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淳县的时气不同于苏沐春之前遇到过的, 之前的老方子虽然能缓解症状,却不能彻底清除病根。虽然太医们也在努力修改药方,可是不同的病患实际上治疗他的方案也有所不同, 他们急需要一个方子能用在大部分人的身上。

    当然, 这是大夫们的任务,昭庆要做的, 就是保证淳县这几千人口的大县城, 每一户人家都能分到明武帝派发下来的东西。好在她现在手握军权虽然大部分还是在吴将军那边, 又身为亲王,多重身份在手, 推进工作根本没有什么难度。

    如果要拿她上辈子的说法来说,什么爽文女主有金大腿抱, 她自己就是这个世界最粗的金大腿之一。

    淳县最大的医馆回春堂算是淳县最早开放收留病患的医堂之一,之前被富户们雇佣来闹事的泼皮无赖都被扣在这里,因为没有明显的时气病症, 所以他们不但没有药吃, 还得用药面巾遮着脸,帮大夫们搬运药材,但凡慢一点,就会被看守他们的士兵威胁把脸上唯一能在这到处都是时气弥漫的医堂之中, 找到那么一点点安全感的药面巾给撤走。

    胡二狗现在是后悔得肠子都要青了。

    他这天天在这里干苦工,万一一个不小心, 真的被传染了时气怎么办呢早知道事情会这么发展, 给他十个胆子他也不敢啊。

    不过这回春堂中, 新来的那一个医师生的真是好看,要不是是个男的胡二狗抖了一下,算了算了,就算不是个男的,他也不敢动,真的是会被打死的,他还是老老实实干苦工吧。

    苏沐春检查过这几日恢复尚好的病患,起身擦了擦手,将边上自己熬制的汤药一饮而尽。之前汤药太烫了,他就放在一边凉一凉,等一圈下来,滚烫的汤药也只剩下了一丝余温。这是他这几日根据前人研究修改的药方,比起治疗病症,可能说拿来预防时气更加合适些。

    这汤药喝下去容易发汗,加上他之前已经查看过数十个病症,所以脸上沁了薄薄一层汗水。他便伸手用袖子擦了擦,防止汗水进到眼睛里。

    昭庆这些日子也很忙。

    她对粥棚的限定是一巷一棚,每户人家尽量错开领取一天的粮米、馒头,至于送进淳县的草药,则基本点都分配去了接收病人的医堂。

    之前其实也有些大夫觉得自己医术平庸,不敢参与太医和那些主动来帮忙的民间良医们诊治病患的行动,但是苏沐春来了以后,还一并搬来了许多他存在医馆,拿去太医院的医案的副本,这些东西都是神医王邈和他同门师兄弟们一起整理出来的心血。苏沐春把这些东西全都拿出来,昭庆便派人快马加鞭由吴将军上表朝廷,太医院的太医们也纷纷献出了自己家学中收藏的医案、典籍。良医们见此,神医王邈家的压箱底都全拿出来示众了,他们怎么好意思私藏,便连忙拿出了自己的行医录。

    明武帝则对着这些献出良方的人,无论用到与否,都大为表彰,一经传扬,虽然有些郎中不敢前往淳县,但是捐个个把良方,却也并不吝啬。

    这些卷宗收集起来,由车马拉着卷宗进入淳县,然而这些人多半在前头治疗、照顾病患,连简单的煎药都是临时抱佛脚教给了兵士来做,让他们分出一半人手来查看医药典籍,前线的人手势必会不够。

    而这些虽然留在淳县,却自认为医术平庸的郎中,见苏沐春他们几乎抽不开手,便自告奋勇一头扎进了纸堆他们好歹懂医理,又曾经接触过时疫,筛查药方,他们是专业的。

    虽然他们医术不精,但是医术不精也不代表他们不想帮忙,他们也是有尊严和家国大义的

    由于昭庆强行要求染了时疫的病人集中在各个医馆,若是放不下,便在宽阔处建立“药棚”让人住下,为了保证不出什么问题,她自己便亲自上场督察。

    几天下来,她基本上都是摆着手指数天数,想着自己到底什么时候能回天京吃一顿大鱼大肉,光是想着天京的烧鸭、水晶芙蓉包、千层酥糕她就都要流下口水来了。

    今日她来回春堂探视,老远就看到苏沐春在喝药,连忙上前去扯住他的袖子“融风你”

    苏沐春被她吓了一跳,差点失手摔了碗,低头才看到昭庆面色绯红,像是着了热一样“我没事,只是喝些预防时气的汤药罢了。”言罢,他忍不住顿了顿,又补充道,“你这是跑过来的为何面色”

    其实不管是在苏沐春,还是在其他人的眼里,昭庆前来赈灾,人到了便是了,哪怕是一直躲在县衙里,也不会有人说她一句不是。

    那可是大周的护国公主,天底下除了皇后娘娘之外,最为尊贵的女人了,金枝玉叶,皇天贵胄,和他们这些浮萍草民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这就是这个世界不可逾越的身份之差。

    可是昭庆偏偏来了,她不仅来了,甚至还坐到了和淳县百姓一样,他们吃什么,自己吃什么;他们睡什么,自己睡什么一个公主,能做到如此地步,淳县百姓也只能说一句“公主千岁”了。

    昭庆两颊绯红,虽然以药面巾遮住了口鼻,可是露在外头的部分却像是抹了一团胭脂一般,目光含水,苏沐春到是不曾见过这般景色,却见昭庆点点头“我是跑过来的,这几日天气回暖了,热得慌。”

    苏沐春谨慎,到底还是反手抓住昭庆的手把了把脉,发现并没有什么问题之后,又伸手用手背碰了碰她的额头,动手动脚得扒开她的眼皮看了看,就差没让她伸出舌头来检查一下舌苔了。

    见昭庆没有什么像是染上了时气的症状,苏沐春便松了口气,顺手拿起边上的药罐子,给昭庆另外择了一盏滚水煮过的药盏,倒满,递出“喝了。”

    昭庆

    嘤嘤嘤,不要我一来你就给我喝药啊。

    苏沐春表情冷漠且坚定“喝了。”

    昭庆怂了,只好乖乖结果药盏,拉下面巾尝了一口那苦味,简直毕生难忘,她红着眼可怜巴巴得看了一眼苏沐春,后者对她的卖萌行为不为所动,坚持要她把这药喝完。

    “预防时气的。”苏沐春补充道,“虽然只有微末的帮助,却也是聊胜于无。”

    昭庆的政策很好的隔绝了淳县之内人传人,只要再坚持一下,尽力救下所有能救下的人,此处也不再有新的人感染时气,待到病人们都好得差不多了,淳县之围自然就能解除了。

    当然,若是能在那之前,改良或者找到治疗时疫最好的药方,那便是再好不过了这也是聚集在淳县之中的良医和太医们一同商议之后的结果,苏沐春虽然觉得还能再努力一把,但是眼下的情况,却也只能是这样了。

    昭庆只好苦着脸,把这碗药都捏着鼻子喝了下去。

    “嗨,我现在最想天京望月阁的烧鸭。”她笑道。

    “待到淳县事了,你请我去尝尝。”苏沐春道。

    “怎么不是你请我去尝尝呢”昭庆圆睁杏眼,娇声笑骂,“小气鬼。”

    苏沐春只是笑而不答。

    直到三日后,昭庆突然发起了高烧。

    牛知县慌得三魂去二,屁滚尿流去了回春堂请苏沐春亲自去问诊,却越发坐实了昭庆因为操劳而过了时气的事情。

    她烧得极严重,只能发出痰症一般的呼吸声,甚至喘息起来都有些困难,嘴唇上干裂的皮微微翘起,只能由着苏沐春沾一点水为她润泽,再灌下较为缓和的药方为她发汗,缓解病症。

    可是这样终究不是个办法,再这样烧下去,苏沐春几乎都能猜到最后会变成什么情况。

    苏沐春坐在她的床边上,捏紧了自己的拳头,半晌之后,才走出昭庆的房门,将房门轻轻掩住。

    外头且不说民间良医们,太医们一个个自然是责无旁贷,守在外头等着苏沐春,见他走出来,连忙围上去,却摄于苏沐春的神情,终究是不敢问出口。

    在场太医不少都曾经被苏沐春的快言快语讥讽过,对着这恃才傲物的年轻人心情复杂,一方面是同行相轻,又深深厌恶他这般狂傲性子,另一方面,看着他那惊才绝艳的药方,又有难以克制的爱才之心。

    两下相交,又爱又恨。

    而此时此刻,这个面色铁青,他们恨其狂傲,爱其奇才的青年,却对着他们双手交叠,缓缓下拜“这几日,融风一直在试图改良药方,便知道,药方一事,不是融风一人能解决的。”

    “融风昔日,时时爱语出讥讽,从不考虑诸位所想所念,自然不敢奢望诸君敢陪着融风一起冒险然而此时此刻,融风却不得不说了,我有个极为大胆的方子可以一试,还请诸君助我一臂之力。”

    时至今日,这个怼天怼地,从不对人假以辞色的高傲青年郎,终于还是低了一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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