的宫殿,以金砖构筑而成的一座金宫。
前朝亡国后,那位天子服毒,只留下沐贵妃与其金宫。当今圣上入内,见之而倾心,便许诺沐飒飒依旧坐那贵妃之位,盛宠至今。
原来是这位沐贵妃啊。
楼西月回想了一番有关于这位沐贵妃的相关事情,她前世并未见过这位沐贵妃,但也对于这位艳冠两朝的沐贵妃有所耳闻。
还未走到后门时,席云斐突然便停下了脚步,嘀咕了一句:“怎么走后门了?这位贵妃按理该走正大门的吧?”
远处,哗啦啦一大堆人行礼跪拜,席云斐本想着避开沐贵妃来此的阵仗,却没想到这沐贵妃不走寻常路,偏要从后门进。
现在好了,正正撞上去了。
席云斐无奈之下,便走了过去,行礼道:“贵妃娘娘安好。”
楼西月跟在他身侧,微垂着头,同样行礼。
要说这时代里,她最不喜的便是这森严的礼数。
“不必多礼。”
待众人立直后,楼西月略微抬了抬眸,便看清了这位沐贵妃的容貌……以及那一身雪白衣裳。
沐贵妃看见席云斐,迟疑一瞬,才问道:“是云斐吧?我记得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一转眼就长这么大了。”
席云斐的母亲,也就是容王妃,与沐贵妃关系尚好,两人还一起养了猫来。
那两只猫乃是宫中一只雪白猫儿生下的崽崽。一只崽崽随其母,是一身雪白的皮毛,被沐贵妃养着而另一只猫崽崽雪白皮毛间带了些许杂色,就被容王妃带回了王府去养。
偶尔有时间了,容王妃还会带着猫儿去宫中,与沐贵妃看看。
“我听沈大人说你在这儿时,还有些惊讶呢,之前容王妃还提起了你。”沐贵妃看了眼席云斐,又望见了席云斐身侧之人。
少女一身红衣,身形娉婷,只因微微垂着头,沐贵妃并未看清楼西月的脸。
“你身边这位姑娘,便是楼将军家的姑娘吧。”沐贵妃笑着对楼西月招手道:“乖孩子,走上来让我仔细瞧一瞧。”
楼西月缓步上前,又抬起头来,与沐贵妃对视一眼。
只那一眼,她便察觉到一种不可言说的感觉。
这沐贵妃对她有敌意啊??!
绝对不是因为沐贵妃穿了一身雪白衣裙,导致楼西月有了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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