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城的大道上,遥遥望去,两侧高山陡峭险峻,直冲云天,如同一把把倒插着的锋锐大剑。望不到尽头的崇山峻岭在峡谷两边绵延不断,下面的峡谷幽深无比,让人望而生畏,只有水流湍急回流的拍岸声,在人耳边回荡。
远处的靳门关已经近在眼前。
靳门关是一座巨大的天然形成的门户,连接着两岸的高山,像是一道横架在两山之间的拱门,最为奇特的是,形成这座拱门的岩层,是淡黄色的,阳光一照,又仿佛散发着金光。所以靳门关以前又叫金门关,后来天下三分,金国独占关外,皇帝才将它更名为靳门关。
往日寂寥的靳门关,今天却分外地热闹,关门前的大道上侍立着手执长矛的带甲将士,这些将士昂首挺胸地站立在大道两侧,顺着大道延伸到看不见的远处。
还有许多身材健壮的彪悍百姓挤在管道上看热闹,据说天子派了皇家公主来大梁城带天巡边,听到这个消息的大梁百姓都心头火热,拖家带口地跑来靳门关看热闹。因为这说明了天子心里还记着边关百姓,说不定以后对外作战会更加强硬,这样的话,边关的百姓除了当兵就能有更多的选择。
打仗不仅需要士兵,也需要修筑军事堡垒,需要打造兵器,需要衣食,等等等等。这些事不可能让士兵去做,那自然要交给城内百姓。
大梁的百姓苦啊!
大梁城地处两国交界,可谓是半月一小仗,三月一大仗。城内的百姓能走的几乎都走光了,剩下的都是些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走不掉或者没有走的。打仗虽然更苦,但是打仗不管是前线还是后方,都需要人,所以每一次打仗的战前准备时期,就是大梁百姓最为喜欢的安逸又幸福的生活。尤其是大仗!
现在公主代天巡边,不仅意味着朝廷对大梁的看重态度,也意味着有可能会出现的大战。
大梁算是一座军事重城,所以它的管道为了方便调兵遣将,修建的都比其他城市宽大。大道两旁的百姓伸长了脖子盯着大道的尽头。
还未看见一丝人影,就听见了净鞭的脆响。然后是整齐划一,响声震天的喊声:“明珠公主代天巡边,万民叩拜。千岁千岁千千岁!”
随着这喊声,道路两旁的百姓像是退潮的潮水一般,由远及近,口呼千岁,一一下拜。
走在最前面的是先导仪卫,两队骑兵和六行重甲步兵开道,紧随其后的士兵手执十二面织龙锦旗分列两排。龙旗后又是指南车、鼓车等天子仪仗的专用车队。
叩拜在地上的百姓以为车队过了就能看见公主的銮驾,谁知车队后面还跟着一支庞大的鼓吹乐队,足有上百人一起演奏乐器,乐队过了又是各式旌旗遮天蔽日。
这才到了楚骄阳乘坐的銮驾,由十六名壮硕汉子抬着的雕龙玉撵,只不过,楚骄阳的玉撵与皇帝仪仗的款式有所不同。
楚骄阳让人拆了玉撵的蟠龙顶盖,又将撵壁锯矮,她直接站在玉撵中接受边关百姓的朝拜。
一名跪在地上的青年汉子看着站在撵上挥手朝自己示意的公主殿下,忍不住瞠目结舌,激动地大吼大叫道:“我看见明珠公主啦,我看见明珠公主啦!”
说完,还忍不住猛地剧烈摇晃着身边的人道:“你看见了么,明珠公主朝我挥手了,她还对我笑了!”
旁边的人死命扒开汉子的手,恶狠狠地啐道:“呸,死不要脸,明珠公主明明是对我笑!”
“公主真像天上仙宫的仙童啊!”
“天子还记得我们大梁的百姓,公主来了,朝廷定会对金奴增兵。金贼完了!”
“呜呜呜,老夫唯盼有生之年能看国朝重整山河,收复故土啊!上天庇佑,朝廷没忘记靳门之耻,天子还记得我等故土遗老,老夫死也瞑目了!”
要说大梁百姓为何对金国怨气冲天,不仅是因为两国连年征战的原因。更是有历史原因在内。
三百多年前,楚国还是一个大一统的强大国家,金国还是一个在苦寒北地艰难求存的小部落,金国的祖宗为了延续部落,进关请求楚国皇帝内附,当时的楚皇见他言辞恳切,又着实弱小可怜,便送上物资,授命他为楚国皇帝放牧,于是金国的祖宗从一个处处受人欺负的小部落族长,摇身一变成了当世大国皇帝的马奴。
可惜世上没有千秋万代的朝代,楚国最终走向风雨飘摇、大厦将倾的境地。
齐国的开国皇帝本是个身犯重罪的流放犯,趁着楚国虚弱,打出大楚亡,齐当兴的口号,鼓动百姓起兵造反,一连打下南面几座城池。
而当时的金国已经靠着楚国上百年的帮扶,成了关外最大最强横的部族,当时的族长也就是后来的金国开国太|祖,接到皇帝的出兵对敌的命令,不仅没有派兵增援南方,还趁人之危,一统关外北方所有游牧民族,然后自立建国,改国号为大金。
楚国当时可谓是内忧外患,稍有不慎便会国破族灭,索性当时的太子还算有谋略,逼退当时的楚皇自己登基后,断尾求生,最终与齐、金两国达成三足鼎立的局面。
所以,楚国人言金必称奴,心中对金国更是遗恨滔天。
没有一个楚国人不想着大败金奴,重新收复关外故土的。这其中,又以常年处在与金国作战第一线的大梁人为最。
楚金两国可谓是百年世仇,大梁人与金国更是仇上加仇。
楚骄阳眼看着已经快到了靳门关下,本应前去接驾的慕容建却还死死地钉在大将军行辕中纹丝不动。
一旁的军师弓着腰背苦苦哀劝道:“将军,还是移步接驾吧。莫要给人留下话柄,忍一时之气,方能博日后长久啊将军!”
行辕内衷心于大将军慕容建的将官也齐齐下拜道:“请将军忍一时之气,移步接驾!”
慕容建看着下面躬身请命的一众心腹,理智上他知道他们说的都对,如果今天他不去接小公主的驾,代天巡边如同天子亲至,他就是给人留下了蔑视皇帝,心生怨怼,功高震主,想要造反的话柄。
但是情感上,他无法接受。
他的大儿子战死沙场,他的小儿子被那个小公主冤杀。说什么行刺皇室,慕容建是不信的。
但是如今,他却要去匍匐在那个小公主脚下,像是一条狗,向她摇尾乞怜。
慕容建恨啊,他恨苍天无眼,皇室昏庸。
背在身后的一双宽厚粗糙的大掌,被慕容建掐出了血。就连他的双眼,似乎都要瞪裂,迸出血来。
良久,慕容建松开了手,发出声音的喉咙像是被风沙摧残过一样破裂沙哑:“走吧。去接驾!”
靳门关下,最前方的车队、旗手和乐队轰然停下,然后整齐划一地跑向仪仗队的最后。
楚骄阳的銮驾暴露在靳门关的最前方,正前方,四十来岁却依然魁梧健硕的慕容建正领着一众将官,恭敬地等候在那里。
“天子仪仗,等同天子亲至,众卿持节恭迎。跪!”
楚骄阳站在玉撵上,高高在上地看着慕容建跟着唱礼官的声音屈膝跪下。
“拜!”
慕容建双手叠掌,额头贴在掌背,俯身下拜。
“起!”
慕容建双眸深沉,站起了身。
“再跪!”
慕容建双眼嗜血,直直跪下。
“拜!”
慕容建的眉眼如同出笼的猛兽,再次俯身下拜。
“起!”
慕容建眼波抖动,僵直地站起身。楚骄阳将右手轻轻放在了绑在左臂的臂弩上,骑马随侍在玉撵旁边的王二狗和铁头秉着呼吸,握紧了腰间的刀柄。
“三跪!”
慕容建垂眸遮住眼中淬毒的光芒,再次下跪的动作慢了一拍。他身后的军师在跪下的一瞬间,忍不住趁机低声说了一句:“将军,千万别做傻事!谋定而后动!”
楚骄阳的手指贴在了臂弩扳机上,王二狗和铁头将腰间的陌刀拉出了刀鞘一毫米,他们身后的五千起兵都忍不住拽紧了□□战马的缰绳,安抚着他们的焦躁。
“拜!”
慕容建交叠的手掌在颤抖,他眼中的天地仿佛只剩下了自己一人,和那声不堪入耳的跪拜二字。他弯下的脊背生疼,仿佛要折断一般。
“起!”
“礼毕!”
“万岁、万岁、万万岁!”
慕容建伏在地上,他觉得自己仿佛变成了一只木偶,只会机械地随着唱礼官的声音蠕动高呼。
慕容建抬起头,哦,对了,还有前面玉撵上,站着的那位、高高在上俯视着自己一举一动的小公主。那眉那眼,那一根头发丝,那呼出来的一口气,都让慕容建觉得恨得生疼,难以忍耐。
慕容建豁然起身,甲页摩擦的声音仿佛一曲号角,他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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