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万万不可啊!”

    昭庆看着跪了一地的御医,长长的叹了口气。

    这事情,大约还得从半日前开始说起。

    大哥端王向她推荐了名叫苏沐春的民间神医,她在多方打探之后,也知道这个苏沐春颇有名声,便向明武帝举荐了苏沐春,征得了明武帝的同意,请苏沐春为郭后诊治。苏沐春把完脉,又观望了郭后的气色,询问了郭后这段时间的作息和服药前后出汗的情况等等,一系列操作之后,便重新开了一张方子,并且提出要给郭后针灸。

    也不知道太医署的御医们到底是从什么地方得到的消息,还没等给郭后用药,就抢先在皇后寝殿前跪了一地。

    为首的张御医高举起苏沐春的方子,老泪纵横:“殿下不可急火攻心,误信这民间兽医啊!皇后娘娘玉体金贵,这药方,这药方乃是虎狼之药,娘娘如何用得?这药方药力如此之猛,到底是治人,还是治畜?”

    苏沐春在里头,用棉布擦了擦自己的手,抬起眼来,看着一边的昭庆。

    昭庆:……

    你们这帮老中医怎么回事?都看不起兽医是吗?

    “张御医,你这话说的,像个什么样子?”昭庆道,“母后吃你太医署的药吃了这么许久,一点起色也没有,苏大夫来诊治母后,是父皇亲允的,你们要跪,也该跪到父皇跟前去。你们这呼啦啦的在母后寝殿前跪了一地,是打算打扰我母后休息不成?”

    张御医叩首道:“福王殿下明鉴,此人,此人只不过是个毛脚巫医,只会看些头疼脑热的小毛病,便敢妄称神医之流,皇后娘娘的病症需以稳妥的方子慢慢调理,他、他下此猛药,等同谋害啊!”

    “真敢说。”苏沐春叹气,“我这辈子最讨厌的就是你这样的庸医。”

    “你——你——”张御医颤抖着手指指着苏沐春。

    “敢问张御医,你所说的稳妥,是为了自己的项上人头稳妥,还是为了病人病情稳妥?”苏沐春瞥了他一眼,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冷笑,“我确实该道歉——你们还不如兽医。”

    言罢,便径自走到郭后跟前:“我等医者,当尽人事,此方确有风险,却能根治皇后旧疾,一切皆由病人决断,用与不用,皆在贵人之手。”

    郭后看着面前这个青年,他垂眸俯首,双手交叠,端的是不卑不亢,虽然弯着腰,却不知怎么的,硬是给人一种傲骨天成的模样来。

    “呵。”郭后轻笑一声,“那就试试吧。”

    她这是少年时留下的病根,断断续续折磨了她这么多年,自从嫁给明武帝后,在生下昭庆之前,又几乎是连轴转的生孩子,她自己也有预感——她的身子,到底是比不得年轻的时候那么经得起旧疾折腾了。

    可她还想活,还想活的更好一些。

    她想赌。

    “允你为我施针。”

    “且慢。”远远却传来一声尖细的公鸭嗓,阻止了郭后。

    早在御医们过来跪着的时候,昭庆便派遣琅缳去请在书房批奏疏的明武帝,加上苏沐春和张御医又浪费了一段时间,明武帝此时到是来的正是时候,恰听天郭后允许苏沐春为她施针诊疗。

    昭庆松了口气,对着明武帝下拜:“儿臣见过父皇。”

    “起来吧。”明武帝虚扶了一把,便将目光落在了苏沐春的身上,停留了一会,却对郭后道:“珍奴,你可想好了?”珍奴是郭后的小字,明武帝每每呼着,便是少年时的情谊。

    “陛下,珍奴不想做个只能躺在床上的废人,珍奴还想站起来,陪着陛下好好的,好好的去江南走一遭……”郭后伸手,将手盖在了明武帝的握着她的手上,“许珍奴赌一把,可好?”

    明武帝皱眉,扭头对苏沐春道:“你可知,若是治不好皇后……”

    “此方有风险。草民已经禀明皇后娘娘。”苏沐春垂眸,看上去像是一番谦恭模样,说出来的话却怎么听怎么狂傲,“即使只有一成胜算,落在草民手里,也是十成把握。”

    明武帝盯着他——别说一个身无功名的草民,哪怕是在官场摸爬打滚,浸淫多年的寇相,看到这样的眼神,都会忍不住浑身发颤,然而苏沐春却不动,只是任由明武帝盯着他。“好。”明武帝道,“朕许你给皇后诊治。”

    “草民自当竭力而为。”

    “不是竭力。”明武帝道,“是豁出你的命来。”

    苏沐春浅笑,他的神情一向是这般又冷又傲,像是什么都不放在眼里,只是这一笑之间,却像是簌簌的春风:“草民领命。”

    “陛下三思……”外头的御医们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明武帝喝止,“给朕闭嘴。”

    一时间,便黑压压的伏了一地瑟瑟发抖的身影。

    昭庆现在觉得自己的心快要跳出胸腔了。

    旁的一切都管不着,她现在只想知道一个结果。

    原书中,太后郭氏卒于现在的时间线一年后,原因……便是旧疾复发。

    若是,若是苏沐春能根治母后的旧疾……

    “草民的方子见效大约需要半月,在此期间,皇后娘娘的一切饮食起居,当由草民一手包办……他人不可置喙。”苏沐春道。

    明武帝点头:“许你。”

    “寝殿之中所用熏香,物件,都由草民验看过方可使用。”

    “许。”

    “福王殿下来做草民的助手。”

    “许——等?你说什么?”明武帝皱眉。

    苏沐春却不怕,如实道:“是福王殿下推荐草民前来诊治皇后娘娘,旁人也无福王殿下这般尽心尽力。”

    这对昭庆来说,到是求之不得——毕竟只有跟在身边,她才能判断郭氏的身体是不是越来越好转,才能决定接下来到底应该怎么做——怕的就是这个苏沐春不让她跟在身边。

    明武帝思忖了片刻,又看了一眼昭庆,昭庆连忙拜道:“女儿愿意做苏大夫的助手,亲手照顾母后的饮食起居。”

    明武帝心里大为宽慰,扶起昭庆道:“辛苦你了。”便转头,对苏沐春道,“只要能治好皇后的病,宫中一切医药之物,皆由你调动。”

    “草民领命。”

    郭后道:“陛下明日还要早朝,早些休息,比起妾身,陛下才是真正的金尊玉贵。”

    明武帝还想说些什么,但是又考虑到此时驳回郭后的话,又会让她多操心,便点头道:“也罢,朕今日回寝殿早些休息。皇后切莫担心朕。”言罢,便嘱咐了身边的孙大监一句,转身离开了皇后寝殿。

    在苏沐春的吩咐下,大宫女们伺候郭氏早些睡下了。

    昭庆原本还想守一会,却听到苏沐春道:“福王殿下明日还有的要忙,何必在乎这一时之功呢?”他侧目看了一眼昭庆,“此时已经是亥时,福王殿下再不休息,怕不仅仅是头疼体乏,更会得脱发之症。”

    昭庆:……

    她憋了半天,实在是忍不住,道:“苏大夫所说,有十成把握……是真的十成把握对吧?”

    苏沐春没想到她事已至此,却还要多问一句,便神色平静,毫无波动地开口道:“若是假的,福王殿下陪在下掉脑袋么?”

    昭庆:……

    “你……能不能说话客气些?”我好歹也是个王爷,你这么怼我,我不要面子的?

    有那么一瞬间,她似乎理解了二哥把孟思雨那个怼货吊城墙的心情,因为她现在也突然很想把这家伙吊到城墙上去问他肯不肯认错。

    苏沐春:……

    “福王殿下说的是,在下知道了。”他道,“还请福王早些休息,脱发之症贵在预防,不要等得了才后悔。”

    昭庆:……

    昭庆看着苏沐春那一头乌黑柔亮的长发,突然觉得这家伙肯定每天睡足八个小时,绝不把疲劳和压力留到第二天。

    还有,他为什么老咒自己脱发?她要是脱发,那明武帝岂不是要变成地中海?

    昭庆回到偏殿,抱着枕头,气鼓鼓的睡着了。

    另外一边,苏沐春点上了蜡烛,闭目思忖片刻,脑海中便有了一个清晰的流程。

    “那么,便这么做吧。”

    郭后旧疾本不算严重,只是那些庸医不敢动手,不敢下药,生怕其中出了什么岔子,累及他们的项上人头,就这么用缓和的方子拖延着、拖延着,便积少成多,最终成了如今这幅模样,他若要治,得剑走偏锋。

    只是,这种病,原本不应该发展到这个地步的。

    想到这里,苏沐春叹了口气。

    他可以在一个月内拔除郭后的病根,可是之后郭后身子的调理、恢复,却都是一个极为漫长的过程。

    之后这个漫长的过程,比拼的不再是医术,而是照顾之人的耐心,细心,孝心和良心。

    这也是他为何指名昭庆公主来做药童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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